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来观听起来是个道观,也确实是个道观,可它干的却不是道观的营生。 早些年丐帮驱使残废多半是从附近村子里搜罗来的。早年间先帝征伐天下,退下来的残废士兵数不胜数,可他们回到了故国故土,愿意赡养他们的亲戚却是不多。严刑律法在那里放着,亲戚们又不敢遗弃这些残废,只弄得乡间怨声载道的。 丐帮领着人去买,村里人欢天喜地的卖。他们觉得摆脱了一个累赘,不用给钱都高兴,何况丐帮给了钱不低。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残废越来越少,丐帮们讨来的钱也不如以前,于是乞丐们就捉摸着自给自足了。 明着讨饭,暗着拐卖。乞丐们分工明确,但却也冒着巨大的风险,因为偷孩子被当街打死并不少见。最令他们头疼的是这孩子偷到了,但弄成残废后还活着的却很少。这是个手艺活儿,丐帮们不擅长,只能弄些简单的,比如打折手脚,再多的就弄不成了。就在这时,明来观出现了。 四年前它突然的都城里冒了出来,自称是正宗的三清根系,可私底下人们都说他们修炼的是巫术。他们将孩子变成残废,甚至能弄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残废,少见的残废更能博得人们的同情,换来更多的钱财。于是乞丐们拐了小孩买进去,再花钱买一个残废小孩出来,已经成了固定的形态。虽然他们收的价钱不低,但是丐帮们拿到残废小孩后赚到的钱更多。 “我们没有什么联系,只是一买一卖,各不相欠。”大汉摸摸头说道。 “何时能去明来观?”白抱石说。 干这种事情的地方,多半是不会时刻欢迎着外人进去的。 果然,那大汉说道:“那要等到晚上了,只是不知道最近明来观还迎不迎客。” 最近……白抱石若有所思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汉有些骂骂咧咧的说道:“谁知道那帮孙子是怎么想的,突然自己也找了几个丐头领着残废去乞讨了,这明摆着是抢我们的生意。” 白抱石一笑,似乎是印证自己所想,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今晚带我们过去吧。” 大汉说道:“郎君您要是找昨天那孩子呢,我就帮忙打听打听,但这地方您就别去,去了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走上一遭,怎知就是空呢?”白抱石有些坚持。 大汉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已的杜绝,咬了下牙,说道:“我带您去,只是您千万别作声,发生什么事都担待着点。” 白抱石答应了,说道:“自然。” 同他说好了,白抱石和杜绝便一同回了侯府,走到在容膝园的门洞前,白抱石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杜绝问道:“寻人的告示贴过了么?” 杜绝皱着眉头说道:“还没,我这就去坊门口张贴。” 打发走了杜绝,白抱石才跨过门槛,缓步进入花厅。花厅里面寇红红正在翻看奏章,弄得榻上地上满处都是,还遮着半面的单箐正站着将奏章递给她。寇红红听见响动抬头一看,愣了片刻后看着白抱石的脸笑了起来,手一松奏章又掉到了地上。 白抱石走了过去捡起奏章,与单箐见礼后坐在了寇红红身边。 寇红红饶有兴趣的瞧着他蜡黄的皮肤,随口问道:“玩的可开心?” 她问的却不是孩子有没有找回来。白抱石低头看了她一眼,从衣袖里掏出一只蚱蜢,摆在两人中间。 寇红红见惯了精雕细琢的金玉玉器,看到这粗糙的蚱蜢觉得野趣盎然,拿到手中仔细打量着,说道:“倒是蛮可爱的,侯爷从弄哪来儿的?” 白抱石语气平淡的说道:“门口有个小乞丐……” 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丐帮种种事情,可寇红红却心不在焉,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草编蚱蜢,说道:“那乞儿的手艺确实不错,侯爷喜欢就召进府里来吧。” 白抱石沉默片刻,又说道:“他得救了,但似他者不知凡几。” 寇红红一笑,把草编蚱蜢放到了他手里,一边轻轻挠着他的手心,一边淡定的说道:“正是因为数不胜数才没法子救,就算全部都救了,又哪里来得人去养?救不过来,养不过来,还平白无故的惹出骚乱,得不偿失。” 简直清醒到了冷酷。 白抱石抽出了自己的手,将掌心的草编蚱蜢放回袖中,轻声说道:“无论贵主是否睁眼看,它就在那里存在着。” 寇红红觉得他此时动了恻隐之心的样子更加可爱,故而耐得下心继续说这件事,吩咐单箐道:“《大郑新律》说给他听。” 单箐闻言领命,半眼都没看白抱石,说道:“采生折割人,依律凌迟。妻子并同居者流二千里,里长知而不报者,坐。” 她的语气有些压抑的愤怒,想来是觉得寇红红一心陪着他玩,耽误了处理政务,实在有些分不清主次了。 白抱石说道:“有法不依何异于无法?” 纲纪不正,则国风颓败。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白抱石克制的闭上了嘴。 他这句话没有说,寇红红却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近几年法秩沦丧,世风日下,浮夸放纵。若是严刑重典再树权威,使得百姓们循规蹈矩,朝野上下稳定有序,倒也很是不错。 思及此处,寇红红说道:“传令北衙过来吧。” 这群人都撞到面前了,不用白不用。 等到日沉西山,杜绝便准时过了来。百十位黑甲禁卫杀气腾腾的站在门口,杜绝看着这些虎背熊腰的禁卫有些不明所以,难道是长公主嫌弃他没有这么大块头跟在国舅爷后面不够威武? 白抱石瞧见他胡思乱想,说道:“朝廷法度,磊落光明,自是堂堂正正的执法。” 杜绝听到这话以为白抱石不打算去明来观了,喜出望外的问道:“我们不去明来观了?” 白石山说道:“去,言出必行。” 他们先去探听虚实,等确认无误出来后,再令禁卫进去抄检,届时人赃并获,绝没有抵赖的机会。 说着计划,两人依约而行到了说好的地点。大汉早在那里等候他们了,见人来便领着他们鬼鬼祟祟的绕过巡逻兵丁,又走街窜巷的试图甩开那些兵丁,谁知往日庸碌的兵丁今日却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们永远和兵丁隔着一个坊道。 大汉骂骂咧咧的说道:“这些倒了血霉的孙子!” “不用理他们,跟不上来的。”杜绝无奈的说道,这些巡逻的兵丁就是换了装的禁卫,当然是甩不开的。 三人因此耽误了点时间,等来到玄明观所在的坊时已经没什么灯火了。离开紧闭的坊,大汉带着他们向北走,不知走了多远,坊墙上出现了一个小门。大汉附耳到门上听了会儿动静,看了白抱石一眼,似乎在说他运气不错。 曲指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开了。 三人鱼贯着从这个小门进去了,经由一条灯光晦暗的小道来到一处空地前。空地里面已经有了二十来个人,他们身上的衣裳打着补丁,却洗得十分干净,甚至有几个人的衣服还是崭新的。蜡烛垂着泪,灯芯燃着油,转眼间又陆陆续续了进来十多个人,小门这才关了。 一个矮小的道童推开了道观大门,躬着身请大家进去。道观里面却是漆黑一片,众人进去后根本无法互相辨认,不由得心生惊恐。 突然正前方的两排蜡烛点燃了,一个人影飘飘忽忽的落在高台上,这应该就是观主了。 道童喊道:“掌灯。” 道观瞬间亮堂起来,光刺得人们纷纷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这一睁开就吓得一跳,人们开始骚动起来。道观两侧没有放任何神像,反而都摆着活生生的残废儿童,肢体扭曲,面容痛苦,好似人间炼狱。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每个残废孩子面前放着个相同牌子,牌子上写着不同的数字。 明码标价。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不停。不多时,一个老头走出了人群,他是被推出来的。老头不紧不慢的走到道童旁边,声音嘶哑的问道:“这两边是要卖的吗” 道童点头,见众人均看了过来,便高声宣布道:“这两侧是要卖的,诸位不要着急,好戏还在后面。” 说完,他拍了拍手。 掌声刚落,最左边便开始发出嗡嗡声,这嗡嗡声从左到右,声音越来越响,等到了最后竟然是振聋发聩。 两个骨头架子推上来了一个人头花瓶。 仔细一看那骨肉架子不是骨头架子,上面连有些皮肉的,只是那皮肉只是薄薄一层,贴在了人骨上,看上去就是两个骨头架子。那人头花瓶也不是人头孤零零的放在花瓶上,而是有脖子连接的。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孩童被打碎了躯干放到了花瓶里面,只留下完整的头颅和脖颈。如此过了些年,只有头颅长大了,而身体却一团模糊的禁锢在了花瓶里。 道童扫视一圈,颇为得意的说道:“请诸位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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