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程域骑着马慢悠悠地在永安的大街上走着,虽是数九寒天但是街边还是摆满了小摊,摊主们缩着脖子搓着手守在摊前,买家们也弓着背挑挑拣拣,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一些卖红薯和包子的小摊儿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白烟儿。这些年徐程域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实在难得。 招呼落后一个马头的见微上前,徐程域指着一个卖红薯的驼背老头儿,“把他的红薯都买了吧,不管生的熟的,都要了。哦对了,记得多给些银两。”说完就夹了夹马肚,稍加快了些速度。但即使是加快了速度,徐程域还是听到了老头儿的道谢声。 徐程域其实也就比他大哥早回永安几天,这几天一直在宫中和父皇群臣商讨军事,冬日夜长日短,省得来回折腾他夜里也就留宿在了宫中,所以说起来今天还是他回永安后第一次回他的域王府。 王府门前早有人在此等候,徐程域跳下马,把缰绳扔给向前迎来的小厮。大管事林森领着一众人弯腰作揖,“恭迎王爷回府。” 徐程域看了眼门口的一圈人,嗯,认识的不多。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征战,待在府里的时候着实不多。不过主人好歹也得有个主人的样子,徐程域一边大步朝里走着一边问,“近来府里如何啊?”语气就好像经常回来一样。 林森跟在域王身后,答道:“近来一切都好,哦,张先生前两个月又招了几个先生。” 徐程域止住脚步,向后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张乔,“张乔人呢?” “哦,张先生的母亲病了,他前些日子回家侍疾去了。” 徐程域点点头,“倒是个孝子,不过他给咱们招这么多先生干吗?府里又没人要读书。” “这、这,张先生说咱们府里早晚会有小公子小小姐的,先备着。”其实张乔还有句话林森没敢说,张乔还说域王比谁都更需要先生,不过林森可不想替他挨这个骂。 “呵,这个张乔,得,备着吧备着吧,等张乔回来了叫他来见我。”既然来了那么多先生正好让他给双儿挑一个。 无巧不成书,张乔给王府招的先生中就有裴先师徒俩。林森知道张乔向来敬重读书人,但是却也从未见他这么看重一个人过。知道裴先到了永安城后,张乔立刻就亲自去了裴先下榻的客栈。一请不来,再请不来,三请还是铩羽而归。林森以为以张乔的脾气,这事儿肯定就算黄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张乔这么……简直可以说是低声下气了。 终于,在张乔去了客栈七回之后,他带回了裴先外加一个小徒弟。 童雪也没想到裴先居然会答应域王府的邀请,以前不是没有人请过他,在别国比域王府门槛高的有之比张乔更加盛情的也有之甚至利诱不行还有威逼的,但是裴先从来都不为所动,没想到这次……不过,也无所谓了,裴先云游她就四海为家,裴先去王府她就以王府为家,于她来说,怎样都行。于是乎,童雪自己虽名不见经传,但是因着一人得道,鸡犬……呸呸呸,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合适,反正托了她师父的福,漂泊了很久的她终于在域王府有了间自己的小院子,甚至还有了个伺候她的小丫头。 离开明国的时候薛杨给了她很多银票,可是那会儿才七岁不到的她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裴先又不管,很快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就被师徒俩造没了。为了生存,身无长物的师徒俩只好去挣钱,什么替人写书信、卖字、当短期的私塾先生师徒俩都做过,童雪甚至还去卖过花卖过菜,几乎能做的师徒俩都做完了,再再后来不能做的也做了,比如去青楼当幕僚,这是来钱最快也是最多的一种方式,后来也就成为了师徒俩每新到一个地方的首选业务。 裴先是典型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型人物,这种人对待金钱的态度就是不存不管,不仅如此还经常撺掇童雪不要把今天的钱留到明天。在吃过几次裴先的亏后,童雪就把那句不负责任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她开始兢兢业业地学管钱了。大约是逆境出人才,窘迫的生活激发了童雪的理财潜能,不说别的,至少他们师徒不会再吃了上顿愁下顿了,哦,裴先是不愁,怎么着都不愁,愁的是童雪,她是没他那么好的心态。 在搬进王府前,她不仅能保证他们师徒俩吃饱穿暖,偶尔还能下顿馆子改善下伙食。现在住进了域王府里,在管帐上童雪依旧没有懈怠,她还得提放着不定哪天他俩就被赶出去了,毕竟以她师父的性格来看——不稳定性太大了。不过现在环境好了很多了,他们吃住在府里,几乎所有开销都没了,除了每个月的份例银子偶尔还会有些不清楚名头的赏赐,童雪已经有了小金库并且小金库还日渐充盈中,也因此对于裴先的这个决定,童雪从心里表示欣赏,她是真的很久没有有钱过了。 在决定来域王府之前裴先问过童雪的意见,童雪给出的回答是,“去也行不去也行。”跟没回答一样。 裴先撇撇嘴说了句“没劲。” 其实童雪知道裴先是心动的,之前的不敢说,至少这一次她看出来他心动了而且是很心动,但是碍于一些原因他在犹豫,也因为这“不明原因的犹豫”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裴先突然就急躁了。或许他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是特殊生长环境使得童雪比寻常人更加敏感再加上她也与他一起待了十多年,所以裴先的挣扎她看得分明。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心动了却要犹豫,他们师徒四海为家无牵无挂,限制的因素实在不多,她想不通,但是裴先不说她也就不问。 几年前在洛州,他们曾经帮助过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这个书生因为遭匪失去了所有的盘缠,在饥寒交迫心灰意冷之际碰到了童雪师徒俩,童雪请他吃了顿饭还给了他一些盘缠。考生的模样她早就记不清了,但是那日考生在饭桌上说的话,她记忆犹新。 他说:“我们读书人最大心愿不过就是能够学以致用,为江山为社稷提一些建议尽一些绵薄之力,这样才不枉读过的这些圣贤书也才不枉此生。” 这句话她印象深刻,但让她真正难以忘怀的是考生说完这句话后裴先一刹那间亮起的眼眸和随即而来的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是嘲笑。童雪不知道裴先嘲笑的是谁,若是嘲笑考生,那么为什么在临别之际从来不在意钱财的他会让童雪多给考生些盘缠?若是嘲笑自己?那又为何一次次拒绝别人的邀请?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呃,总不见得是在嘲笑她吧? 遇着考生之后,童雪记得裴先消沉了好多天,不过很快他又是之前那个“老子天下第一老子什么都不在乎”的裴先了。那和以前的裴先有不一样的地方吗?童雪觉得是有的。或许就是那种连童雪也说不清的“不一样”让他接受了张乔的邀请。 童雪在域王府住的院子叫听雨轩,芭蕉树是满院植物的主角,回廊屋子都由竹木装饰,小院里还有个坐在屋里就能一眼望得到的小池塘,确实是一个听雨的好地方,对得起这个院名。 不过跟听雨比起来,童雪还是更喜欢晒太阳,太阳多好啊,晒得人从头到脚都是暖融融的,晒得人昏昏欲睡的……啊,太舒服了,撑不住了,坐靠在摇椅里的童雪把手里的书往脸上一盖,开始打起盹儿来。阳光暖暖的,身下垫着棉被的摇椅软软的,彻底陷入睡眠之前的的童雪用尽最后一点意识翘起嘴角,嗯,冬日特享了。 不远处坐在凳子上做针线活的瓶儿抬头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她就知道童姑娘一准儿会睡着。她被派过来伺候童姑娘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知道童姑娘有多喜爱太阳,秋天爱冬天更爱,瓶儿问过她那夏天的太阳呢?那么毒辣的夏阳也爱吗?她记得童姑娘眨着眼睛回忆,眼里是满得快溢出来的笑意,“夏天的太阳啊,夏天被太阳晒得周全的西瓜不知道有多甜呢!” 有时阳光不太猛烈,童姑娘就这样敞着脸躺着阳光里,她担心童姑娘的皮肤会晒黑,可是童姑娘却毫不在意,直说这样的阳光如果错过就是暴殄天物了。她不懂抱什么物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童姑娘定是不会舍得错过这么美好的阳光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受姑娘的影响,她都觉得今年的冬阳比往年的要好很多。 这会儿的阳光正足,瓶儿也不担心童姑娘会着凉,她做一会儿针线就看一眼童姑娘,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好看,觉得美,看一眼就会觉得很舒服。瓶儿知道童姑娘是府里请来的女先生,可是她觉得比起当女先生来童姑娘更应该当、当……当个贵人!你看她,明明是普通的衣裙普通的发饰甚至还毫不在意形象的在太阳窝里打盹儿,可安静靠在摇椅上的她就是无端的有股贵气,尤其是每次童姑娘拿开书本后蹙着眉头满脸阳光的模样总是能让她想到仙女,皱着眉头的娇娇的任性的小仙女。 瓶儿咬断一截线,又看了眼童姑娘,再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儿。她一进域王府就在绣房做活儿,没正经伺候过主子,更没有伺候过女主子,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万分紧张四处托人不想过来,现在她可放稳了心了。不过不知道府里别的主子怎么样……咦?瓶儿穿针引线的手突然顿住,域王爷没娶王妃也没有侧妃夫人,说起来童姑娘好像是她们府里唯一的女主子呀!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瓶儿抬起头,满眼放光的看着童姑娘。 而“唯一的女主人”——童雪睡得云里雾里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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