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六是赵国的中秋节,之所以比周边别的国家晚上一天,据说是因为赵国可考的先祖是个瘸子,开国皇帝为了他的祖先能赶来跟他们一起庆祝佳节,硬生生把延续了千年的传统给改了,腿脚不方便的话,脚程比较慢嘛。 赵国的先祖领不领这个情尚且不知,童雪对这个推迟倒是相当满意的,她一路催着师父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十六这天赶到了永安城。说起来童雪也并非热衷过节,只是在乡野待了几个月,她对那久违的热闹还是有点期待的。 师徒俩到达永安城的第一个落脚点有点特别,逢春楼。 逢春楼门前,裴先给了童雪一团棉絮,童雪接过来揉吧揉吧攥在手里,抬头望了望木底红漆的招牌,深吸一口气跟着她师父进去了。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后,童雪打着喷嚏又跟着她师父出来了。 裴先瞥了眼童雪红红的鼻头,“不是给你棉絮让你堵鼻子了么?” “没堵,太丑了。” 裴先摇头,“啧,这姑娘家为了好看果然是什么都忍得了,不过……顶着个大红鼻子也不咋好看啊。” “……”童雪望了望天,呼出一口气,伸手捂住鼻子。 裴先是个出主意的,他自己是这么对童雪说的,但是薛杨告诉她的是“裴先生可当智圣二字”,除了盛赞,薛杨还让她三拜九叩拜了师。三拜九叩是觐见帝王和祭拜祖先时才行的大礼,童雪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薛杨让她做的事她都会去做。 童雪是无所谓,但是裴先对自己要收徒这个事却是颇为抗拒的,虽然最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妥协了,但却也是收得心不甘情不愿。一个拜师无所谓,一个收徒有微词,这段师徒缘分开始得并不十分靠谱,但是神奇的是这师徒俩却相处得异常不错。 这位被明国皇子称为“智圣”的老头儿刚刚正领着徒弟在逢春楼出售计谋。 这逢春楼乃是永安城数十青楼中的一个,因名气不大生意不好又竞争激烈已经濒临倒闭,老板娘索性大贴招贤榜明码标价公开请人出谋划策挽救颓势。裴先师徒二人便揭榜来了。 童雪自小就对香粉过敏,那香气逼人的逢春楼简直就是她的刑室,可是区区几个喷嚏跟挣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当然,在最初的时候童雪自持身份,对逢春楼这类的地方是拒绝的,但是饿了几顿之后也就老实了,现在的她已经能淡定地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配合裴先胡说八道了。 可能这家逢春楼的香粉配方比较特殊,用童雪的体验来说就是——药效久后劲大。直到裴先领着她进到一家酒楼时,她还时不时地打个喷嚏。 “怎么回事?”裴先也觉得有点不正常,之前去别的青楼,虽说也过敏但一般出了门就好了。 童雪摇头,“不知道,大概是女人味太浓了吧。”说完又扭头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裴先点点头,“有可能。” 酒足饭饱,师徒俩一商量决定上街去过赵国的中秋节。他们这顿午饭开始的晚持续的时间又长,是以这会儿天都黑了,正好赶上中秋最精彩最热闹的部分——灯会。 街道上挤满了人,道路两边是叫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贩。时间的推迟丝毫没有影响节日的氛围,整个永安热闹非凡。 裴先负着手,笑眯眯地走在人群里,“咱们吃顿饭把天都吃黑了。” 童雪摸摸这个摊儿上的兔子花灯,再瞅瞅那个摊儿上的小猫花灯,心情甚好,“是啊是啊,不仅把天都吃黑了还把灯会吃出来了。” 不止童雪,卖花灯的小贩也是喜气洋洋的,估计是卖了不少,看着站在他摊儿前的童雪,热情招呼道:“姑娘,来一个花灯?” “不了,谢谢。” 裴先撇撇嘴,“抠门!” 童雪装作没听见跑到桥边去看河里张灯结彩的花船。 寻常百姓的中秋都如此欢畅,皇宫里的王公贵族自然更不在话下,赵国的隆平帝此时也在妃子和群臣的陪伴下赏着明月歌舞。隆平帝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红润的脸庞富态的身子以及闪着光芒的眼睛都在昭示着他的帝王生涯还相当可观。 酒歇舞罢,宴会结束。虽然前段时间新进宫了一批美人,隆平帝还是去了皇后所在的仁明宫。皇后不再年轻的身体对于见惯了漂亮新人的隆平帝来说并无吸引力,只是中秋节团圆夜,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后宫之首该有的尊严,他都会给她,更何况她还为他养育了两个好儿子。 翌日凌晨,天空才出现鱼肚白,皇后已在服侍隆平帝更衣上朝。一小太监匆匆进门对着隆平帝的贴身内侍罗平耳语了一阵,罗平向隆平帝请示后出门领了一个布衣男子进来。 此男子神色肃穆,一见着隆平帝立马跪地磕头,“卑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免礼,平身。” 来人是专报战事的斥候,斥候呈给隆平帝一个大约一根中指长的竹筒。隆平帝打开,只见里面卷着一块破烂的布条,初见这破布条,隆平帝心里一惊,这是打了败仗?展开布条,隆平帝刚刚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大笑着连连说了三个“好”字。吩咐罗平带着斥候去休息,隆平帝一把搂过站在旁边的皇后,“歆歆,你真是为朕养了个好儿子啊!”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中也大概明了了是什么事,她嫁给隆平帝这么多年,在最初起兵的时候也曾上马作战过,自然知道来人是斥候。她顺势依偎在隆平帝胸前,眼波流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这人一脸肃穆面无表情,臣妾还当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隆平帝又是一阵笑,“哈哈哈哈,所以说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啊,这是咱们域儿新定的军规,无论战况战报如何,斥候都必须不动声色,绝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皇后没再提流星马,问道:“这是域儿打了胜仗吗?” 隆平帝紧了紧搂着皇后的手,“不错,不仅是胜仗,而且还是大胜仗!” “那,那……” “皇后有话不妨直说。” “那慕儿呢?有慕儿的消息吗?臣妾、臣妾还担心慕儿,不知他可平安?” 这下隆平帝更加满意了,“你这贪心鬼,这胜仗岂是一窝蜂地来的?不过你放心,慕儿平安着呢。” 临走前,隆平帝让皇后今晚在仁明宫摆好酒菜,他还要与她“闲话家常”。 隆平帝走了,皇后敛起笑坐在窗前,看着仍旧黑黢黢的外头出神。 容姑上前给皇后披上一件披风,“娘娘,凌晨寒气重,仔细着凉了。” 皇后回过神来,转身握住容姑的手,展开笑颜,眼里放出刚刚拼命想要收敛的光彩,“你听到了吗?我的域儿又打了胜仗了!他平安着,还打了胜仗!” 容姑回握住皇后的手,脸上也满是笑意,“奴婢听见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顿了顿,容姑又笑着说道,“奴婢还听着皇上今晚还要过来,这又是一喜啊!” 皇后脸上的笑意收住,不再言语。 容姑握紧皇后的手,“娘娘,奴婢斗胆,纵使您对陛下已无夫妻情意,还需要为两位殿下三思啊!” 皇后怔愣片刻,点点头,“陛下冬日里喜欢小火炖的参鸡汤,你去让厨房这就炖上吧。” “是。” 凌晨的永安城还是一片寂静,但距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徐程域的营地却是人声鼎沸人叫马欢。 徐程域领着副将等看望完受伤的士兵就回了自己在这一片热闹中稍显安静的大帐。今晚的大帐,他着实不想进去,停顿片刻,他撩开了帐帘。 大帐中间跪着一个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块布,此人见着徐程域进来,神色由之前的心如死灰变得激动,他不停地磕头嘴里也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程域冷着脸走到主位坐下,一挥手。 有士兵将被绑之人嘴里的布拿出来。 嘴里没了塞着的布,陈先念反而安静了,只跪趴在地上,身体大幅度地抖动。 徐程域沉默半晌,从主位上站起来,走到陈先念身边,蹲下,抬起陈先念的脸,眼里有种波澜不惊的凌厉,“说,你记得我们的中秋是哪天。” 陈先念愣住,紧接着眼里流下两行泪。泪迹在满是泥污的脸上画出两条轨迹。 徐程域什么都不想问了,他站起身,“把他押下去。” 陈先念通敌,呵,通敌,他以真心相待的好友通敌……有人密报陈先念是细作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可是到头来真正可笑的却是他,他识人不清。徐程域与亲信密谋八月十六突袭,给陈先念的消息却是八月十五。 陈先念递出去的纸条他是看过的,“中秋袭营。” 得到线报的杨宪全营警戒,打算给袭营的徐程域来个措手不及,然而全军战士苦等一夜却什么都没等来。行军打仗这种事最需一鼓作气,苦守一夜却一无所获的杨军已经全然放松警惕,杨宪自己也直说徐程域乃黄口小儿,必是前几场输怕了不敢来犯。这样一来全军就更加放松了起来,都笑谈什么“骁勇善战少年奇才也不过如此”。 可是八月十六的深夜,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徐程域深夜袭营,杨宪部毫无防备,徐程域全歼杨宪精锐,活捉杨宪。 至此,赵国在南方的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自古以来,通敌之罪都不可饶恕。朝廷快马传来旨意,陈先念就地处决。 徐程域盯着桌上的圣旨不发一言。 袁书仪拱手道:“域王,请传令。” 徐程域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袁书仪、李明熙、周玄三人面面相觑后,周玄向前一步,“域王,陈先念犯的是通敌之罪,现如今朝廷的圣旨又到了,全军将士都在看着域王您是如何做的,还请您立刻下令。” 圣旨是摊开着的,徐程域低头盯着“就地处决”四个字,缓缓说道:“本王不会抗旨。”也不会寒了众将士的心,那些拼死杀敌的勇士、那些因为陈先念通敌而失去性命的勇士们的心。 袁书仪等三人一齐拱手,“请域王立刻下令。” 徐程域闭上眼“咚”一声捶在桌上,桌面立刻凹出一个洞,圣旨也被震落到了地上。 “来人,把陈先念押下去,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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