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倒也确是个奇特之人,指着一帮土匪大骂,不带脏字,挖苦贬损半小时竟也不重样,仍中气十足。 远山终于体会到了叹为观止的感觉。 刘天强大概是心情不错,也不和她计较,晚饭时间还亲自掰了一条烤好的鸡腿喂她吃。远山没想到这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姑娘,对于递到嘴边色味俱佳的食物毫不客气啃了两口。好像还细细品味了一番,又开口道:“你们这还有厨子?手艺勉勉强强,外面淋点蜂蜜再烤一会更好。” 刘天强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小美人啊,你倒是有恃无恐。” “反正哭哭啼啼你们也不会放了我,不如畅快淋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点意思。”刘天强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有点出神。 “喂,你在想什么?”少女好奇的问道。 “小美人,一般话多的人都死得快,也就是碰上我才会让你这样。”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嗯,你才丁点大,心眼倒不少。” “说吧,我估计也出不去了,又不会泄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刘天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浓眉大眼,方面阔耳,也许是当盗贼时间长了,一身匪气。但气质与他的那些同伴又有些不同,大约是也曾当兵保家卫国的缘故吧。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个人而已。” “心上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好多年了,不过就算还活着,也总要死在我手上的。”洞壁上一排火把,昏黄的光偶尔跳动一下。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归是人负我,我就要杀了他而已。你吃饱了没?”刘天强喂她吃完了一整只的大鸡腿。 “差不多,要是能有一杯糖水,今晚就能做个好梦了。” 远山简直为这浑身是胆的姑娘捏了一把汗,今日见着这样一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刘天强走了就没再回来,派了两个精壮大汉轮番守着她,竟真的端了一杯掺了蜂蜜的甜水来。远山是透过她满足的表情猜到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穷极无聊,又开始跟几个大汉搭讪。只是这俩人恐怕是被指示了不许同她说话,只是沉默地或坐或站在旁边盯着,无论如何挑衅也不开口。 这时,少女的脑海里听见了一句话,好像没有通过耳道,直接传进了脑子里。“我们是藏在附近的人,正在找机会搭救你,也许需要你的配合,在此之前,一定要保重。”她明明听见了,却丝毫异常也没有表现出来,自顾自开始说起书来,边讲自己边笑。仿佛一人分饰几角,极有趣的模样。 那两个大汉也正无聊,平素不是在山洞里玩骰子就是在打野,正经的娱乐项目其实并不多。这时听起小姑娘煞有介事的说书,也起了兴趣。 少女又开始讲一个故事—— “话说将军剿灭外敌,凯旋回朝,按理来说皇上应该嘉奖赏赐,可这一次却不同。” “有何不同?”少女又换了一种询问的腔调。 “将军回程的路上静悄悄的,不仅没有人来迎接,反而在城门外被扣了下来。” “做甚呢?”一个大汉忍不住问道。 “将军刚经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战士们自然也是如此。没想到,皇帝听信小人谗言,说将军功高震主,有谋反的嫌疑。所以在此设伏,把将军等一干人等关了起来。” “那皇上是瞎子吗?” “你且听我继续说——将军被关起来后,奸佞小人们造了一份确凿证据呈给皇帝看。皇帝震怒,命人将将军于午门斩首。” “啊……” “君臣一场,情比纸薄。不仅如此,百姓们看了那张贴的告示,以为这护卫江山的人是勾连外邦的乱臣贼子。当时,国运衰微,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心里浓烈的恨意正愁没地儿发泄。待将军被砍头之后,百姓们啖其肉,寝其皮,碎其骨……”少女嗓音故意压得低沉,一声悠长叹息,将这么一个悲哀的故事渲染得愈发令人感慨唏嘘。 几个大汉听得入神,听到她颇有画面感的叙述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后来将军到了阴曹地府,判官问他可曾后悔。” “那肯定后悔啊,被人冤枉,还死得这么惨。”大汉回答。 “不,我不后悔——将军回答。判官也觉得不能理解,所以就问了:为什么呢?他们那样对你。将军说: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下辈子不要碰到这些人。判官又问:要是碰到了呢?”少女忽然不说话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说了这么久,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都不知道给倒一杯糖水。我渴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我去我去。” “我喜欢甜一点的。”少女笑眯眯的补上一句。 此时洞外的天色已漆黑如墨,洞里的人也大都奔波疲惫睡着了。 端着糖水的汉子回到小房间时,看到同伴大壮被绑在椅子上,正呼呼大睡。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刘天强的狠辣手段,也不敢声张,重重的拍了几巴掌都没把大壮打醒。 另一边——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淡淡的花香味缭绕,屋宅中灯火通明。少女站在隧道口,朝幽深的缝隙看了一眼,又看看身边的少年。伸了个懒腰说:“我叫韩明潇,你叫什么名字?这里看起来倒是不错,你们住在这里吗?刚刚是怎么让人看不见你的?”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问题,远山只挑了最简单的回答:“我叫余山,本来是想调查盗匪的情况,偶然进来的。” 韩明潇?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是韩家现任秩序师韩连原最小的女儿吗。四岁多时,曾在陈府夫人寿宴上见过一面,牵着父亲衣角乖巧文静的小女孩影像,和眼前这位,大概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韩家的人牵扯进来,不止是偶然吧。 “余山?你们来了多少人?” “就我一个。” “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人傻脑子笨?”她忽然拉住沉默不语在前走的远山的胳膊,“哎,我说,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这里跟外面隔得这么近,难道他们不知道吗?没听说过土匪还会跟人划分地界,讲究君子协议的,这怎么可能相安无事?他们不会是一伙的吧?你好像会点法术之类的东西,要是打起来,你就只管跑,应该也不至于拖累我。” 远山听着韩明潇一本正经的分析,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她在这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的安危,不该如此失礼。于是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用下巴指指厅堂说:“有人会回答你的。” 她怎么不怀疑我也是跟土匪一伙的呢?远山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韩明潇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进厅堂,在白鹤的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毫无顾忌的四处打量。 看得出来她确实不怕,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人傻脑子笨。 韩明潇不像是前者的样子。 “小姑娘,你是个特别的人。” “特别?哪里特别了?”韩明潇闻言低下头看看自己,一脸疑惑不解。 “哈哈,天真可爱的小丫头,你是哪里的孩子,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我是自己跟着来的,早就听说这里匪害扰民,我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韩明潇稚嫩的脸上想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显然还欠些火候。 “你叫韩明潇?莫非是秩序师韩家的小孩?” “咦,你怎么知道我家?” 白鹤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他喝了一口杯中白水,才慢慢把之前同远山说过的话题解释一遍。 “余山,你也过来一起听吧,我们还有些没说完的话不是吗。” 远山点点头,在旁边坐下来。 “我说过,这里有许多被人驱逐而来的精灵,驱逐它们的也是秩序师家族。关于秩序师,你们方士间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吧。” “嗯,师父说他们十分低调。” “他们有不得不低调的理由,但是法力也是十分强大的。” “爷爷,您说的是赵家吗?”韩明潇忽然开口道。 “是的。” 韩明潇秀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屑地说:“秩序师的职责是卫护一方百姓,防止灵魅作乱。他们这帮懦弱无能的家伙竟然用这种办法,以为把灵魅都赶出自己的领地就会太平无事了?根本就只是逃避责任而已。” “小小年纪,见识挺多。韩家离这里不算近,你怎么会知道此地发生的事?” “这里跟我家属地交接,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大哥过来处理。我赖着他出来玩,一路上断断续续听闻了不少,气不过就自己来了。大哥现在肯定也快找过来了,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白鹤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忽然说:“那就好,太晚了,你们也折腾了半日。去睡吧,明天再继续商讨。” 远山已大致上理清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关键没有抓住。现下又多了个嘴快心大的韩明潇,自己虽然会尽力护她周全,仍望她的本事与她所说的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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