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月,雨水总是很充裕,可今年却显得不大正常。    持续的滂沱大雨,仿佛天空漏了个洞。至今已半月有余,整个世界都开始潮湿发霉。    天象有异,三界随之动乱。    有一类人,被称作秩序师,就是为此而存在。他们降妖除魔,守护一方百姓,生来就肩负着维持三界秩序的使命。    这一日,隐世而居在苍岭的秩序师远山,派出了他的小徒弟远煦,来此间巡视。    远煦在这片深山里走了一整天,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手指头的皮肤已经被水泡得起皱。这里罕有人迹,草木疯长,头顶繁茂的枝桠遮挡了本就暗淡的天光,除了水声,仿佛此间的活物除了少年自己就没有别的了。    他开始回忆起那个奇怪的女人。    第一次见她那天远煦刚刚做完晚课,准备进到厅房去给师父拿一张坐垫出来。    “哎,小子。”突然响起一个女声,略带沙哑,和着雨水显得有些空灵。    远煦张望了一下,想不到任何有来客的前兆。    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人倚在走廊的美人靠上,就在远煦的背后,她的衣服是干燥的,却没看见她身边有伞,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傻看什么?去拿一壶酒来啊。”她说,语调轻快,俨然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远煦点点头,毕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形,倒并不感到诧异。他进去通知了师父,又拿了酒具和坐垫出来。    那女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喝酒。难道跟以前那个老头一样,买不起酒所以来找师父?    远煦只是有一点疑惑,没有多想,望着屋檐落下来雨的帘幕,在心里默记下午师父讲的地精族的故事。    后来她又来过两次,也是如此。    最近一次来也就是远煦此趟行程的目的。    雨季里难得的一个晴天,月亮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露出洇氲的光,偶尔可见几颗星辰,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很多年以前,有个人告诉我说我会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师父给她的空杯斟酒,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说,没有人知道它们存在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消失。”    “人类曾经观测到星星的消逝,只是没有多少人在意。”师父回答她。    “嗯,我记得这些话,却忘记了是谁告诉我的。”小酒杯在她的指间转来转去,里面的液体竟然一滴也没有泼洒。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忽然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后来,远煦就背上行囊出发了。这里与苍岭属于同一片山群,只是因为山多陡峭,野兽众多,一般没有人敢来。不过虽然是受人所托,师父却也没说什么具体的目的,只让他当作一般的领地巡视就够了。    远煦挠挠头,斗笠的缚带勒得脖子有些难受。他不禁开始猜测这个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的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起来跟人类一模一样,不对,师父说她就是人类,只是她身上已经感觉不出一丝人类的气息了。    天色已经暗了,远煦找到一个山壁上的洞口,里面仅有一米见方的空间,恰好容身。他铺好稻草席,又点燃几根师父特制的艾香插在四周。雨水已经下了太久,这个世界的生灵都处于饥饿中,无数双各种颜色的眼珠正盯着这个明目张胆活动的生命。没有谁敢抢先下手,因为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猎物。    饥饿感能逼疯所有的生灵。这是师父说过的话,远煦铭记在心。    这一晚,远煦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水洇开,泛着雾气一般毛茸茸模糊的光泽。    月色朦胧,只能隐约可见在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上,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向上行走。    她穿着白色丝绸长袍,微微反光,像是夜间的灵魂。    世界万物都已沉浸在睡梦中,这个女子要做什么?    远煦茫然的看着她,寂静的山林里风声显得空荡荡,像是哀号。一只乌鸦嘶哑的叫声突兀的划破了寂静,她停住了脚步,仰着头,嘴唇噏阖。    远煦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了,那里只有更深的黑暗。    他想伸手抓住这个走向深渊的人,却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天色微亮,仍旧下着大雨。    远煦的胸口蜷着一只小松鼠,还在沉睡。洞口的艾香没有燃尽,他伸出手指轻轻挠挠松鼠的脑袋说:“起床了,小家伙。”    小松鼠伸了个懒腰,眨眨眼睛看着他。    远煦整理了衣服盘腿坐起来,从行囊里拿出师父给他准备的酥烙饼,掰下一小块捏碎了放在布面上。他一边咬着饼,盯着帘幕一样的滂沱大雨发呆。他很少做梦,但做过的梦总是异常清晰。梦里的女子像是前些日来拜访的人,他心里有许多疑惑,想要赶紧一探究竟。    松鼠也已经吃完了。远煦起身收拾好东西,又掰下一块饼放在它面前,准备走时松鼠却抱着饼跳进他的口袋里不肯出来。    “也好,我们俩做个伴。”远煦摸摸口袋,戴上斗笠,从洞里爬出来。    行至山腰,林木繁茂,水雾越来越浓厚,一缕缕可见的淡薄雾气在身边缭绕。远煦觉得好玩,便伸手挑起一丝,在他的掌心里仿佛缎带一般可塑造。    他绕着手指用雾气做了一条白色的围脖套在松鼠冒出的小脑袋上,它伸长了尖尖的鼻子嗅来嗅去。    远煦笑笑说:“这只是点小把戏呢,师父会的东西可厉害了。”    这一路几乎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物,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猛兽的低吼,但它们并不敢贸然行动。它们在此生活多年,早已清楚丛林的法则,这里还藏着比猛兽更可怕的东西。  远煦也知道,但师父既让他单独来,定然不会使他处于危险之中。他并没有担心安危的问题,只是有点好奇,会碰见什么对那个奇怪女人的身世有帮助呢?    他一边在脑袋里搜索历来师父教给他的知识,一边顺着狭窄的山路上去。忽然看到一片光亮,濛濛的雾气中透出太阳升起时的橙色光芒。    小松鼠在口袋里不安的动来动去。    远煦揉揉眼睛,前路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有些看不清了。    “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就不要用眼睛去看。”    他想起师父的话,干脆折了一截枯树枝,闭上眼睛像盲人一样行走。    待感官适应了纯粹的黑暗,反而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是谁的声音,尖细不比人声。    “我住在附近苍岭之中,奉师父之命前来……”远煦思考了一会,确认师父并未说清何事,便继续答道“前来走走。”    “苍岭?你师父是远山?”    “正是。”    那声音沉默了,似乎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正在远去。    远煦有些疑惑,睁开眼睛时发现奇怪的亮光都消失了,山路重新出现在缭绕的水雾里。松鼠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仿佛也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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