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经年烧着龙涎香,近几年因为明重俨的关系,又改烧了檀香,天后武则天的面貌就在这香烟缭绕中,更是看不真切。上官婉儿随着卫锦重来到武后休息的榻边。上官婉儿跪地行礼:“婉儿拜见天后。”    武后微微睁开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语不发。大殿中有不少侍候的宫女、太监,可是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婉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知道武后在看她,两道刀锋般锐利的眼神直刺在背上。半晌,才听到武后说道:“起来罢。”    “谢天后。”上官婉儿慢慢站起来,膝盖因跪得时间过长,十分酸痛,但她还是站得笔直。    武后看着这个如一杆秀竹般挺立的女子,眼底慢慢染上了笑意:“婉儿,过来坐。”    “是。”上官婉儿走到武后身边,早有宫女送上了月牙凳,婉儿轻轻提起裙摆,坐在凳上。    武后抚摸着她黑鸦鸦的秀发,像一位母亲一样慈祥地问道:“听说你最近睡不好,可好些了吗?”    上官婉儿恭谨地说道:“是,已经好多了。”    武后笑了笑,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慢慢地吃着茶,不说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心思。上官婉儿也没有说话,她专注地喝着茶,仿佛品着世间最好的美味。    “呛”地一声,茶盏放在托盘上的声音惊醒了婉儿,她抬头看着武后。武后从榻上坐起,右手扶扶鬓边的发丝:“婉儿今日出宫了吗?”    上官婉儿点点头:“是,去街上走了走。”    武后感兴趣地问:“街上有什么有趣的事么,说来听听。”    上官婉儿就把今日的见闻一样一样说来,当说到烤驼峰的时候,武后似乎来了兴致:“本宫听说过这道菜,是从西域传来的罢,倒还没尝过,下次让御膳房试着做做,你也来尝尝,看是不是你在宫外吃的味儿。”    上官婉儿起身行礼:“多谢天后。”    武后摆手示意她坐下:“听你说长安现在如此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本宫也放心了。婉儿,你是本宫的手脚、眼睛和耳朵,有些本宫不方便去看、去听的,你要代替本宫去看、去听,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上官婉儿颔首:“婉儿明白。”    武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本宫看你精神也好了,明日还是照常上朝罢,本宫累了,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说李贤的事。武后见她似有话说,就问道:“怎么,还有事?”    上官婉儿咬咬牙,说道:“婉儿今日,还听说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    “宫外似乎,似乎都在说,太子不是,不是天后所生。。。。。”    武后勃然大怒:“大胆!”    上官婉儿连忙跪倒,以头触地:“天后息怒!婉儿也不信这些流言,只是百姓无知,不辨真伪,现今长安已是议论纷纷,说天后斥责太子不懂人子孝道,有,有。。。。”    武后颤声问道:“有什么!”    上官婉儿低声说道:“有废太子之意。。。。”    武后举起茶盏狠狠掷在地上,茶盏摔得四分五裂。宫女太监齐齐跪地:“天后息怒!”    武后浑身发抖,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靠在榻上,疲惫地问道:“百姓果真议论纷纷?”    上官婉儿不敢隐瞒:“是,百姓们说天后赐《孝子传》给太子,说太子不懂为人子该尽的孝道,不配为一国储君。”    武后闭了闭眼,哀伤地说道:“没想到贤儿恨本宫至此。”    上官婉儿诧异:“天后此言何意?”    武后吩咐宫女彩珠道:“你去把卫锦重叫进来。”    彩珠转身出去,不多时带着卫锦重回来了。卫锦重单膝跪地:“天后唤微臣何事?”    武后说道:“你把那日去东宫赐书的事情再说一遍。”    卫锦重道:“是,那日天后让微臣将《孝子传》带到东宫给太子,微臣带着书到了东宫,太子正与赵道生饮酒。。。作乐。。。微臣将书给太子,并说太子为一国储君,不该终日与劈臣厮混,天后十分担忧太子,还请太子多多体谅一位母亲关爱子女的心。太子哈哈大笑,说自己是韩国夫人所生,自然不配为一国储君,多谢姨母将自己认作亲子,抚养至今,真是惭愧惭愧。。。。。”    “什么?!”上官婉儿简直难以置信,“太子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卫锦重抱拳说道:“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天后与才人。”    上官婉儿觉得头部一阵眩晕,她勉强镇定心神道:“卫统领去送书,当时可有旁人在场?”    卫锦重想了想:“当日太子饮酒,遣散了伺候的宫人,只有太子、微臣和赵道生在。”    完了!婉儿知道一切都完了,卫锦重是天后近臣,天后既然吩咐低调行事,他断然不会将当日之事宣扬,那么剩下的只有太子和赵道生了,无论是谁,都会被当做是太子授意。太子自从被封东宫,就与武后政见不和,又加上憎恶明重俨,近几年更是与武后龃龉不断,赐书一事,不管幕后指使者是谁,武后都会当成是太子在用民间舆论谴责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方寸已乱,六神无主。武后此时已经恢复了从容,她遣退卫锦重,冷冷地道:“太子既然如此冥顽不灵,本宫——”    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打断了武则天的话,一个年轻侍卫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禀天后,明道长回道观路上遇刺,已然身亡。”    “什么?!”    明重俨遇刺身亡一事,不胫而走。不到半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因为他是死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光天化日行凶,二圣震怒,命大理寺加紧破案。大理寺办案十分有效率,不到十日就缉捕到凶嫌,正是赵道生。    上官婉儿自从知道赵道生被押大理寺就坐立不安,她让顾翎昭每日都去大理寺打探消息。    这一日,绿舞正陪着上官婉儿说话,顾翎昭就带着消息回来了。上官婉儿屏退宫人,只留下绿舞伺候。等人都退下,急忙问顾翎昭:“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顾翎昭点头:“赵道生受不住刑,已经都招了。他说,是太子恨明重俨在天后面前说自己坏话,才指使赵道生刺杀明重俨。”    “什么?!”婉儿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    紫衣男仙拿着一把折扇,嘻嘻笑着:“我这一出英雄救美,可能写个传奇故事?”    谁,你是谁,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又是谁,为什么会一直做这个梦。    “才人!才人!你醒醒啊,呜呜呜,才人!”绿舞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上官婉儿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似有万斤重,她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撑开了一条缝。    “醒了!才人醒了!”    上官婉儿睁眼看见了绿舞的脸,眼睛肿得像核桃。彩珠见婉儿终于醒了,也松了口气:“总算醒了,才人高烧不退,昏迷了十日,天后担心极了,还好醒了,奴婢这就回宫复命,好让天后放心。”    十日!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太子呢,太子怎么样了!上官婉儿拽着彩珠的衣袖,断断续续地问:“彩珠,太,太子,怎,怎么样了?”    彩珠犹豫地看着上官婉儿:“太子。。。。”    绿舞在一旁抽抽搭搭说道:“彩珠姐姐,事到如今,你就说了吧,才人早晚会知道的。”    彩珠叹了口气道:“这,也好。大理寺从东宫马厩搜出百具铠甲,太子已被定为谋反。”    “谋反?!”上官婉儿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绿舞和彩珠急忙掐人中,灌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上官婉儿虚弱地吩咐绿舞:“梳洗,更衣,我要见天后。”    绿舞慌忙拦住:“才人!您身体这样虚弱,怎么能起床!”    上官婉儿不语,只是挣扎着要起床,彩珠也过来压着她的身体,一边压着一边说道:“天后知道才人醒了肯定要闹,所以有几句话让奴婢带给才人。”    上官婉儿一愣:“天后说什么?”    彩珠舒了口气:“‘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天后问,‘婉儿可还记得?’”    上官婉儿怔楞住,泪,从她的秀目中流出。记得,她如何不记得,当年正是自己作了这首诗,武后才将她从掖庭接了出来,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参议政事的权利。武后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武后既以此诗想问,看来是早知自己对太子贤的感情,只是让自己作出取舍,看来无论自己如何选择,太子被废已成定局。    上官婉儿不再挣扎,她闭上眼,慢慢躺回榻上。彩珠见她不再吵闹,也起身,行了一礼道:“才人既知天后之意,还请才人身体大安之后,去太极殿奉诏。”    “。。。遵旨。”    调露二年(公元六百八十年),太子李贤纵奴行凶,私藏铠甲,密谋犯上作乱,贬为庶人,幽禁长安。    废太子诏书由上官婉儿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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