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又叫“岁除”。 清晨,裹在棉被里正好眠的陈初之被陈章之破坏般的敲门声闹醒,额外还有陈建之咿咿呀呀的奶音。无可奈何地打开门,只见一张巨大的鬼脸闪现在眼前,陈初之吓得往后急退了两步。但是,她只面色稍白。 “惊了一跳吧!”陈章之得意地说道。而后将挡在脸上的面具脱下,挥舞着向陈初之炫耀,“阿娘给我做的。晚上我可以戴着它去看热闹的驱傩。”说完,他又学着舞人的样子,伸开四肢,左右扑腾地乱跳了几下。 陈初之冷漠地望了他两眼,目光缓缓地转移到他的面具上:方形的白色底板,上画类似人脸却又有异的图形。似乎是方相氏的样子,黄金四目,大蒜鼻,倒三角大嘴。有些滑稽,又有些狰狞恐怖。 方相氏是傩仪里的领舞者。后随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兽。他们装扮怪异,舞姿夸张,伴着巨响的锣鼓之声,寓意驱除邪祟,祈求福祉。是每年最后一天特有的供百姓观赏的表演。 陈初之看得不少,因而不如陈章之那般激动,淡淡地说道:“比起看驱傩,我更想贴桃符,守岁。”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她就要平安地度过八岁了。她是真的想彻夜不眠地等听子时更响。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不着急起榻的原因。 说到贴桃符,陈章之迫不及待地冲进室内,催促陈初之,“对啊,我就是来唤阿姊你去贴桃符的!快点,不然赶不上!”说着,他领陈建之到外室入座,不客气地用起茶点。 陈初之觉得他好玩,没说什么,顾自地关好门,回到内室穿衣洗漱。 “今天很冷,阿姊要多穿点。”陈章之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昨夜下了大雪,荷池都冻住了,我们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上面玩。” “阿姊,等会我们也去好不好?” “建之可想了。” 陈初之闻言,好笑,“我看是你想去,拿建之作借口。” 陈章之被拆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提高声音掩饰道:“才不是!你是不知道,路上遇见偃兄,建之看他堆雪看到挪不开眼。” 说话间,陈初之已经准备完毕。因为还是旧年,她没穿制好的新衣,只着了厚实的红色袄裙,算是映衬过年的喜悦。她不急不缓地自内室走出,丢了一颗金铢给陈章之。陈建之也有,不过待遇要好些,用一个小巧可爱的香囊装上,由陈初之亲自系在他腰间。 “年礼。”陈初之对二人说道。习俗传闻,年长的为年幼的送年礼可以保佑年幼的来年平平安安。 陈章之见钱眉开眼笑,“真希望可以每天过年。” “想得美!” …… 贴桃符的时候,闫氏也在。她已经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大得厉害。不过,害喜的症状有所减轻,人也渐渐恢复匀称。看到闫氏,三个人齐齐地冲了上去,扑到怀里就是甜甜地一声“娘亲”。当然,小腹的位置被陈初之保护着,力气不大地抱住,防止陈章之这个学武的小祖宗没轻没重。闫氏自然感受到了陈初之的贴心,笑着揉她的发顶,“我们阿初要不要亲自试试?”说着,从一旁的仆役手中要来一枚桃符交给陈初之。 桃符上面写着“神荼”二字,《山海经》说“神荼”乃驱鬼之神。陈初之接过,在仆役的帮助下正正好好地挂在右门中央。陈章之见状也要,于是,拿了一块“郁垒”,挂在左门中央。 “神荼是兄,郁垒是弟,来年,阿初和阿章也要如他们般一起保护我们家哦。”闫氏扶着肚子,半弯腰说道。 陈章之立刻应好。陈初之也笑着点点头。 而后,闫氏看向陈建之,准备再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她话没出口,便见陈建之整个小身子钻到雪里,笨重地爬行着,不一会,就裹成了一个大雪球。闫氏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快步上前要提他,却发现肚子顶着,根本弯不下腰。只好寻陈初之帮忙,“阿初,快去救救你弟弟。” 陈初之看了也笑,一把抓住陈建之,先把他的小脸从雪堆里拯救出来,再慢慢拍他的身子,“阿建你是真的很爱雪啊。” 陈建之听了,似懂非懂地咯咯笑,接着,往陈初之身上一倒,很好,陈初之也满身是雪了。陈章之趁势而上,随手就是一捧雪直呼陈初之面门。陈初之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放开陈建之,对着陈章之就是猛追狂打。 他们打得开心,闫氏就在旁边帮陈建之清理。清理完,她刮刮陈建之的鼻子,陈建之抓住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着:“雪雪……人人……” “阿建想堆雪人?”闫氏听懂他的话。 陈建之裂嘴,拉着闫氏就要走。闫氏也顺着他,跟着他的小步子一点一点地往荷池边挪。到近处,闫氏看见王偃正在玩雪。他应该玩了很久,做出一个初具人形的六尺高雪堆。想来,陈建之是看到他在弄,才想玩的吧。 闫氏并不尴尬,笑着说道:“原来我们阿建是想和偃兄玩。” 陈建之撒开闫氏的手,两条小短腿一撅一撅地朝着王偃跑去。他跑得很快,到上木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闫氏心疼,赶忙跟上他。 冬日本就雪滑,木桥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更是被踩成冰印。闫氏走得小心,特地挑选没人踩过的绒雪堆,一直到要下桥。下桥的冰面更多些,闫氏能走的地方很少,就更小心翼翼起来。然而,就在最后一步,闫氏踩到绒雪却脚下一空,直直跪到空地上。 一瞬间,陈建之嚎啕大哭。陈初之与陈章之闻声而来。就见闫氏匍匐在地,捂着小腹,有细密的汗珠顺着玉颈滑落。 “阿娘!”陈初之与陈章之急呼。陈章之急切地想把闫氏扶起来,陈初之则在观察闫氏的周身,看有没有血迹。王偃见情形,有些迟疑地上前帮助。他和陈章之一起,把闫氏扶正。陈章之关切地询问:“阿娘有没有事?肚子疼不疼?”问询间,也是快要哭的样子。 闫氏听了,皱着眉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没什么。” 她的状态,虽然有疼,但似乎不怎么严重。陈初之随即靠近,对王偃作揖,“劳烦偃兄帮章之扶我娘回房,我去寻大夫。” 王偃其实并不愿意,可看闫氏与陈章之可怜的样子,没忍心拒绝。而陈初之虽然说要去请大夫,但还是在原地逗留了片刻。她仔细看了看闫氏摔下去的地方,有几根被踩碎的树枝,树枝上有绒雪。 …… 傍晚,闫氏已经缓过疼痛,可以下床。陈章之不敢拉她陪着出去看驱傩,只好麻烦陈初之。彼时,陈初之正在和随侍闫氏的仆妇嘱托什么。陈章之好奇,趴在墙角想偷听,但是,他还一个字没听到,陈初之就说完了。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陈初之揭穿他道。 陈章之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在?” “就你那一做亏心事,呼吸就喘的样子,想不发现都难好吗?”陈初之挥手让仆妇都退下,走到陈章之身边,“去看傩舞吗?” “去!”听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陈章之哪还记得其他,屁颠屁颠地跟在陈初之身后,满是期待。 陈初之却突然正色,“阿章,以后别和王偃走得太近了。” “为什么?” 怎么解释呢?陈初之想了想,不咸不淡地说:“他不是很喜欢我们。” 尽管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可是,陈章之能感受到陈初之的认真与郑重。他稍稍迟疑,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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