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食指轻轻敲着梨花木的案角,笃、笃、笃,一声声响又像是敲在我心上似的,压的人喘不上气。我从未想过能瞒过姜烨,可目下我忧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铎安……” 我望着方铎安,不自觉的攥紧了手心,“苏馨蓉的父亲于太子有救命之恩,如此重要的事,父亲为何从未言明?” “太子妃可是动心了?” 方铎安问的奇怪,我不禁愣住,反问他:“此话怎样,难道我不该动心吗?” “微臣失言……”,不等我看清他的神情,方铎安却蓦地俯身请罪。 我摆摆手示意无碍,其实他问的也对。帝王多薄情,深宫万丈最容不得便是情爱。 “微臣只是有一事还不明白……”,方铎安沉吟片刻,最后依然敛了目光缄口不言。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跟着叹出一口气,替他问出了疑惑:“既然我这么在乎,又为何还要助菡珠一臂之力,帮着她往太子的汤里下药?” 方铎安的目光直直望来。我苦笑一下,理顺鬓边的发丝,就好似那日姜烨的指尖一般,缓慢而温柔。 “菡珠是皇后的人,我就留不得她。但又不能留下任人诟病的把柄,只好借太子的手。” 我望尽他的眸子里,有些歉然:“那日我让阿古去找你寻的药,确实也存了害人之心。所以说,菡珠的死不算你的错,全然在我……” 只是,我以为姜烨最多是贬斥菡珠出东宫,却没想过能要了她的命。说来说去,菡珠敢有攀龙之心无非是仗着皇后撑腰,事成与否最后都会被皇后巧立名目的安插进东宫。可惜,却被姜烨来了个釜底抽薪,满盘皆输。 “太子妃过于心急了。菡珠既然有心,出手是早晚的事……”方铎安开口,不赞同道:“太医院本就人多眼杂,阿古来时又是白日,只要用心人查过脉案和药存,娘娘很难瞒过太子的眼!” 我听的恍惚,心不在焉道:“菡珠日久定能讨得太子欢心,又何必出此下策?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方铎安叹口气,“那晚太子召我至朝良殿,也是敲打微臣的意思。此事,太子妃打算如何应对?” 我被问的唤过神儿,看着他满是担忧的脸,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压根就没打算应对。那夜朝良殿,我还在装傻充愣的时候早被姜烨看透了。 不过,有些事说出来,怕是吓坏了他。若是再影响了方铎安的忠心,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跟随一个厉害的主子要牢靠的多。 我会心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赶紧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方铎安先是不解,又满脸的不信。后来却慢慢红了脸,喏喏道:“太子妃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 我纳闷的瞥他一眼,又把目光盯上一只青釉的美人瓠。美人瓠釉光清透,幽幽泛出一圈莹润的光,宛若琉璃镜面显出我的衣袖一角。 方铎安见我看的出神,目光也随着美人瓠看。 “以前,这里放的本是一只羊脂白的玉如意……”我开口,也有点惋惜:“拿的太顺手,就很容易碎。” 显然,方铎安是云里雾里的模样。我端正姿态,睨着他的眼睛,话里便多了几分沉重:“铎安,我父亲的信一直是你和阿古接手的吧?” 他的本就听的认真,被我这么一问仍是显出惊慌来,“是,大人递进宫的消息,微臣从未假他人之手”。 “太子妃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听着他的问话,心下一片茫然,空落落的。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殿外的廊下是阿古静立的身影,她自幼随我一同长大,心思单纯。可如今她也是个婀娜的大姑娘了,有时候我竟也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收回目光,我将攥在手心里的那一点似有似无的香递到方铎安眼前,“你来看看,这香是做何用的?” 方铎安凑近我的手,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蹙起了眉头:“这味道太淡了,微臣一时还不能确定。” 我点点头,倒也不怪他,心境有点复杂。上晌阿古拿出香包时,我只顾着恼怒,随手就抓来扔进了池子里。事后回宫,我也颇是懊恼,随即便派人回去捞了,却是早就寻不见。 按理说,一个被丢弃在池子里的香包,是不会有人要的。我曾怀疑阿古,可她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未曾离开,又会是谁呢。 “咳,咳!”方铎安突然出声,我见他涨红了脸,忙问怎么了。 “太子妃,是……”他喏喏嗫嗫,一句话也断断续续的:“何处得来的香……这香却是不寻常……” 我似乎猜到了他脸红的缘由,心情蓦然开朗,笑问他:“可是助兴之用?” “啊?”方铎安哑口无言,一脸不可置信,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知道,尴尬的点点下巴。 这么说来,苏馨蓉的暗有所指就能说得到通了。或是她以为阿古受我指使,借机指桑骂槐;或是觉得阿古同菡珠之流,对我冷嘲暗讽。不管如何,我的阿古还是那个阿古。 心下的阴翳散开,我顿觉舒畅许多,接着问他:“如此一来,铎安就要细细探明了。苏家的救命之恩,究竟是有我父亲从未知晓,还是……” 我顿住,目中也透出了凌厉,凝着他迎来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还是我父亲的信曾被偷梁换柱?” 方铎安倒吸一口冷气,沉默半晌。他苦笑一声,看我的眸子里竟有些同情的意味。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眸光,撇过脸去,却听他缓缓的说到:“太子妃又何必追究到底?不管是何种情形,能有这种通天手段的,也唯有那一人而已……” 眼睛酸涩的很,我差点落下泪。普天之大,病中静养的皇帝远在行宫,哪里有功夫顾及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必要。 太子监国,偏爱红颜,其实我又何必刨根问底,非要给自己难堪。 算了吧。 方铎安走时,我未留意。晚些时候阿古凑过来:“娘娘,奴婢有个秘密要和你说!” 她还特神秘兮兮的模样:“你猜?” “要是猜的出就不是秘密了.....”我说着就顺手敲了敲她的脑门,阿古叫了一声疼又整个人贴过来,覆在我的耳边贼笑了两声:“李大人现在殿外呢!” “什么?”我一听父亲来了,忙得丢开阿古朝着前殿跑去。 前殿里,父亲正端坐在椅上用茶,这是我嫁入东宫的四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 “父亲!”可能是近乡情怯,我伫在门槛外却突然有点害怕,恍惚还是在家那会儿。母亲去的早,我没什么印象,却只记得父亲似乎并不大喜欢我。 父亲抬起头来看到我,起身行了礼又道:“太子宽厚,念娘娘正在病中,特许老臣前来看望……” 我愣在当下,烦的很。姜烨果然是又能耐了,懂得拿父亲来压制我。 直到听见父亲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太子妃又是何必,徒惹殿下生气?” 我的泪就啪哒啪哒的落了下来。 “父亲压根就不疼我.......”我委屈的撇嘴,吸口气打断他的话,“我在东宫处处艰难,父亲何曾为我真的着想过?” 不成想,父亲却退开一步躬了身子,许久才又喏喏了一句:“是为父无能,不能护娘娘周全。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娘娘还需斟酌一番才好。” 我忍不住冷笑,看着他再板正不过的脸庞,仿佛真的就是一个从不不徇私的忠臣。 见过父亲对哥哥姐姐的疼爱,如今就更觉荒凉,忍了十几年的疑问脱口而出:“我真是李家的女儿吗,父亲可有把我当女儿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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