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雪走了,徐程挚全身放松靠在椅子里,看着房顶发呆。他有点恍惚,原来期待已久的事突然成真是这样的感觉,一开始是狂喜,狂喜过了之后,就有一点一点的小的喜悦像鱼嘴里的泡泡似的,一个一个冒出来。 看着童姑娘安全进了域王府的大门后,之秋回来复命,“王爷,童姑娘已经安全到达域王府了,回去的路上还买了几个包子。”童姑娘回去时不要府里的马车相送,但是王爷不放心还是让他跟在她身后。 徐程挚笑笑,这像她,他有些后悔他该让她吃了晚饭再回去的,不过来日方长。徐程挚把手炉递给之秋,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之秋,我的毒可以解了。” 晚风很凉快,月亮也又大又圆,星星不多,就像白玉雕成的棋子散落在天幕中。街上很是热闹,永安的街市往往是夜市热闹过白天,尤其是在夏天,出门纳凉的人很多,有了人就有了人气,就有了生活。大街上沿街都有叫卖的,支起的货摊上挂着红灯笼,河边也有人在吹河风,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对,儿童的嬉闹声,隐隐的谈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永安的夏夜。 童雪啃着温热的包子慢慢地往回走。刚刚徐程挚说域王和太子争得很激烈,那这些天徐程域没回府应该就是为这事儿吧,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两个跑闹的小孩儿冲过来撞到童雪身上,于是刚啃了一口还没见着馅儿的包子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童雪蹲下捡起来,把落灰的地方掰下来扔到河里喂鱼,剩下的自己接着吃。 河风轻柔凉爽,夜色太美,童雪也不急着回去。她一手撑在河边的护栏上,边吃包子边看着河里的月亮,河面波光粼粼河水都像是雀跃着的就像她此刻轻松的心情,等河里的月亮看腻了,她又抬头看向夜空。天上的和河里的都是同样的一轮月亮,但是不知道为何,童雪口中的包子突然就咽不下了,刚刚的好心情也倏然消失。 月亮依旧明朗状似硕大的白玉盘,但是星星却隔得远,是故虽是满月,却又莫名有了几分萧条孤独的意味。 童雪看向四周,她眼里的永安世俗又祥和,就连争吵声里也透露着安稳的滋味。那此刻,在同一轮明月下的那个地方又是怎么样的呢?她现在过得很好,他呢?好不好?五岁以后,童雪就不再信许愿这回事了,可是这一刻,她忍不住合起双手闭上眼睛,希望这月光能把那人的路照得亮一些,再亮一些。 有人告发徐程域私藏兵器盔甲,告发人又是太子的人,也就是说太子告发了域王。 战事结束后,他是有些剩余的兵器盔甲没有上交兵部,他的疏忽他无话可说他受罚他认了,可为什么告发他的人是徐程慕?为什么? 袁书仪说:“王爷,我们也动手吧,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李明熙说:“王爷,这是第二次了,太子他们有了第一步第二步,后面肯定还有很多步,动手吧王爷 !” 周玄说:“王爷,自古皇位之争哪里会顾及血肉亲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您还相信太子不会对您动手吗?” 裴先说:“王爷,像我们这些人去了太子那里兴许还能保个性命甚至还可能做个官,但是如果是您呢?现在尚且防您如斯,今后还有您的容身之地吗?” 军营里,沈密气得上蹿下跳:“他奶奶的,老子带着弟兄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倒落个私藏兵器等同谋逆的罪名。不服!老子不服!王爷,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所有人都在劝他早做准备,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大哥为了皇位会对付他。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少太自信了吗?大哥的人说他意图谋反,呵,如果父皇真的信了,那这罪便是死罪。他,真的想要他的命?不管裴先他们怎么说,徐程域不信。大哥肯定是知道他未上交的兵器不多,所以才以这个为由来——打击他?呵,打击、打击——他的大哥打击他……这个他更愿意相信的理由,他也接受不了。他从未有过争夺太子之位的心思,那个在战场上后背都能给他的大哥为什么就这么不信他? 徐程域未上交兵器盔甲不多,加之其战功彪炳,隆平帝法外开恩,最后只给了个粗心疏忽管教不严的罪名,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了事。 隆平帝问太子:“这么罚你觉得合理吗?” 徐程慕:“父皇英明。” 隆平帝:“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程慕:“儿臣以为程域必不会谋逆,此事多半是误会。” 隆平帝突然沉下脸,“你既然认为是误会,那为什么要纵容手下的人告发?用的还是谋反的罪名。这件事是不是你授意的?” 徐程慕急忙跪下:“父皇息怒,此事儿臣真的不知情。” 隆平帝盯着徐程慕的头顶看了半晌,脸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徐程慕站起身,“谢父皇。” 隆平帝坐下,“你也坐吧。” “谢父皇。” 隆平帝的目光越过徐程慕看向大殿门口,外面是耀眼的阳光,殿内较之外面暗了很多,他除了两边的门框什么都看不清,“我们自起兵以来,父子兵一起上阵,尤其是程域战无不胜立功无数,他的功劳世人看在眼里,但是你的功劳朕也记在心里。” “是。” “你是我们大赵的太子,是大赵的储君,这个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程域,”隆平帝突然提高音量,“他就是立再多的功那也是臣,在朕这儿他是‘儿臣’,将来朕百年之后,在你那儿他是‘臣弟’,君是君臣是臣,泾渭分明。再者说,臣子立的功归根到底是谁的?还不是君主的吗?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谢父皇教诲。” 隆平帝又看向徐程慕,脸上已是一个父亲的神色,“平日我们父子俩这样聊天的机会不多,今天朕就跟你好好聊聊。来人啊,上酒。” 内侍端上酒,徐程慕接过来给隆平帝倒上,“父皇,请!” “慕儿啊,你说说你理解的为君之道是什么?” “儿臣、儿臣愚钝……” 隆平帝一挥手,“嗨,让你说你就说。” 徐程慕放下酒杯,“是,儿臣以为,君乃天下之主,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为君之道,始于立志。志不立,人不成。无志,不君。” 隆平帝呷了口酒,“何为志?” “志者,上及天,下通地,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 “那立志之后呢?” “志立而后谋,谋之一,是为术,谋之二,是为决,某之三,是为学。” 隆平帝点头,“书读得不错,但是还要贯通理解,术、决、学这三谋固然不错,但是还不够,朝堂之上人才济济,你还要学会‘辨’,你要辨清他们的本性,有些人才你要以权术相御,有些人才则不能用权术,你要和他们性情相契、意气相投才能事半功倍,这样你才能得众力相扶,成就大业。做皇帝,你要学的还很多,不过没关系,朕会慢慢教你,你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都能学会的。” “谨遵父皇教诲。” 隆平帝握着酒杯,往后靠倒在椅背上,回忆道:“之前也问过程域类似的问题,这小子说什么‘为君之道,应以教令为先,刑罚在后。’话虽然没毛病,但是终究是差了点意思啊。” “程域他、他心地善良,所以……” “所以他不如你。” 徐程慕低下头。他知道,这是父皇让他放心的意思。 “前朝的魏图隐居在甘茗山,你找个时间去请他来做个官吧,晾了他这么久也够了。” “父皇,此人儿臣早有耳闻,什么博闻强识上通天文下达地理不过都是虚名罢了,而且说是隐居却时常在甘茗山呼朋招友饮酒作乐,如此高调哪里还有半点隐居之意,此人有名无实不值一提。” “慕儿啊,这便是用人之策了。你我皆知,魏图是获得虚荣假誉的人,但是天下人不知啊,魏图的虚名,四海皆知,我们若不用他,没有办法跟天下人解释不用他的理由啊,就是解释了百姓们也不会信,他们只会觉得,欸,我们老徐家不礼贤下士,不重视文化人,啊,还对前朝才子有偏见有芥蒂。是,魏图此人是无实才又高傲,但是晾他这么久也够了,现在该是我们要借助他的威名和影响的时候了。而且,你不能派人去,你得亲自去,这样一来他必定会对你感恩,这个时候你就可以用恩情来驾驭他来。用人,可是个大学问啊。” 徐程慕垂头拱手,“儿臣受教。” 徐程慕心思重重地走出颐神殿,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满脸满身的阳光,他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殿外等候的林谨言看到沐浴在阳光里的太子,激动得不能自已,浑身有着金光的太子必定是真龙天子无疑了! 徐程慕要去皇后的仁明宫。林谨言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殿下,依臣之见,这段时间您还是少去仁明宫的好。” 徐程慕不理,“你不用管这些,你先回去。” 林谨言尤不放弃,“您如今与域王闹得不愉快,现在去仁明宫,恐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虽说太子殿下也是由皇后娘娘一手养大,但终究只有域王才是皇后的嫡亲儿子。 徐程慕蓦地停下脚步,转身逼近林谨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其他的事都听了你们的,怎么?现在连我的私事都要管吗?” 烈日下,林谨言被太子看得竟生生冒出了冷汗,“臣不敢。” “别跟着我。”徐程慕阴沉着脸离开。 祝静扶住腿直颤的林谨言:“我说你也真是,明知道皇后是殿下的底线,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 林谨言抬手抹汗,“我何尝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殿下肯定会在皇后这儿吃亏。”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唉——”林谨言长叹一声,“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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