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天林方有着难得的好心情,在码头“一品香”熟食店花光了一天的工钱,买了一只小烧鸡、两个猪耳朵、八两猪头肉,准备犒劳救人不成功差点被淹死的儿子天鸿和慰劳挨了王兴打的侄儿青尘。最主要的是他对儿子不为金钱所动的表现和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感到欣慰。临出码头的时候,他又拐进了号称联营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美酒畅销天下的酒铺“醉天下”赊了三斤上等汶泉老窖。“醉天下”是不是联营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不好说,但卖的酒的确货真价实相当地道,门口悬挂的楹联也相当霸气“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这家口气大底气足的酒铺分号是向来不肯赊欠的,但来赊酒的人是林方,那就得破惯例而特殊对待了。不看生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情面嘛!林方虽是熟客,但赊酒却是第一次,今天高兴,该当奢侈一回。  父子、叔侄三人提着酒肉还有半篓子大难临头的知了,说说笑笑走在回家的路上。林青尘说:“天鸿要是拿一锭金子,大伯今天也就不用赊酒欠人情了。要是全都拿了,大伯也就不用在码头干苦力活了。”林方心知青尘虽然是在打比喻,但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有过那样的想法。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谨慎态度,教导孩子就要见缝插针地依据实例言传身教。林方拿捏着方寸,说道:“天鸿要是拿了人家的金子,我就不会买肉给你们吃了,也就不用赊酒了。”林青尘分辨说:“可是天鸿为了救那两个女孩差点把命搭上。虽然她们不是天鸿救上来的,可张道长都说是天鸿争取了时间,否则张道长救上来的就是两个死人了。”“青尘别胡说,你这不是咒她们嘛!”林天鸿抢言反驳:“救不救人是一回事,要不要人家的金子是另一回事,是英雄好汉还是孬种混蛋,该怎么做你还掂量不出来吗?你没看张道长是怎么做的?哎······爹,你说这张道长可真够机灵的,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把一顶高帽扣到了我头上了?”林方看儿子闪烁着崇拜的光彩的眼睛,说道:“这对你倒是一个考验,幸好在关键时候你还有自知之明,没有去碰那些金子。”“碰没碰张道长也不回知道啊!”林青尘还是对没能拿一块金子感到遗憾。“青尘你要记住······”林方正色说道:“还有你,天鸿,你们都要记住,做什么事,不管是对着人还是背着人都要坦坦荡荡坚守做人的原则。你们还小,平常调皮捣蛋些也没什么,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绝对不能糊涂。”林青尘怏怏地说:“是,大伯,记住了。”林天鸿点了点头,问:“爹,我们以前干的那些事是不是挺混蛋的?”“你说呢?”林方反问道:“我低声下气地替你们擦了多少次屁股,忘了?”林天鸿讪讪地笑了“嘿嘿······我们改过了,以后不会再要您擦屁股了。”“改过······改过······”林青尘嚷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自己擦屁股,再也不麻烦您了。”林方大笑了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回家喝酒吃肉睡大觉!走喽,走喽!”  黑暗未及彻底降临便被明亮的月光冲散,袅袅升腾的炊烟散漫在朦胧暧昧的空间里,古朴的村子显得庄严而又神秘。  简易的柴门大敞着,皎洁的月光像明晃晃的水银一样从街巷流淌到院子里,他们三人腿脚欢快,犹如在水银波面上凌波微步。  林青尘当先跳进大门,大声喊道:“霁遥、天远,快过来帮忙,我和天鸿逮了一篓子知了,大伯还买了好酒好菜。今晚我可要在你们家吃饭了。”  “我先让你吃顿烧火棍。”林霁遥一手掐腰,一手拿着烧火棍,站在灶房门口横明眉、瞪妙目,跺着脚喝道:“你一大早把哥哥拽出去,整整一天不着家,活没干,书没读,功夫也没练,回来还好意思说吃饭。”正说着气话发牢骚,看到父亲林方进了门,她娇声娇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你回来了!”,然后“呵呵······咯咯······”地播洒着银铃般的笑声,风似的迎了上去。  林霁遥接过了父亲手中的酒坛放到枣树下的石台上,回过身来一把夺下了林青尘手中的竹篓交到母亲手里,说:“娘你先用盐水腌一下,把油热上,等会我去炸知了。”忽然发现哥哥天鸿身上的衣服破了口,腿脚有污泥,浑身湿漉漉的,她惊道:“哎吆!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怎么弄成这样?今晚的饭还能不能吃的安稳?一会儿该不会又有人上门兴师问罪吧?”  “天远,鸡爪是你的了,快趁热吃吧。”林天鸿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弟弟林天远,抬起手在妹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说道:“兴什么师问什么罪?你哥真的就那么爱惹事生非吗?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往好处想!难以想象。看你的样子可不就像是惹了事生了非嘛!”林霁遥看到弟弟真的迫不及待地在用脏兮兮的手去撕鸡爪子,便在弟弟的脏爪子上拍了一下,说:“没人跟你抢,洗完手再吃。”  林霁遥声东击西彼此兼顾,总是令林天远跟不上节奏,难以防备。他只能怏怏作罢,服从命令,准备舀水洗手。可是风风火火的姐姐数落完哥哥,批评完弟弟,已经风一样飘到水缸前舀水了,还撒娇地说道:“爹爹您先洗把脸,我把知了炸了陪您喝一盅。”  林方对女儿的评价是天真活泼、手脚勤快、胆大心细、口舌像抹了蜜的刀剑似的说话直接了当淋漓酣畅,声音甜脆沁人心脾。女儿是他的开心果,被他视为掌上的珍珠心头的肉,绝对不允许磕了、碰了、委屈了,有时候妻子李氏数落女儿,他就是理亏也要袒护到底。回家只要见到女儿,劳累一天的疲惫身体就活泛起来;只要女儿巧笑妍妍地劝慰一句,他因儿子惹事弄的阴云密布的心就会风流云散晴空朗朗,如此就能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地接待“兴师问罪”的乡邻了。今天他的心情本来就好,看着女儿像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像小黄鹂似的叽叽喳喳,他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他笑呵呵地向脸盆走去,对女儿说:“遥儿,你哥他们今天的确做了件好事。”  “我早就看出来了。”林霁遥有些得意,翘着小下巴,说:“爹爹您和他们一块回来没有不高兴,而且还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就料到他们今天没给您添乱。”  “嗯······噢······遥儿真聪明!”林方噗噜噗噜洗着脸夸女儿。  林霁遥在晾绳上揪起来一块毛巾递给父亲,问:“可是哥哥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看上去挺狼狈的。”  林青尘嘻皮笑脸地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说:“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此时,灶房里火光忽然一闪,传出了油锅吱吱啦啦的爆响,李氏咳嗽着喊道:“孩子们,摆好桌子凳子,开饭喽!”  林青尘妖气迷漫的小脸在一瞬间被灶房里映出的火光照的纤毫毕现,鼻孔里凝结的血疙渣一览无余。这简直大煞风景有损形象,林青尘用手指抠出了血疙渣并弹飞了出去,接着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吃边聊。你快去帮忙炸知了。”  林霁遥犟着梅花小鼻子,蹙着柳叶弯月眉,看着林青尘之血疙渣飞去的方向,说:“青尘,你好恶心噢!”即尔严肃说道:“洗手三遍,否则不许吃饭!”紧接着飞跑向灶房:“娘,把知了炸酥点儿,我来帮您。”  林青尘老老实实地服从林霁遥的命令,在大伯林方洗过脸的水盆里规规矩矩洗了三遍手,洗完三遍手后又换了清水洗脸,洗脸的时候擤出来一坨血鼻涕,一见血鼻涕他就想到了王兴,一想到王兴他心中就燃起仇恨。他一边洗脸一边咒骂:“王八蛋,早晚弄死你!”  林青尘洗着脸咒骂王兴的时候,林天鸿已在茅房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回到院子摆桌凳。等到林霁遥帮母亲把所有的知了炸透炸酥的时候,林方和孩子们已经围桌而坐在枣树下,并且把上等汶泉老窖倒了四个满盅、一个半盅。在林天鸿麻利地倒酒的短暂时间里,林天远已经把小烧鸡的两只鸡爪都利索地解决掉。当林天远把油乎乎的小爪子伸向小烧鸡的翅膀时,发现自己拿了六个盅只倒了四个半,唯独自己面前那个是空的。他心中不乐意,不过没声张,趁林天鸿和林青尘去端菜、而父亲林方一转头的瞬间里,他把自己面前的空酒盅和属于姐姐的半盅酒换了。夜晚的月光再怎么皎洁毕竟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而树下的月光只能用斑驳朦胧恍恍惚惚来形容了。所以空酒盅和半盅酒之间,如果不凑到跟前去看,是分辨不出的。所以,林天远在人员到齐正式开饭之前又得意地啃了小烧鸡的一只翅膀。  饭桌上除了林方买的三个硬菜和一大盘炸酥炸硬了的知了——其实知了也是硬菜,还有一盘蒜泥黄瓜、一盘麻汁豆角、一盘琉璃花生米、一碟臭豆腐、一碗自酿黄豆酱。今晚的菜比过年还要丰盛,仅次于村东头韩氏兄弟大力、二力成亲时的那场婚宴。大力、二力是同胎孪生,他们刚降生时,年近五旬的韩老汉冲进产房望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大胖儿子,欣喜若狂热泪蒙眼,大声疾呼“谢老天爷啊!”接着就昏了过去。大力、二力同一天出世,也是同一天成亲。为了庆贺老韩家双喜临门,韩老汉拿出了全部积蓄,卖了一头小牛犊,杀了一头猪来筹备喜事。那场婚宴相当隆重,流水席开了三十桌,饭菜相当丰盛。林天鸿和林青尘凭借担当婚礼仪式上散财童子的角色,见证了隆重的婚礼,出席了丰盛的婚宴。但那场婚宴上的菜也只不过比今日的晚宴多一碗清汆丸子、一条糖醋鲤鱼,可是婚宴上没有臭豆腐和黄豆酱啊!乡村庄户人家吃饭,无黄豆酱不欢、无臭豆腐不下饭。林天鸿参加完那场婚宴后,发现了这一大疏漏,摸着鼓起来的肚腹打着嗝问林青尘:“哎,青尘,吃了这么一桌子菜,你有没有觉得缺点什么?”“嗨!当然是缺黄豆酱和臭豆腐啊!”林青尘的发现与林天鸿不约而同。于是他俩商量“咱们娶媳妇的时候办酒席可得把这两样弄全了。”  在他们的心里,今晚的宴席实际上是高于时下婚宴标准的。嘴馋的林青尘道貌岸然佯装文雅,可以抵挡的住香喷喷的“一品香”秘制烧鸡、卤肉的诱惑;可以无视炸的酥脆的知了的焦香;可以咽着口水而暂时不去动那些光彩熠熠晶莹通透的花生米。但林霁遥端着臭豆腐和黄豆酱出来时,林青尘就被那醇厚的、富有悠远底蕴的、特殊而亲切的臭味吸引的不可自拔了,又看了一眼那在月光下形体散漫自由、姿态舒缓灵动的黄澄澄的黄豆酱,便再也坐不住了。美好的气味!可爱的颜色!没理由不去动它,那就来吧!于是,林青尘馋相毕露,没等臭豆腐和黄豆酱上桌,拿筷子站起来,夹了一块臭豆腐沾了一层黄豆酱,放到嘴里哧溜咽了。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来说说今天河边的事······” 林青尘吞下了沾满黄豆酱的臭豆腐后,打开了话匣子。他讲话把握的准语气的抑扬顿挫,表情动作也拿捏的很到位,结合‘金乌鸦’的讲述并展开想象添油加醋,他把河边的事描述的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特别是讲到后来“目送双女离去”和“拒收谢礼”的时候,林青尘赋予了极为浪漫的感情色彩和豪迈的侠义情怀,使其完备成极有可能广为流传的“英雄侠客救美女”的感人故事。林天鸿为故事情节所吸引,都产生了在听传说的错觉,不得不对林青尘的演讲天赋感到震惊。好兄弟有如此兴致,在场的又没有外人,只要大家高兴就好,又何必谦虚扫大家的兴呢!他一直笑呵呵地当一个听众,等林青尘讲完,他故作吃惊地问:“是吗?我当时都被呛晕了根本没注意到。”  林方抿着酒,也一直笑呵呵地当听众,心想:“青尘这孩子伶牙俐齿,脑筋也聪明,如果好好读书,必成大器。”他知道林青尘心气高、自尊心强,便没有再提王兴的事。他把自己的酒盅倒满,端起来,说道:“青尘讲的基本属实,略有夸张,可以理解。咱们大家敬天鸿一杯,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事!”  大家都举杯,林霁遥惊道:“空的!怎么没给我倒?”  “我来给你倒。”林天远赶紧一口把那半盅酒干了,想站起来拿酒坛子,不料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烫,他还没站直又蹾到凳子上了。于是大家都知道他把姐姐的酒换了,但没人说他什么,大家高兴嘛!林方面带微笑地拿起身边的酒坛子,说:“没喝过酒不知道酒辣,没经过事不知道事难!远儿,还要吗?爹给你倒。”林天远摇头说:“不要了,这玩意辣乎乎的,我还是吃鸡翅膀吧!”把大家都逗笑了起来。  林青尘接过了伯父手中的坛子,说:“我给霁遥倒,倒满。”  李氏抽了抽鼻子闻酒香,说道:“哦!这酒好烈,霁遥不可多喝!”  “吃肉吃肥肉,喝酒喝烈酒!爹爹说过的!”林霁遥豪迈地端起酒盅,说:“来,咱们今儿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都干了。”她率先一口干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被呛出了两滴眼泪,剧烈咳嗽起来。  “吆呵!”林青尘怪声怪调低说:“我当咱们霁遥是梁山好汉孙二娘,巾帼不让须眉。原来是外强中干虚晃一枪啊!”  林霁遥杏眼一瞪,喝道:“臭青尘,说谁是孙二娘?今天是你把哥哥拉出去差点把命搭上,幸好没事,否则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嘴里吐出象牙来,我也要把你按到河里喂王八。”  “哦!”林青尘说道:“这么凶,嘴巴这么毒!还不承认是孙二娘!”  “还提孙二娘!看我不教训你!”林霁遥把一小条猪耳朵放到嘴里,把筷子拍到桌子上,跳了起来。  林青尘绕着大枣树和桌子板凳穿插着跑,边跑边笑边喊,故意激怒林霁遥。林霁遥紧追不舍,花拳绣腿施展开来,步步紧逼。林天远年龄最小,却是他们几个中最爱挥弄拳脚的,甚至可以说是嗜武成痴。他见姐姐和林青尘开打了,兴奋的小脸通红,眼睛发亮,心中狂热起来,也跟上去添乱,一步三摇,嗷嗷乱叫,犹如醉汉。林青尘和林霁遥半斤八两旗鼓相当,根本不大理会林天远。林天远便向哥哥挑战,勾动着一根手指,说道:“来啊,哥,咱俩练练!”  弟弟憨态可掬,笑眯眯的小脸上闪烁着天真和油滑,林天鸿跳过去说道:“打输了可不许哭?”  “谁哭是小狗!”林天远上路虚晃一拳,接着蹲身来一个扫堂腿。林天鸿轻轻一跳便躲开了弟弟的小腿攻击范围,林天远“嗖”地扫荡了一圈,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嚷道:“哎呦!这酒上头,有点晕了。”  大家哈哈大笑。李氏说道:“不这酒上头,是远儿你太小了,喝不得酒。”  这边的谈笑令林青尘有些分神,被林霁遥的“穿腿勾绊”摔了一跤。林霁遥笑道:“青尘,你是不是也上头了?”  “汶泉老窖我和三大碗也不会上头。”林青尘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说道:“这只是个失误,来,再打!”  “哎呦!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大门口传来少女柔和婉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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