王氏接纳小昭君的过程，因嵇绍在场，变得轻易许多。她甚至没有为难他们，只简单地问了些话，便准允他们留下。陈沅之性子怯懦，不爱说话，王氏特地吩咐郑妪对她多些照顾，还让陈初之带她跟着郑先生学习。至于王偃，他既不愿改姓，又是个刺猬般的性子，只要许氏教导，别纵容他胡言乱语，有辱陈氏门楣就行。 说完这些，王氏饭也没用两口，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内堂。 没过几日，郑妪传来消息，主母病了，除了陈安之，谁也不用去请安。 “主母的病是心病。” 陈初之在接陈沅之去塾室的路上，听年长的仆妇如此说道。 突然，她就有些心疼起王氏来。嫁给陈偕，真的是苦了王氏。她不想步王氏的后尘，所以，她决不能与裴康有任何男女之情。前世的裴康可同样是个流连勾栏瓦舍之人。 陈初之坚定，不太乐意地走进小昭君居住的院落。 小昭君的住处位于闫氏一房的后侧，有一墙之隔，但规模布置大相径庭。似乎为了映衬“昭君”这个名声，院子里种满了形态各异的花朵——春杏、夏兰、秋菊、冬梅。不大的地方，看上去琳琅满目，却不觉得扎眼，反而另有一种充盈的美。 陈初之短暂欣赏后，便与屋外的侍婢照面，请侍婢代为通传。不过，她话音还没落，屋子里的主人似乎已经察觉，亲自迎了出来。 “是初之女郎啊。”小昭君熟络地拉起陈初之的手。 陈初之笑笑，“姨娘唤我阿初就好。”说完，一起入了居室。 居室很温馨，暖色的红木几案，案上一只小巧的陶瓶，瓶里插了两株丹桂。远在门首，陈初之就闻到了花香。 “阿沅。”小昭君朝着内室轻唤，“阿初妹妹来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静默。片刻，小昭君又唤了一声。这下，总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又过了好一会，陈初之才瞧见陈沅之。陈沅之是踱步出来的，低着头，左手绞着右手，怯生生地抬眸看了一眼，见陈初之也在看她，复地埋首。这个场景，陈初之已经熟悉到见怪不怪了。 她无可奈何地走近，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伸手对陈沅之道：“阿沅，今天我带你去找先生读书。”说完，自觉不够迁就陈沅之，补充问：“好不好？” 陈初之发誓，她自重生以来就没如此温柔地和别人说过话，陈沅之是第一个。 不知道，陈沅之是不是感受到她的和善，竟十分给面子的“嗯”了一下。闻声，陈初之与小昭君皆是吃惊。小昭君欣慰地笑着，帮陈沅之把手搭在陈初之手上，“原来我们阿沅喜欢阿初妹妹。” 嗯，她也喜欢嵇绍。陈初之暗道。她见到嵇绍的第一眼就说了一整句话，她见自己这都是第无数眼了吧。比起喜欢，陈初之更愿意相信，她是对自己熟悉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陈初之没准备和她做好姐妹。 陈初之牵着她，望望日头，与小昭君请辞，“时候不早，阿初就先把阿沅姊姊带走了。” “好。”小昭君颔首，临别又看了一眼陈沅之，担忧地说道：“阿初，劳烦你多担待。” “姨娘放心。” …… 途中，陈初之与陈沅之之间的气氛很是尴尬。虽然，可能只有陈初之一个人这么觉得。但她还是找了些话题与陈沅之唠嗑。她大致与陈沅之说了去塾室读书会发生的事情，告诉她郑先生忙碌，并不常来，很多时候都是布置课业，让他们自学的。 说到这里，陈初之就想起了陈沅之的兄长王偃。那真是个俗人不能理解的少年。他自入陈府的第二日就去塾室读书，不过，只待了半个时辰便以“先生愚昧”为由，自作主张地退了学。当时，他差点没把郑先生气死。 郑先生说，于父母，色愈恭，语愈谦，是为礼；于兄弟，情愈真，义愈深，是为礼；于夫妻，行愈和，神愈亲，是为礼；君子之礼在恪敬恭顺。可是，王偃不同意，反驳道：“礼在内而不在外，父母死，痛饮酒，亦为礼。”先生回应，“人知其外而不知其内，若外无礼，何知内有礼？”王偃随之又道：“礼是为正心，而非为正表。”先生不悦：“礼是为正道……”总之，辩论到最后，先生略胜。但是，王偃不服气，甩了书册就不干了。还谓先生说：“汝道非吾之道，吾不屑之。” 在这么深奥的问题上，陈初之评价不出谁对谁错，但是，她知道王偃不俗，等再过个几年，怕是先生也说不赢他。 “阿沅，你兄长他在青州一直习得黄老之学吗？”陈初之好奇地问。 没旁人在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对如此娇柔的陈沅之唤“姊姊”。 陈沅之闻言，没有说话，只微微摇头。 “那他……”陈初之还想再问。但她看陈沅之一副半天说不出什么的样子，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 她们到塾室，郑先生还没来上课。一瞬间，所有孩子都涌了上来。陈初之担心陈沅之害怕，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宽慰她，“这些都是阿沅的兄弟姐妹，有的虽然没见过，但是他们不会伤害阿沅的。” 提及陈府的孩子，陈初之自己也是晕头转向。她爹的如夫人太多，导致她的兄弟姊妹过盛。很多人，别说脸，就连名字，陈初之都不认识。好在他们由于生母的位份不够，不常在眼前晃悠。 陈初之最眼熟的就只有陈桓之和陈章之。陈章之见到她们也颇为积极，装作大人般地打招呼：“阿沅姊姊来了啊。”对此，陈初之不解，为什么只有阿沅没有她？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陈沅之身上，没有过问。她发现陈沅之对陈章之也已经接受，听到陈章之和自己说话，陈沅之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 然，陈桓之对陈沅之并不友好。他只睨了她一眼，便不满道：“你还真把这个负累带过来了？” 在塾室里，陈桓之也算小有声望，许多孩子都以他马首是瞻。他话一出口，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孩子说：“她就是那个两姓之女？听说她的脑子不太好，这么大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是啊，你们看她懦弱的样子，真是个可怜虫。” 还有孩子说：“她会不会跟她兄长一样没教养？” “哈哈，你说笑吧，一个傻子能怎么没教养？” …… 恶言秽语若瓢泼大雨猛冲直向陈沅之。陈沅之本就敏感脆弱，听到这些，更是泫然欲泣。她颤抖着躲到陈初之背后，很快就濡湿了陈初之的衣角。 陈初之见状，瞋目望了一眼陈桓之。陈桓之随之正色，高声说道：“住口！” 顷刻，整个塾室静若无人。 陈初之叹气，转身安慰陈沅之。陈桓之则意味不明地看了陈沅之一会，接着就领着人群散开了。陈初之注意到，陈沅之面对陈桓之那是真的瑟瑟发抖，宛如惊弓之鸟。 …… 是夜，陈初之姐弟三人聚在闫氏身边聊白天发生的事情。陈桓之不能理解地询问陈初之，“阿姊，你很喜欢王沅？” 出于讨厌王偃的原因，陈桓之对他们一房都没什么好感，也不愿意承认陈沅之现在与他同姓。 陈初之听了，把玩着近处的烛台，漫不经心地说：“不喜欢。” 说完，她抬眸看了看陈桓之，无奈地道：“她真是一点不合我的眼缘。” 可能还有点其他的因素。 “那你对她那么好干嘛？” “小昭君和阿娘不是挺好的吗？” “阿娘那是逢场作戏。” “我也是啊。”陈初之嘻嘻笑，“她那么楚楚可怜，我要是对她不好，阿爹还不觉得我冷血无情？说来，我真的很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 “不过，你在塾室的行为实在太过。” 她虽不喜欢陈沅之，但也不至于厌恶。 陈桓之不平，“又不是我让他们说的，我只是没有阻止罢了。” “没有阻止也是你的错。”陈初之坚定。 陈章之附和，“对！” 见陈章之插话，陈桓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吓得陈章之立马捂嘴噤声。他可怜兮兮地蹭到闫氏怀里，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闫氏宠溺，抚着他，说道：“阿桓，阿初说得没错，你再欲成大事也不应以欺辱女子为乐。王偃惹你不快，你就该直接与王偃算账，而不是迁怒阿沅。阿沅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甚至要比一般女子还柔弱。” 闫氏的话，陈桓之不敢不听，遂敛眉道：“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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