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云无月。    寇长公主别馆,万盏宫灯如白昼。等到宫女送罢满座朱紫色,寇红红才有兴趣和自幼相伴的心腹宫女推杯换盏。    她出生的时候会挑肚皮,爬出来后就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等到及笄后了,以帝女封长公主,汤沐盐邑,享食万户。虽然她此时还是青春年华,但在民间的流言里,却已经是废立四任皇帝的妖妇了。    传说中,废第一任皇帝的时候,她父皇尸骨未寒。    满朝文武唱诵祖宗礼法,无嫡立长,大皇子黄袍加身。彼时,她沉浸在丧父的哀痛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蓦然回首,她才发现大哥要被人以长公主的名义废掉了,那诏书上盖着她的印玺。于是,她手持印玺迎着兵戈一步一往前走,迫使逼宫的禁军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可等她进入听政殿的时候,却是螳臂当车,大哥已经脱下了朱袍冠冕,对她露出了一个难以忘怀的笑容。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什么是权柄。    不到半月,大皇子死于一场蔓延了整个京城的大火。    她废的第二任皇帝是武威侯的嫡亲外孙。    这个哥哥正好比她大一岁,两个嬉笑打闹的长大,关系最为亲厚。当他上书请求离藩进京举哀时,寇红红还特意为他向大哥说过情。大哥仁善友爱,体贴骨肉,不顾臣僚的阻拦当即下旨同意了此事。他进城时骨瘦如柴,哀痛不能自胜。等到了停灵的宫殿,寇红红一见便声泪俱下。两人虔诚守灵,只喝稀粥果腹,同行同止间找回了当年的情谊。那时他们二人的关系比别的兄弟亲近许多,甚至他可以要求看一下长公主的印玺,由此导致了祸端。    似乎经过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一场寻常的家宴,自以为尘埃落定的兄长端坐上位,言谈举止间抛却了惯有的谨慎小心。她笑着请兄长尝尝她早方百计寻来的美酒,花言巧语中将酒送进了他腹中。随后他燥热难耐,丧失了理智,竟然当众拉了为他斟酒的妙龄太妃纾解。等到神志清醒,事已经成了定局。    这任皇帝登基半月又二十一日后,被寇长公主以荒淫无道为由废了。回封地的路上,因驿馆大火而亡。    第三任皇帝是左相的嫡亲外孙。    他被半朝臣子齐声推举的时候,为父皇鞠躬精粹一辈子的左相连夜向她求了御医,奏报自己年老体衰重病不起。等到他登基后的第二天,左相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进来,踉跄着走到听政殿中央,扑通一跪,叩头声震动了盘龙踞虎的柱子。老人嚎啕大哭,对着御座上的外孙乞骸骨,一口一个大限将至,想要告老还乡,句句有力,斩铁截铁。等还乡的那日,左相留下了阖府眷恋京城繁华的亲人,带着两头牛五车书八个老仆上路了。    两年又五个月,这任皇帝才咳着血签发了任命兵马元帅的诏书,就被她以体弱多病子嗣难继废了。封闵王就国,无诏不得外出。    第四任皇帝是昨日刚立的。    这个孩子她没有丝毫记忆,但是对这位刚戴上凤钗的太后倒是有几分印象。出身卑微,入宫为婢,谁料她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在浴池边顺着她羊脂般的手就色授魂与了。父皇醒来后多少有些悔意,令人将她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后就忘记了。    冬日,红梅傲雪,颇有雅兴的老皇帝漫步梅林,意外的观赏到了更美的红梅傲雪。不过开襟处的雪堆姑射,红梅轻晕,就足够宠爱有加了。贪恋着粉香花气,鄙夷着低微卑贱,这位白才人浮浮沉沉靠着肚子拿到了婕妤的封册。    既然已经立了四任皇帝,寇红红多少有些倦怠,举着酒杯听宫女说些市井传言:寇长公主权倾朝野,实乃祸乱朝纲。    她这辈子先是爱美人佳肴,后来爱鲜衣骏马,如今却偏爱万人敬畏,手握天下权柄。宫女放下酒杯,脸颊醉红,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位进来的时候外面聚了一堆交头接耳的人,明日又是沸沸扬扬的。”    差点忘记了,她寝室中还藏着个艳色动天下的国舅爷。寇红红醉醺醺的站了起来,拉起落在地上的红纱披帛,对着周围侍女挥了挥手,豪气万丈的说道:“走,我带你们去一起见识下这美人。”    寇红红从瑶台唤来鸾驾,携着一群满身酒气的宫女往自己藏娇的金屋去了。    寇红红自幼挑剔,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无论是物器还是人都爱万里挑一那口。这别馆修于她十三岁那年,满园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都是她亲笔一处一画定下来的,建成的时候庭中白鹤冲天,岚霞满山,颇以为傲。    道路回转几次,清风拂过湖面,吹得她醉意清散,迷蒙间看向周围,满目皆是旧时景物。被宫女勾起的兴致顿时就消失了,寇红红无聊的坐在鸾驾上,脑子里转着人间百态,纷纷扰扰。    世人都爱荣华富贵,但能像这位国舅爷一样能屈能伸的人也是不多了。昨日才获封了百户侯,今日就能俯身进她这别院,他这点倒也说得上是万里挑一了。    鸾驾轻快,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寝殿。    她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来,衣裙飞动,恍若九天玄女。守在此地的多是尚寝局的宫女,她们嬉笑着过来请安,才接二来三的跪在地上,寇红红就唤了起。长公主向来对宫女亲善,她们笑着起身,缓缓为寇红红让开一条道路,路的尽头是一扇木门。    寇红红推开半遮半掩的木门,甜腻的香气从里面散溢出来,她转身笑着对宫女说道:“夜合香?你们倒是有点新意。”    尚寝局的几个宫女一齐笑道:“不止,还有呢?”    室内,黑檀木食案安置着精雕细刻的冰盆,冰盆冒着丝丝寒气,浸着一个凤柄梅花白玉壶,案上两个瑶钟散乱倾倒,琼浆玉液顺着木案雕花流淌,点点滴滴弄得满地湿红。    寇红红只扫了一眼,就笑指着他们,说道:“你们越发出息了,竟对这兔子似的人用上了朝露,真是暴殄天物。”    掌管此事的女史见她这话也没辩驳,只是受惊似的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脯,一脸后怕看着长公主,回道:“殿下,兔子急了真是会咬人的。”    这群微醺的宫女听惯了坊间传闻,见此话随即哄堂大笑,各各前仰后合的。有与她交好的宫女此时仗着酒后胆气,拍着女史的肩膀说道:“这样的玩意儿,你还较真儿了。寇太主可是属虎的,就这般人物,我们贵主连爪子都不用伸出来,一口就能吞掉一个。”    寇红红见她们越说越胡闹,却也不阻拦,心想这几日里她们也都随着自己劳碌奔波,现象惯着她们放肆一回,轻松轻松也好。一个年纪小的宫女扒着门直向里窥视着,寇红红不经意间看见了,不但没生气反而伸手将她推了进去,笑着说道:“想看就进去看,畏畏缩缩的像什么话。”    小宫女刚站稳就羞红着脸跑了出来,在众人的调笑声把头埋在一个年长的宫女怀里。    暑气未散,人又聚一处闹着,寇红红感到有些汗意,打着哈欠令宫女将她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褪了下来,在夜色中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异常夺目。今晚饮酒后她本来就有些倦意,此时心不在焉地听着宫女们的热闹,最后对房里的人竟是提不起一点兴趣。    肆意妄为的长公主从不肯受半点委屈,她索性推开围聚在她周围的宫女,对女史说道:“昨儿刚操持完登基大典,一连好几日都和朝中那群倔驴打交道,今天好不容易得个清闲,合该早睡。天气这样热,真不耐烦弄他了,你们将里面的撤了收拾好吧。”    尚寝局的女史应了是,挥手令宫女仆妇们进去里面收拾东西退下。一阵清风就徐徐吹来,寇红红半靠在门上,看着风动帷幕,吹散了室内缭绕的烟雾,趴在红香软塌上的人似乎微微转醒。    他虚弱的喘息着,双臂强撑在软榻上挣扎着起身,汗水浸湿的纱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腰窄臀,乌发散落在白衣上深深凹陷下去又骤然升起。他抬眼看向门口,桃花如面,平生万种情思堆在眉梢。    这一眼,寇红红抓紧了绛纱裙,忙碌的宫女们停歇下来怔怔看着他。    “出去。”寇红红说道,宫女们闻言仍神情恍惚。    “滚出去。”宫女们如闻惊雷,一个个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寇红红立即转身合上了门。    熏炉旋热,那烟雾渐渐浓郁,他趴在软塌上喘息声愈加急促。她脚步轻移,路过木案时顺手提了冰盆中的白玉酒壶。寇红红居高临下的看着软塌上的人,随手一倾斜,半瓶朝露酒水就洒在了他身上,白色纱衣深深浅浅的湿透,酒香四溢。她缓缓蹲下来,目不转睛看着他神思迷蒙的模样,慢慢凑到他面前,朱唇未动,先感觉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竟然还喂了鸳鸯锦。”寇红红凑近又离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怎么折腾赵司寝了?”    她本来就没想得到回复,只是单纯的调笑,说完便又凑了上去,亲启朱唇品尝了起来。舌尖传来冷丁丁的香,不到半霎,遍身森森的酥麻。红烛银蜡在烧,她浅笑着松开榻上人,摸索着从袖底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拿到灯下打开细看,掌心十枚蜡丸整整齐齐,玲珑可爱。    她看着他笑了,随即取下绣带蒙住他的双眼,说道:“今夜君可尽一生欢愉。”    门外,清风徐来,牡丹花绽。门内,纱衣揉损,汗流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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