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已近半载光阴,远重哲的回信里仅有一句话: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我想你有此分辨能力。见字如面,远山仿佛看得见父亲的神情。这个坚毅的男人胸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丘壑?远山发觉自己的思维角度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如从前那般暗自较劲,反而在尝试着去了解他。    这大概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吧。    这几日随着陈清昀和韩明潇表面上在城里瞎转悠,实际上已经把成都府里各处发生的匪夷所思的八卦都打听了个遍。    赵家在此地颇有声望,相关的轶闻自然也流传甚广,当年的惨案还有几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存着稀薄印象。    “我那时候只有七八岁,记忆不深,但是后来常听爹说起。赵老爷是个好人,热心肠,谁家有点什么难事他都会帮一把。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呢……唉,后来赵家大门就不怎么打开了。赵家少爷听说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腿脚不太利索,不到而立就去了。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怪事?我想想。”坐在门口古槐树下发呆的老大爷,浑浊的眼珠没有焦点的看着斑驳树影。半晌才又开口道:“反正,好好一个家族,从那时候起就像糟了诅咒似的。前些年,有个乞丐在赵家门口敲着破碗,大声叫唤着要他们把欠他的东西还回来。一个外地来的穷酸乞丐,赵家怎么会欠他什么东西呢。后来被官府当作疯子抓走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们几个小娃娃打听这做什么?”    “我们是行游江湖的方士,觉得此地有不详之气萦绕,所以想多了解一些。”    “说到这,我又想起来一件事。”老人忽然压低了声音,“他们都说城外西南方向的荒山去不得,好几个去过了的人,回来就变得疯疯癫癫。”    西南?这么巧?孙老三也去过。    三人向老人告别后,不约而同往西南方向走。    “大哥他们盯着赵家人,那咱们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余山,情况不明,你跟在后面,我保护你。”韩明潇一本正经的说道。    陈清昀走在前面,闻言轻笑道:“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咱们只是去探查一番。早去早回,状况有异就赶紧跑。话先说好了,本公子是不擅长打架的。哎,余山,我在南方一带听说有个英雄少年降妖除魔,是你吧?”    “你们陈家连不是秩序师的事情也要查的?”    “那当然了,秩序师只是这个世界小小的一部分。”    “哦,余山你这么厉害的?”    “不过是传闻夸大罢了。也要看对手是谁的,目前,自保是没什么问题。”远山认真回想了一下,诚恳的据实回答。    一路天南地北闲聊,城外荒山很快就到了,真是名副其实的荒凉。    四月末,理应是生机勃勃,草木旺盛的时节。此地却大为不同,人迹罕至,地势低矮,瘴气环绕。一片矮山包,植被稀疏枯瘦,偶尔可见几块破败的石碑。刚到午时,阳光的温度却仿佛被阴森的山风冲淡了。    “这里是我家的属地。”韩明潇四处张望了一会,忽然说道:“余山,这里是不是离白爷爷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    “东南方向,大概还有三十几里路。”    “难道大哥这次出来的目的是这里?他们什么都不说,我也只是猜测。七日前,爹爹忽然传信回来,后来大哥就带着人出发了。”    “荒山野岭的,你大哥来干什么?”陈清昀声音很低,不是发问的语气,只是在思忖目前已有的信息。    他们本来只是为了解决赵家逐灵的问题,现在又牵扯到了多年前的一桩悬案。诸多疑点,却没有丝毫头绪。唉……不解决赵元朗的心结,这就是个困局。真是麻烦啊。陈清昀伸了个懒腰,看着聚精会神的远山和韩明潇,这俩人倒是脚踏实地的行动派。    远山已最大范围的铺开灵识,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搜到。    “你们就没有想过,逐灵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六七十年,为什么一直没有解决?就凭我们几个人能解决吗?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所想象的,复杂得多。”    “我向白爷爷他们承诺过的,再难也要做到。”    “想过,但是总归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后才能说做不做得到。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够做些什么。”    陈清昀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游戏世间,万事随心的洒脱模样,但其实没有这俩人积极乐观。他骨子里是悲观的,没有热情,也不惮以最坏的打算去看待世事。浪荡公子哥儿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所依凭空茫的心。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还是朝远山走了过去。    “调查本就是这样,把无数条枯燥无味的信息拼凑起来,最后也不见得能找到真相。”    “那不是很沮丧?”韩明潇问道。    “习惯了就好。来,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    “赵家七十年前,被突然闯入的灵魅重创,然后启用了逐灵阵法。被驱逐的灵体,一部分被困在锦都附近的悬崖上,一部分四散到了别家领地。这几天打听到了几起可能是灵体报复赵家的案件,除了与这里有关,时间和手法上都没有可循的规律。”    “赵家难道没有侍灵或者灵魅家臣吗?”    “至少现在属地里没有,我已经让司庐回陈家去找资料了,最晚明天就能回来。”司庐就是随陈清昀来的两个家臣之一。“陈家前段时间抓的一只,只是流落在外的普通孤灵,跟这里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我们可以去问问白鹤,他那里有很多精灵,或许会知道什么。”    “走吧,这里没什么线索。”    “但是从锦都经过不合适,赵元朗了解你们俩的家族背景,如果牵扯到秩序师家族间的问题就麻烦了。”    “也是,最近咱们在成都府里到处转悠,赵家的人总是在附近。”    “那……难道从峭壁爬上去?”韩明潇想起了在白鹤那里所见的万丈深渊。    “我有办法,先过去。”陈清昀朝远山使了个眼色,得到一个明了的回应。    三人走到目的地时,被横亘在眼前的一条宽阔长河阻断了去路。对岸耸立着一面陡峭的石壁,高处云雾缭绕。    “这是被沉香的斧头劈开的吧……”    “多读点书,姑娘,那是华山。”    “猴子也爬不上去啊,水流还这么湍急。”    “看着,让你开开眼界。”陈清昀眯着眼睛吹了声口哨。    一只巨大的飞禽应声而来,展开的翅膀在地上落下大片阴影。韩明潇目瞪口呆的望着空中,巨鸟墨绿色的尾翼在阳光里闪着光,它并没有鸣响,但被搅动的气流发出的呜咽声也足够震撼了。“这,这是传说中的大鹏吗?”    “对啊。”    “哇,你们陈家真了不起,连大鹏也能召来。”    其实陈清昀的口哨只是幌子,实际上是远山的御灵之力召来的。    这时大鹏落在地上,巨大的翅膀收了起来,足有两个壮硕成人叠加的高度。它姿态亲昵的用翅膀包住远山,喉咙里发出高兴的声音。随后半展开翅膀,趴了下来。    陈清昀也十分兴奋,小心的用手摸了摸大鹏光滑的翅膀才道:“抓好坐稳,起飞。”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坐在大鹏背上,往下看时,世间万物似乎变得渺小了。刚才还觉得难以逾越的阔水和峭壁,似乎变成了白绫和石凳。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在云间,真是美妙的感受。    韩明潇脸上笑容灿烂,清澈的眼眸里装着的仿佛已是全部的天下。    远山伸手摸了摸大鹏的脖子,心里想着:好久不见了,我也很高兴。    不过片刻,大鹏已到了悬崖上。白鹤的庭院一如往常的生机盎然,花树湖光,相映成趣。    白鹤站在崖边,神色恭谨的注视着大鹏。    “天鸟降临,不知来的是何方神圣?”    “白爷爷,是我们,这位是陈家的公子,陈清昀。”    大鹏在旁边盘旋了一会才离去。    “哦?原来是你们。”    众人在厅房里坐下来,月琴已沏好一壶茶,简单招呼后就回到庭院里去了。    “你们特意从崖边上来,是有事吧?”白鹤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瞒您说,成都府里发生了被灵魅操纵的命案。我们从这里出去后,想解决逐灵的问题就做了一些调查。”    “你们查到什么了?”    “您知道当年为什么会发生逐灵吗?”    “嗯。”    “这件事,赵家的态度很坚决,所以我们想问问您对当年的事件了解多少。”    白鹤低头摩挲着青瓷杯,沉吟不语。    “前辈,我知道您对我们有所隐瞒,如果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用为难。”远山开口道。    “倒也不是难言之隐……我曾经,是赵家的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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