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转眼，朱元璋的六十大寿快要到了。太子病重，朱元璋本无心做寿，可近年来朝廷、后宫不顺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急需些喜庆的事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于是决定还是好好庆祝一番。　　朱棣收到朝廷的圣旨后，很是高兴，终于能回去与康青鸾重聚了。徐妙心刚生产完，又为燕王府添了一位小王爷，朱棣为他取名“高煦”。未免她奔波辛苦，便没让她同回京城。徐妙心也乐得自在，否则真碰上了康青鸾，她不能保证自己还如当初那般心平气和。　　这日下午，朱棣正在书房中忙碌。后天就要启程回京了，他得在出发前将事务安排妥当。　　忽听得侍卫来报，说是徐妙心来了。自从那一次徐妙心闯入书房劝阻回京后，朱棣便吩咐侍卫，哪怕是王妃来见也需事先向他禀报。　　“王爷。”　　“王妃有什么事吗？”朱棣抬眼看了一眼她，继续埋首在桌案边整理。　　徐妙心在秋桃的搀扶下走近他，开口道：“王爷此次回京为父皇祝寿，可有准备寿礼？”　　“嗯，准备了一尊玉雕老寿星。”朱棣漫不经心地回道。　　徐妙心见他如此敷衍自己，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妾身也为父皇准备了一份寿礼，王爷是否能抽空过目一下？”　　“哦？”朱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好奇她到底准备了什么东西，要特意来向自己说明。　　徐妙心示意秋桃将准备好的锦盒递给她，随后自己双手将它放置在桌案上，推至朱棣面前。　　“王爷请打开看看。”　　朱棣看了眼锦盒，又抬首看了看徐妙心。只见她微笑着看着自己，似是很有把握的样子。这令他对盒子里的东西更添了几分好奇，于是接过打开一看，他先是一愣，后又会心一笑。　　“王妃有心了，本王定会将这份厚礼呈于父皇。”　　徐妙心早就料到他会满意自己的精心准备。　　原本她对于燕王妃的位置的确是不在意的，可是在经历了自己的失意、父亲的去世后，骨子里的骄傲激起了她的斗志。越是不如意，她越不能输。无论如何，她徐妙心是皇上钦定的燕王妃，更何况她已为朱棣生下了两个儿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她也得为两个孩子着想。只要她自己不出错，以后就算康青鸾与朱棣在一起，也只能是个侧妃。　　朱棣可以不爱她，但是她会让自己渗透到他的生活中去，展现自己的价值。就算她的父亲不在了，她也不能让朱棣忽视了魏国公府，忽视了她徐妙心。　　　　然而众藩王纷纷收到贺寿诏书时，唯独少了西安秦王那份，世人皆嗅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　　秦，王府内，王妃敏敏焦急地在厅内走来走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忙走到门口，不等来人站定就焦急问道：“怎么样，圣旨来了吗？”　　刘全气喘吁吁道：“回……回王妃，没……没有。”　　敏敏一脸失望道：“怎么圣旨还没来，别处的几位王爷都收到了吧？”　　“是，是的。”刘全擦了擦汗继续道，“小的打听过了，连去年刚就藩的蜀王殿下也已经收到了。”　　“连十一弟都收到了，怎么会没有我们王爷的呢？你再去打听看看，是不是西安路途遥远，给耽搁了呢？”　　“好了，敏敏。”一直端坐在后面不作声的朱樉终于站起身走了过来。他转向刘全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事了。”　　“是，王爷。”刘全恭敬向二人行了个礼，退下。　　“哎，你等等……”　　敏敏欲将刘全召回，却被朱樉一把拉回。　　“敏敏，别再问了，我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上次太子前来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我在京城的时候，父亲对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既然对我起了疑心，那么这次寿宴不召我回去，就是不想看到我扫了他的兴致吧。”朱樉耸耸肩自嘲道，“不回京也好，我还乐得自在呢。出来这么多年，宫里的规矩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敏敏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中却纠结异常。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父皇对你的态度会大变呢？”　　朱樉扶着她的双肩，微笑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多，听闻大哥身子又不好，病得挺重，许是不想看到我再添堵吧。甚至还有些无稽之谈，说大哥病重是我下的毒。这些人真是好笑，大哥来西安的时候，我在京城，我们兄弟二人连正面都没瞧着，我哪里有机会给他下毒。”　　敏敏脸色倏地刷白，惊恐道：“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太子是被下了毒？”　　敏敏反常的表现令朱樉立即收起了玩笑，不自觉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握紧敏敏纤弱的双肩，焦急问道：“敏敏，你在说什么？”　　“我……”敏敏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她用力挣脱后，慌忙解释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朱樉脸色愈发暗沉，他忽然明白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难道，是你做的？”　　“我……”敏敏躲到角落里，哭着道，“我只是，我只是希望除掉他后，让你变成太子。你是二皇子，没有了朱标，你就是太子！”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使朱樉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他强忍住不适感，踉跄步至敏敏身旁，压低音量道：“敏敏，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吗？”　　“我没有真的想要他性命，我只是想坏了他的身子。身为储君，若是体弱多病，心力交瘁，那就难堪重任。届时皇上就会把他废黜，那么身为二皇子的你就会是最佳继任人选。可是……可是我没想到这鹤顶红的药性实在是烈，太子身子衰败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敏敏，你怎么这么傻。不管你是不是想要了我大哥的性命，谋害太子，那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没事，我已经没有九族了，我只有我一人，拿我一人去抵命就好，不会连累到其他人。这事你并不知情，你可以把我交到皇上那里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敏敏流泪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朱樉痛苦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承认自己是我的王妃吗？我对你的心意，你就一点都不领情吗？”　　“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要我这个王妃做什么？朱樉，你是皇子，你的父皇是不会为难你的。你把我休了吧，别再拖着我这个累赘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我是不会舍你而去的。”朱樉将她拥入怀里道，“他们说的没错，太子病重的确是我秦王府所为。你做的，就等同于是我做的。”　　“你怎么这么傻……”敏敏双手紧紧抱着他，泪如雨下，“你的一片深情，我永远都还不清了。”　　“既然知道还不清，那就答应我，不要再把我往外推了，留在我身边，好吗？”　　“嗯……”敏敏点了点头。　　既然已成事实，那就让他们一起面对吧。　　　　马皇后去世后，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礼部、内官监、尚仪局……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刷新漆、打扫院落、布置殿堂、礼乐排练……后宫有李淑妃主持大小事宜，一切井然有序。而康青鸾除了偶尔去宫中请安，其余的时间都留在自己的“来仪小筑”，她也要做好准备迎接朱棣归来。　　夜色中，静谧的郡主府内只有一阵阵悠扬的箫声传出。这时两个矫健黑影悄悄移动到了院墙根，其中一个纵身一跃而上进入，而另一个则留在外头守候。这个在外守候的不是别人，正是北平燕王的贴身侍卫朱能。　　看着自己平日里气度非凡的主子，这会颇有梁上君子的作风，朱能不免觉得有趣。为了与佳人一叙，他的燕王殿下硬是带着他连夜赶路先行抵京。按礼制，藩王抵京应该先进宫向皇上复命，朱棣上报的是初六抵达京城，可是实际上今日下午他们就到了，愣是提前了两天。而且他们还不能回王府，先去客栈休息乔装了一下，趁着夜色才摸黑来到了这郡主府。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朱能自言自语着。没一会，院里的箫声停了，朱能估摸着朱棣与康青鸾差不多是见上了。于是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心坐下。这二人许久未见，定有说不完的情意绵绵，他还是坐着慢慢等吧。　　　　康青鸾本由莲儿伺候着洗漱完，准备吹奏一会玉箫就休息了。没想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真是又惊又喜。　　“我想着你后天才到，怎么提前回来了？我现在这样什么都没装扮，一定很难看吧。”　　朱棣深情注视着康青鸾，乌黑的秀发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披散着直至腰际，姣好的面容上脂粉未施。因着娇羞，脸颊添了两抹自然的红晕，一双水灵的眸子闪动着熠熠光辉。时至初夏，她身上只着一件丝质素色单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抵就是如此吧。　　双手将她托起让她坐在桌案上，将她手中的玉箫取下轻置在旁。朱棣就这么抬首凝视着她，痴痴道：“青儿很美。”　　康青鸾双手捧起他的脸颊，伸出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鼻，最后停留在了唇上。朱棣温暖的大掌捉住她的小手，印在唇上吻了一下。　　“我好想你。”　　康青鸾说完，抽回自己的手，搂着朱棣的脖子，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过了良久，二人携手来到窗台旁。朱棣从康青鸾身后环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二人就这么依偎着，静静地透过窗台看着院中的合欢树林。　　“青儿，答应我，以后朝廷的事，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要插手，好吗？上次徐达的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就这样待在他的怀中，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康青鸾觉得心里无比踏实、温暖。有他在旁，她就会觉得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就算此时天塌下来她也不会感到害怕。　　“这次是我粗心大意，没替父皇办好差事，与你无关。”　　朱棣收紧了手臂的力道，低首轻咬了一下她玲珑的小耳朵，佯装生气道：“你是在糊弄我吗？我人在北平，可京城的事情还是一清二楚的。　　首先，你伺候父皇母后的膳食多年，食物之间相生相克的属性，你是再清楚不过了。给一个有多年疮患的人吃大发的鹅肉，这么低级的错误，素来行事小心谨慎的你怎么可能会犯？所以这膳食的安排，一定是父皇的旨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对你重罚，并且主动替你平息事件。　　其次，当知晓父皇的安排后，你没有阻止，并不是不想违抗圣意。且不说当年宋濂被胡惟庸案牵连，你多番为他奔走；母后大丧，礼部众人被责骂，你冒死前往大殿谏言；就说马和那样的一个小太监，你都真心为他思虑周全。而像徐达这样的开国功臣，且又与我有些关系，你怎会袖手旁观？是你善妒忌恨徐妙心，才对她的父亲见死不救吗？　　最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冰雪聪明，又时常在乾清宫出入，所以你看出了父皇是有意除去徐达。更主要的是，你知道没有了徐达，我在北平的地位会更牢固。为了我，你不躲不避，独自承担起了这一切，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康青鸾没有作声，窗外的景色有些模糊。她就知道，她的朱棣是懂自己的。　　朱棣温柔地用脸颊磨蹭着心爱的女子，轻声道：“青儿，你知道吗？当我被困在北平，不能赶来陪伴你的时候，心里有多懊恼吗？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连在你身边保护你都做不到。”　　“这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铤而走险了好吗？”　　康青鸾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眼眶内盈满的泪水退去。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朱棣心满意足地亲吻着康青鸾的秀发，用下颚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双臂将她环得更紧一些。　　“青儿，相信我会处理好一切的。前朝纷争繁杂，尔虞我诈，我不希望你被卷进去。我本就不能时时陪伴在你身边保护你，若还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去趟那浑水，我怎么过意得去。只要你稍有半点差池，我都心绪难安。　　更何况你这次对付的是徐达。他在京中有不少势力，若是他的党羽联合起来要为难你，那我在北平真的是鞭长莫及。好在如今看来他们还算识趣，应该也看出了这是父皇的旨意，没对你出手。”朱棣此时说来还有些后怕。他受过战火的洗礼，亲眼目睹过生死，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伎俩他没有丝毫畏惧，可康青鸾是他唯一的弱点。　　“嗯，你别担心，这事应该算是过去了，我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以身犯险了。”感受到了他微微的颤抖，康青鸾轻拍他的手臂安抚。　　二人就这么互相依靠着站了一会，康青鸾忽然开口道：“可这么一来，新仇旧恨，徐王妃对我的敌意恐怕又是添了几分，她是不愿再与我言语了吧？”　　“时间久了，她慢慢会放下的。”朱棣安慰道。　　“她又为你添了一个孩子，这次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前来？”　　“她产后身子还未痊愈，所以我让她留在北平。”　　“你是怕她与我见面尴尬吗？”　　朱棣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转眼，她都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了……”康青鸾心中有些落寞，若当日是自己嫁给了朱棣，或许现在也已为他生儿育女了吧。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失落，朱棣将康青鸾转过身面向自己，问道：“青儿是在想生孩子的事吗？”　　“嗯……”康青鸾低着头随口答应了一声。　　“那以后只由你来为我生。”　　康青鸾闻言抬头看向朱棣，只见他抿着嘴，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这话似乎稍有不妥，着急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生儿育女的事，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哦，那青儿说说看，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朱棣忍着笑继续问道。　　“你……我……”康青鸾被他问得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已被朱棣横抱起走向床边。一张小脸刷得红透，脑子紧张得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乱了，胸口咚咚咚直跳，犹如小鹿乱撞。　　而朱棣却只是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拉过锦被替她盖好。　　“小傻瓜，别胡思乱想，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明日我进宫向父皇复命后再来看你。”说完在她朱唇上轻点了一下。　　康青鸾见他原来只是将自己抱至床榻休息，并不是刚才想的那样要与自己亲近，羞得一把抓过棉被蒙住自己比猴屁股还红的脸，在里面闷声回答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哈哈哈！”朱棣看着她有趣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隔着棉被又亲了她一下，才恋恋不舍地出了房门。　　听着房间里没了响动，康青鸾才慢慢从被中探出头来。　　“啊！”　　想到自己刚刚的囧样，她又盖住了脑袋，在棉被里捶胸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