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程慕是四岁时来的徐府,在进徐府前他叫宋慕,和母亲相依为命。 隆平帝算不得一个好情人,更算不得一个好父亲,徐程慕的亲娘生下他之后隆平也只派人来送了银票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银票很多,他们娘俩生活一辈子都不成问题,但坏就坏在徐程慕有个嗜赌成性的舅舅,输完了就来问姐姐要,不给就抢,抢不到就偷。这么几番折腾,钱全被输光了。 平国虽然民风开放,但是未婚生子还是为礼法所不容。街坊四邻对徐程慕母子多是蔑视的,再加上那个一无是处的舅舅,更是为人所瞧不起,所以四岁前的徐程慕是在谩骂和穷困中度过的。他问过母亲他为什么没有爹,可每次回答他的都是母亲的眼泪,渐渐地他也就不问了。生活的艰辛和心底的失望痛苦让那个柔弱的女人过早的撒手人寰,她恨徐珂,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只是临终前看着年幼无依的儿子她终究是不忍,她在世时他都被欺负如此,若是不在了,他该如何是好?指望那个不成器的舅舅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拿出唯一的信物,让他去徐府。闭眼前,她想,无论如何,应该要比现在好吧。 徐程域在汾城已经停留半个月之久一直没有主动出击,只在胡人挑衅时才会应战,虽次次都是胜仗但也从不乘胜追击。士兵们士气高涨,将军们也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但无奈主帅就是不下命令。这日沈密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冲到徐程域面前,“末将愿领精兵两万,深入胡贼腹地,不拿下罗诚誓不退兵!” 徐程域道:“你以为我的士兵是什么?草木吗?我们大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主动出击绝讨不到便宜。” 沈密是个急性子,一听域王这么说顿时就急了,“难道我们就一直不出兵让他们打吗?我们的士兵千里迢迢过来就是送上门让人打的吗?” “谁说我们不出兵了?” “那您倒是下令啊!” “你急什么?” “我、我……”沈密摊手,“我”了半天,什么也没“我”出来。 徐程域看着沈密的样子突然笑了,“你一会儿去找童雪。” “欸,欸?我找她做什么?” 沈密点头,又突然发现不对劲。 “找她要面镜子照照你那样儿,猴急猴急的,行军打仗战斗要快但是战略要稳,最忌急于求成,你之前的那些作战经验都就饭吃了吗?” “……那、那咱们到底啥时候出击?” “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下雨等下雪。” 沈密这才发现这段时间好像一直都是晴天,虽然冷却无雨雪。 “胡人的长处在骑兵在弓箭,雨雪天气不仅马匹战斗力会有所下降,他们弓箭上的箭胶也会受损,而我们的长处在于刀枪,不惧风雨,雨雪天气出击于我们才是上策。” 一番话说得沈密黝黑的脸上都泛出了红晕,他惭愧道:“是末将大意了。” 徐程域又说:“不过我们现在虽然不出击,但是军队士兵的操练不可马虎,你给我盯紧点。” 沈密双手抱低头拳领命道:“是!” 走到门口的沈密突然又折了回来,他凑到徐程域面前,笑嘻嘻地说:“殿下,童小先生可没镜子哩!” 徐程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密一脸神秘,“末将说童小先生也没有镜子。” 徐程域皱眉。 沈密怕他不信,“真的!我上回看到童小先生趴在冰面照脸呢。” 徐程域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快去练你的兵去!” 二月底,南方地区已经迎来了早春,但漠北却仍旧是雨雪交加。 哥巢明盘坐在帐篷里吃羊腿喝热酒看歌舞,不时哈哈大笑,可是坐在一旁的罗诚却心神不宁,不时皱眉叹气,他总觉得今天会不太平。 “罗大人这是怎的了?” 罗诚放下酒杯,眉头紧锁,“可汗,我总觉得今天会有事发生。” 哥巢明搂过一个胡姬,放声大笑,“罗大人这是多虑了,那徐家小儿大好天气的时候都不敢出兵,现在这个天气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睡觉呢。”失去汾城这几个城在哥巢明看来微不足道,须要的时候再打就是了,至于那徐家小儿他根本没放在眼里,那群汉人总有退兵的一天。 罗诚仍就忧心忡忡,据他所知徐程域绝不是胆小怯战之人,相反此人有勇有谋,并且出征以来从无败绩,他不放心,又谏言道:“可汗,咱们不得不防啊!” 哥巢明有些不高兴了,这好端端的看着歌舞,这么杞人忧天做什么,真是扫兴,“不说他徐程域不来,就是他来了,我们草原的勇士还怕他不成!” 罗诚还欲说些什么,哥巢明抢先说道:“罗大人不必再多说了,若是你无心看歌舞就先回去吧。” 罗诚看哥巢明神色已是不悦,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没再说什么了。 歌舞正酣时,帐外传来了喊杀声。 罗诚手一抖,酒杯掉落在桌上,心里一凉,完了完了。 来人正是徐程域。 仓皇之间,哥巢明和罗诚都无心应战,皆在亲随的掩护下骑马狂奔逃走。 徐程域率军追出几十里,沈密还欲再追,被徐程域制止。 哥巢明逃跑的方向让徐程域心中有疑,明明西北方向更适合大队人马骑马狂奔,但是哥巢明却偏偏向着东北方向逃窜,而且贼兵逃跑的队形看上去整齐有致乱中有序,这不像是穷寇的行为。 沈密大着嗓门道:“殿下为什么不追了?”这眼看着就能一举拿下罗诚和哥巢明了,这个时候不追更待何时啊!? 这次回答他的是徐程挚,“东北方向是石谷,地势险要,两旁都有山峦重叠,山间树木纵横,可以说是行军的绝路了。哥巢明往那个方向跑,有问题。” 沈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唉,不对啊,我前些日子才研究的地图,那边不是石谷啊!” 徐程域勒着缰绳看着前方逃跑的背影说道:“地图有误,童雪去过那儿。” 沈密一愣,破口大骂道:“他奶奶个腿的,是哪个混帐东西献的地图,老子要砍死他!”随即又是咧嘴一笑,“殿下,这童小先生可真是个宝啊!” 徐程挚也笑道:“可不是!” 徐程域没有发表评论,仍旧肃着脸,扬起手,高喊了一声,“撤!” 撤兵后,沈密犹有些疑虑,特意找了座大山,登高望远,果然看见东北方向的雪地和秃木之间夹杂着很多其他的颜色,唾了一口大声骂娘。 此次出兵,除了降兵俘虏外,哥巢明的妻妾子女数十人也一并被拿下。 哥巢明这下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气急败坏地走在山林间,看着自己提前一个月设好的埋伏,心痛万分,叫来左右,怒问道:“我让你们准备的地图到底有没有给徐程域送过去!” “回可汗,已经送过去了,而且赵军还请我们的人讲解了很久,还给了丰厚的赏赐。” “那送图的人呢?可靠吗?” “可靠的,这个人是我们在中原前朝平国时就已经安插好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徐程域为什么不追!?” “……” 哥巢明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早在徐程域大军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甚至为了诱敌不惜搭上自己的妻妾。只是他的运气不是太好,他遇上了前些年正好在在此游历过的裴先师徒,遇上了恰好对地形尤为感兴趣的童雪。 朝廷收到了徐程域的请示信,询问哥巢明妻妾子女的处置方式。 朝议时,隆平帝让众臣讨论。 赵晨光率先说道:“臣以为,应先将哥巢明妻眷押送回永安,然后借此跟草原部落谈判。” 周绍棠道:“以臣看来,不必押回永安,就地斩首即可,胡人每年都掳杀我们中原大量人口,杀他几个人怎么了!” 周粟道加重语气,“周大人——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大赵初立,连年征战已是民不聊生,目前当务之急应该是重视生产与民休息,现下我们俘获哥巢明的妻眷,正好可以用他们作为谈判的条件,让他们把罗诚交出来,再与我们签订互不侵犯的条约。” 周绍棠怒道:“条约?呵,胡贼岂是遵守条约之人?我们大赵、前朝与他们签的条约还少吗?哪次不是他们率先毁约?照我说,就应该把他们打得怕怕的,最好一举消灭掉!若是兵力不够,我们多派援兵就是,把胡贼一锅端了!” 赵晨光反驳:“北伐东征已经动用了几乎所有军队,北伐虽然顺利但是一路折损却也不少,还有东征的军队也困难重重,前些日子前线派人回来要援兵,我们可以调动的军队不多了,若是域王殿下再派人要来援兵……” 周绍棠打断他,“赵大人什么意思?域王要援兵就没有了吗?北伐难道不重要吗?军队不够士兵不多,那我们就征兵!年满十五的健康男子也都征来!”大赵的征兵年龄是十八。 这下听不下去的是许安了,“周大人!你以为征兵是儿戏吗?说征就征?而且上前线打胡人的军队是征到了就能去的吗?他们还要经过训练!就算不训练,家中男子皆去当兵,那田地谁来耕种?没有耕种何来赋税?没有赋税何来军饷?没有军饷又何来军队?!” 周绍棠:“这……这,这域王殿下不是还没有要援兵嘛……” 许安厉声道:“周大人!如果域王需要援兵呢?你有吗?” 周绍棠:“……”他上哪儿有啊! 隆平帝看着这些争论不休的人,没做评论,问一直没说话的徐程慕:“太子呢?你怎么说?” 徐程慕说话前发现林谨言一直在冲他使眼色,他知道那是在提醒他。 “抛来国力损耗不谈,域王若是真的拿下哥巢明,那即使功高不震主,也绝对是功高震太子了!”这是之前林谨言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 徐程慕敛敛神,“儿臣以为应该和谈,草原部落问题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我们尚且不具备这些条件,再说即使我们拿下了草原部落,草原的人民怎么办?是内迁还是我们在那里设置官署?我们目前也没有很大的精力去处理这些问题,正如周相所言朝廷当务之急应该是减租减息,稳定民心,巩固根本。除此之外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也只是罗诚。现如今我们有哥巢明的妻眷在手,这其中又有他最宠爱的夫人和儿子,这是相当难得的机会,儿臣以为,我们完全可以以这个做筹码跟他们好好谈谈!” 林谨言等人松了一口气。 赵晨光:“臣附议,中原战乱消耗颇多之时,胡人在边塞积蓄力量,今胡人戎马充足,怀有豺狼虎豹之心,莫说难以战胜,就算战胜了,我们中原得其地不足以括疆土,得其民不足以为我用,从上古时起,他们就没有服从之心,不属为人。如今,我们应该和谈!当然,这是在我们大赵国力尚且不够时,他日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之时又当另说。” 周粟:“臣也赞同太子殿下所言,前些日子西南地区的几个少数名族发生动乱,现在朝廷北、东两线用兵,永安防务堪称空虚,若是西南地区联合起来北攻永安,永安能撑多久?” 周绍棠:“西南地区本就自顾不暇,哪儿有空来打我们?” 周粟:“那万一呢?万一他们来了,周大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周绍棠:“……”怎么事事都要他担责任来着? 朝廷传来消息,停战谈判。 徐程域接到命令后,脸色阴沉,一语不发,诸位将军谋士看徐程域的脸色也都不敢出声。又沉默了会儿,沈密耐不住了,大手一挥,“我不退兵!说啥也不退兵!” 徐程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亚夫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大军远道而来,接连胜仗此刻士气正高,如此就退兵,数月血战,岂不是前功尽弃?” 沈密又说道:“古人有云,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此时退兵真的太亏了,太亏了!我们不能退!还请殿下详察!!” 徐程域哼笑了声,只是笑意却明显没有到达眼底。 大家一下子又噤声了。 童雪缩在角落里觉得徐程域还不如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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