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一场之后,带着春天就如长了脚一样,仿佛一眨眼,满院子都是绿荫盎然,初感暑气,只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试种的秧苗长势良好,得益于朱清然等人的用心,初来的时候,朱清河说过的那房人便登门拜访,虽是朱家旧仆,却是朱清河的陪嫁,所以朱清染嘴上答应的好,但真到下地开始耕种的时候,却并没有找过他们。  这种变相的拒绝,对方大概也明了,只是得了主家的吩咐,于是时不时的还是会来询问一番。  朱清染也不想让对方难堪,便派了一个赁宅子的事给他们。     如今她们住的地方,便是对方找的。是里正家中的荒宅,坐落在偏僻之处,旁边有座庵堂,名为落心庵,人迹少至,又有庵堂毗邻,安静又安全。  朱清染很满意。     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看了看天,朱清染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现在还不到晌午,日头已经晒人了,捏了捏自己身上的春衫,朱清染想着该让轻风把夏衣找出来了。     此时,她正站在一棵榆树下。  这榆树就长在落心庵围墙外。  因她们身份特殊,邻居又是尼姑庵,朱清染并不曾拜访邻居,每日固定去田头看看庄稼,其他时间便是留在家里陪陶斯人读书,可算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只是后来陶斯人和三河庄的孩子熟识后,呆在家里的时间便少了,朱清染自己闷了一段时间,到底有些无聊。  尤其今日,轻风去了市集贩卖绣件,抚柳去了庄头,陶斯人跟着秋生他们去了河边,只剩了她自己一人,她闲来无事,透过窗子看到旁边这棵榆树,便起了兴致要来采摘一些榆叶。     三河庄水源足,榆树长得茂盛,朱清染仰头去看,层层叠叠很难望到边。陶斯人最近胃口不好,有些上火,听说榆树叶子可清热解毒,她正好摘一些回去让轻风做个凉糕。  她身上的衣服,手腕处已经收紧,裙子也短了许多,是轻风为了方便她去田里专门改的。此时,她将篮子斜挎在胳膊上,抱住了粗壮的树干,抬脚向上攀爬     出来的这一个月多,因日常活动多,身体也比以前敏捷。树干并不高,三两步也就上了最低的树枝。她将篮子挂在一边,正准备抬手摘叶子,冷不防头顶茂盛的叶子被拨开,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朱清染愣了一下,万万想不到树上竟然会有人,一时还维持着抬手的动作僵住了。树上那人好似也想不到会有人,也是眨眨眼,满眼惊奇。  那人将树叶又拨开了一些,终于露出了全貌。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身上穿着素色的衣衫,一头青丝随意绑了起来,头上耳朵上手上都没有任何配饰,面目清瘦,眉目间带着苍凉感。尽管如此,仍然是个长得颇有颜色的女子。  她顺着树干滑下来,朱清染稍稍后退,那女子便落在了她面前。看了看她挂在一边的篮子问,“你来采榆树叶?”又打量了她一眼,“你是隔壁新搬来的那户女子?”  她一眼说出自己的身份,朱清染有些疑惑,但她态度友好,朱清染也不欲拒人于千里之外,便点头。  “我姓朱,家里幼弟有些不耐热,听说榆树清热解毒,过来采一些回去。”  “榆叶的确有此功效,但小孩子身体虚热,也是不易多吃。”  “原来如此。”朱清染道,“你懂药理?”  “闲来无事,多看了几本书,打发时间而已。”  她手里还握着翻开的书,想来刚才也在上面,朱清染见此歉意道,“不知道你在上面,唐突打扰了你,真是抱歉。”  女子轻笑摇头。  朱清染指了指头顶,“你一直在上面?”  那女子闻言颔首,“失礼了,上面能看到远处的山,我闲来无事常喜欢坐那躲清静。”     朱清染抬头看了一眼,“山上面的风景很好?”  女子点点头,“其实上面有很多分叉都很结实,但是我胆子小,只敢爬这么高,只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坳。要是再往上,我想应该能看到一整个三河庄的样子。”  朱清染垫脚去看,三河庄周遭平坦,若真爬到了树顶,一览无余不知是何景色  “我听说不远处的平壤喜种白茶花,不知这里是否能看到?”  女子点头,“不错,平壤地势低洼不平,白茶花沿山脉而种,每年盛开的时候,的确堪为一景。”  朱清染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心生向往。  “平壤很远吗?”  “倒不是很远,但是山路难行,从这里虽然就能看到,若是走路,大概十天半个月不能到。”  “那很远了。”  “嗯,所以很可惜。”     两个人说了一会,彼此互望了一眼,那女子大约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想到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羞涩一笑,“许久未曾和人说过话了,所以一时有些情难自禁。”  朱清染莞尔,“我也许久未曾听人说过这么多有趣的事了,只觉得心旷神怡。”  “娘子倒是风趣。”朱清染做妇人装扮,那女子却并不追问人隐私,朱清染对她又多了层好感。  “前几日听说隔壁新来了几个女子,因春耕农事,所以到此小住,我还想着能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子必然有些凶悍,没想到娘子只是性情舒朗,反倒衬得我小人之心了。”  朱清染一呆,随后禁不住一笑,她这段时间也算见了几个性格迥异的女子,冷清高傲如朱清河或者宁彩和之流,虽言语也多有犀利,但都没如眼前之人,失礼也失礼的这般可爱。     “姑娘是。。。?”  “我姓梁,闺名聘之,就借住在这庵堂内。”  借助庵堂?  朱清染将疑惑小心的压在心头,面色不显,微微一笑。  “原来是梁姑娘,我和家弟初搬来此处,不曾上门拜访,倒是失礼了。”  “庵主喜好清静,不爱与人交往,我借住此地,也不便开门迎客,姑娘多虑了。”顿了顿又道,“我已嫁过人,娘子不介意,唤我闺名即可。”  “嗯,那聘之也不必对我这般客气,我家中行九,这里的人都唤我九娘子,聘之不介意,也可这般称呼我。”  梁聘之颔首一笑。  晚间等抚柳他们回来,朱清染就将此事说了。     “姓梁?”抚柳面露思索。  “嗯。”朱清染点头,“我看她知书达理,仪态方正,也是大家出身,却借住在这偏僻的庵堂,我怕她有苦衷,所以不曾细问。”  “娘子不问就对了。”轻风在旁边道,“自来说的借住庵堂,不过是面子上的借口。只有犯了大错,于清誉有损的女子才会被发配家庙。我们来此时间也不短了,从未听过庵堂里有借住的女子,那想必这女子的身份并不光彩,必定也是犯了错才躲在此处,娘子离着远些也好。”  “我问你们可知一二,并不是怕她带累我的名声,只是怕她身份特殊,不小心牵连出不该惹的人。”她抬头看向轻风道,“要说名声,难道你家娘子还有什么好名声吗?自来人言最累人,我要是也这般在乎名声,当日被休离出府,就该以死保清白。”     这话极重,轻风知道自己的话让朱清染不快,一时讷讷,红了眼眶。  抚柳埋怨的瞪了她一眼,然后给她倒了杯茶,道,“娘子莫气,轻风也是担心,所以才口无遮拦,娘子最是知道她的。”  骂了轻风,朱清染也不好受,只叹了叹气,“非是我要骂人,只是如今我们这般境地,还要非议别人的名声身份,未免不该。”  “娘子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抚柳见此便道,“娘子要是这样说,奴婢倒是想到一人。”  朱清染抬眉询问。     “三年前礼部侍郎府的小姐因闹和离被禁足家庙,至今也未出来,礼部侍郎便是姓梁,奴婢猜得不错,大约便是她。”  抚柳这么一说,朱清染也想起了,当日她被休离出府,就曾听过这件事。     大煜世家自来极重规矩,除了她被休离,还有一件被人津津乐道的事,便是三年前礼部侍郎府的小姐闹和离。  “当日我只是耳闻,并不知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抚柳道,“当日那事闹得也极大,奴婢也听过一二。听说是因为这位梁姑娘生性善妒,入门两年无所出,又不准夫婿纳妾,后来她的陪嫁丫鬟爬了床,被她抓到发卖了干净,因此惹了夫家不快,她便因此闹和离,夫家顾忌两家颜面不肯,她便回了娘家,请了自己的母亲出面,因此两家觉得丢尽了颜面,虽然和离了,她也被送到了家庙,从此再不准出来。”  “不像。”听完抚柳的话,再想到下午梁聘之的容貌,朱清染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奴婢也觉得不像。”抚柳道,“梁姑娘嫁的是宗室,宗室自来就不好惹,她那夫婿本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如今娘子又说梁姑娘面善,其中怕是有隐情。”  朱清染点点头。  抚柳看她面露思索,想了想便道,“娘子在这里整日闷得慌,若是觉得梁姑娘可亲,不如多去拜访拜访。”  朱清染笑道,“你让我多去拜访,轻风却怕她坏了我的名声,你们两个的话对不上,我到底该听谁的呢?”  “娘子----”轻风小声抗议,“------奴婢认错,娘子就饶了奴婢吧。”  朱清染莞尔。     话虽这么说,朱清染的确觉得梁聘之投缘,第二日便又去了榆树下,扒开树叶,果然见梁聘之正靠在树杈上看书,一派安然之泰。  朱清染不禁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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