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看着她背影,心念一动,赶了几步上来,道:“你是我师父的女儿么?” 陈九阴被他这一问,回过神来,心中也觉这少年既然与母亲有万分关联,自当有很多事情要追问明白。点了点头,凄然道:“你师父她已死了,你知道么?” 杨康面上动容,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细细回想,的确已很久没与梅超风见过面了。他终归对梅超风有些感情,骤然闻她死讯,一时也有些呆了。 陈九阴说道:“就几日前,在牛家村。” 杨康心下更异:“牛家村?”难道自己走后师父去了牛家村?几日前他在曲三酒馆中杀了欧阳克,捡到丐帮法杖,刚离了牛家村不久。后来终究不能心安,虽然七月十五要赶赴君山丐帮大会,还是在临安城中逗留了几日,安顿好穆念慈,与完颜洪烈一行人会过面,待曲三酒馆中人走光了,又派人回村中毁去欧阳克尸首。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杨康也恍了半晌,哀伤道:“师父她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陈九阴见他对自己母亲很是恭敬,颇为宽心,道:“她叫梅超风。” 杨康喃喃道:“江湖人称她做黑风双煞么?那另一位又是谁?” 陈九阴说道:“是我爹爹,陈玄风。”此时也想到若是杨康杀了陈玄风,梅超风又怎会教他功夫?方才自己确是太激动了,失了理智。 杨康此时也总算明白,为何总是有人问他与黑风双煞是何关系,原来自己竟做了黑风双煞的徒弟都不知道。他从不知梅超风还有丈夫女儿,想起陈九阴刚才说的,原来陈玄风在十多年前被人杀死了。可陈九阴为何会以为是自己杀的,眼下他也想不明白。 杨康道:“原来如此……如此咱们原算一家人,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师父也没跟我提过你。”叹了声道:“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陈九□□:“陈九阴。” 杨康道:“你眼下要去哪?” 陈九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杨康心中一动,道:“师父她老人家不在了,陈姑娘你若只身一人,不妨与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见陈九阴神色存疑,坦诚道:“你放心,我绝无恶意。”又道:“眼下我要到岳州洞庭湖去,你可愿同来么?” 陈九阴见他一身贵气,显然是王公子弟,约莫是母亲在王府中认识的,想必是金人的小王爷之流。自己与他天差地别,又是初初见面,不想受他这般好意,冷笑了笑道:“陈九阴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去过什么好地方,也没见过什么好风景。一介草民,不配与你杨公子同行。” 杨康怔了一怔,有些哭笑不得道:“妹子你这说得哪里话来……实不相瞒,我见你武功高强,又……你我又有渊源,大家不打不相识。此番我到君山要办一件大事,所以想着若能得你相助,总是多了一分力气。”他心眼灵活,见陈九阴脾性与梅超风颇似,知道她们不喜欢听那些虚无缥缈的好话,倒不如直说胸臆。 果然,陈九阴明白了他意思,心中反而踏实了些,只觉他言辞诚恳,去君山倒是也无不可。杨康察言观色,见她心意已转,继续劝道:“若是师父知道,也必定不让你一人漂泊江湖,我受她老人家传艺之恩,应当替她照应你。”忽然携起陈九阴的手,笑道:“你没去过岳州,那有什么打紧?我带你去,以后咱们去遍好地方,看遍好风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陈九阴呆了一呆,她平生从未被青年男子这般亲昵以待,见杨康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呆了。 杨康道:“陈姑娘?” 陈九阴回过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放开我。”面上不由红了一红,杨康急忙也松开她,道歉道:“是在下唐突了,陈姑娘莫怪。” 陈九阴默了半晌,昂起头道:“姑娘肚子饿了,可没银子。” 杨康知她这就是答应了,考教自己诚意,笑道:“这有什么难,咱们这就进城吃饭去。”携了陈九阴,走进城中去。 杨康携着陈九阴,二人一起向临安城中来。钱塘自古山川风流,陈九阴生平从未来过如此形胜繁华之地,见城中种种,不由有些目瞪口呆。杨康心中暗笑:“原来我这师妹没见过世面。”吩咐相随的几名丐帮弟子先回去,对陈九阴说道:“妹子,咱们先到三元楼去。” “三元楼?” 杨康点头道:“不远就到了,三元楼在临安大大有名,酒菜器皿,无不天下第一。”走了一阵,只闻酒香阵阵传来。来到三元楼前,只见彩画欢门,一派的红绿叉子,楼头高高挂着栀子花灯,里面花木森茂,亭台潇洒,果然好一座酒楼。两人进得楼去,早有酒家过来含笑相迎。那店伙见陈九阴一身乡下打扮,微怔了怔,但见杨康衣着华丽,也不敢怠慢两人,领着经过一道走廊,捡了个齐楚的阁儿布上杯筷。 杨康笑道:“陈姑娘,你喜欢吃什么?” 陈九阴想了想,道:“牛肉面。” 杨康一怔,不由笑道:“这里有很多好吃的,西湖醋鱼、牛肉羹都很美味,咱们不妨尝尝。”顿了顿,轻声道:“你放心,我有银子。” 陈九阴摇了摇头,道:“我只喜欢吃牛肉面。” 杨康见她不识美味,也不强求,微笑对店伙道:“给做两碗牛肉面。”给了赏钱。来到三元楼却只要牛肉面,那店伙本来也有些惊讶,但见杨康出手阔绰,也不多话,自行下去吩咐了。 陈九阴望着窗外,有些出神。见街上熙熙攘攘,人人脸上均富足洋溢。虽然宋室山河破碎,但建都于此,果真会选地方。 杨康见她看着外面,也道:“这里确比我们中都繁盛。”顿了顿,道:“宋室昏庸,却白糟践了这锦绣河山。若是将来我大金投鞭断江,立马吴山,才不辜负这秀美清风。”陈九阴只望着外面,并没答话,似乎对什么大金大宋、家国大事都无甚兴趣。 杨康见她无言,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道:“陈姑娘,你为何爱吃牛肉面?” 陈九阴淡淡道:“小时候爹爹常带我去吃。”说了一句,默默不语,杨康也不再多言。片刻,店伙端了一只盘子,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奉了上来。陈九阴这两日委实没有好好吃饭,此时闻见面汤香气,只觉腹中饥饿,食欲大开。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杨康见她吃得急,失笑道:“妹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的。”他自己却不太动筷,只要了壶酒,自斟自饮。 虽只是一碗面条,可三元楼做出来的牛肉面,同乡壤面摊做出来的面自也不可同日而语。陈九阴一碗面转眼吃得差不多了,看见杨康的却几乎没吃几口。望了他一眼,有些鄙夷,想他大约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不上这面条。看见他的汤面上还有好几片牛肉,目中不禁流露出些渴望。 杨康瞥见她眼光在自己碗中肉片上停了一下,心中暗笑。忽然提起筷子,将一片牛肉夹到她碗中。陈九阴怔怔望着杨康,杨康微笑了笑,动作不停,又将自己碗中的牛肉一片一片都夹给了她,道:“我不太饿,妹子你吃吧。”却见陈九阴低下头,望着碗中,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原来幼时,陈玄风爱女心切,每次带她吃面,都将自己碗中的牛肉夹给女儿。陈九阴吃了一碗面,此时看着这面条,只觉精致异常、美味万分,连碗筷都是上好的五彩瓷器。过了太久,她已想不起父亲带她吃过的牛肉面究竟是什么味道,可是三元楼的面,却再也不是父亲带她吃过的了。 杨康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望着陈九阴神情,猜想她新丧父母,这牛肉面又是父亲带她吃过的,大约是触动了什么心事。一时也没有问,只从怀中拿出手帕,递给她道:“陈姑娘,别哭了……就算这面好吃,你也不用哭呀。”他自然知道陈九阴不是为这个哭,只想逗她一笑,好分散她精神。 陈九阴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只觉质地细腻,瞥见上面还绣着花纹,工艺甚美,皱了皱眉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自行擦了擦泪。 杨康给她递了手帕,却想不到被她如此地说自己,一时哭笑不得。陈九阴擦干眼泪,又将帕子递还过来,杨康道:“这帕子就给了你吧。” 陈九阴撇撇嘴道:“我才不要你这秀气东西。”将手帕还给杨康。杨康望着帕子,呆了半晌,叹了一声道:“你爹爹妈妈虽然不在了,可是他们对你真好,我……”陈九阴擦干眼泪,看了看他,心中纳罕难道这富贵公子也有什么凄苦身世不成?杨康却只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忽然笑了一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来,吃面。你喜欢吃牛肉,我再让他们专给你切一盘。” 果真呼唤店伙,让切一盘牛肉。陈九阴见他笑容中颇有苦涩之意,心中一软,也生了同病相怜之心,觉得方才对他诸多误解。不多时,店伙果真又切一盘牛肉端了上来。杨康笑盈盈望着牛肉,对她使个眼色,陈九阴看着满满一盘牛肉,也不禁失笑。 杨康第一次看见她笑,一时也有些痴了。见她又吃了两口面,道:“妹子,我看你没吃饱,不如再点些菜。”陈九阴还是摇头。 杨康奇道:“这里的菜都很好吃的,你不喜欢么?” 陈九阴挑着面条,道:“太好吃了,以后吃不着,心里难受。” 杨康从没听过这等理由,不由一怔。他在王府中长大,自然也不理解陈九阴,只是莫名生出些怜惜,忽然呼唤店伙,拿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朗声道:“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童鸡、莼菜牛肉羹……你们这里拿手的菜,统统做一份来。”一连说了好几样菜名,陈九阴呆呆望着他,听都没有听过。 杨康打发走了店伙,对陈九阴笑道:“此番没有时间,只能先简单吃些。稍后去君山,还要辛苦姑娘相助。等咱们办完大事,再回来好好吃上几顿。”陈九阴呆呆地,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那些名菜果真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满满摆了一桌,每盘果真都精致万分,香气四溢。陈九阴看了看杨康,见他还是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跳,也微笑了笑,不再难过,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两人在三元楼中大吃一顿,出来只觉神清气爽。天已快黑了,杨康带陈九阴回到客店之中,道:“委屈陈姑娘今晚先在这休息,时日不多,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加倍赶路了。” 陈九阴点点头,笑道:“放心,我吃了你的东西,自然不会反悔。” 杨康微笑道:“你就算不同我去,你是我师父的女儿,请你吃一顿饭也应该的。”告辞了陈九阴,自行走了。 陈九阴从没有住过客店,倒也新奇,在房中四处看看,颇为满意。她心情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在店中休息一阵,见天已黑了,时辰还有些早,想杨康也在店中,忽然想出去走走,看看他住在哪里。 陈九阴走出房间,一间间院中溜达,走到另一座院子中,见房门上映着两个人影,一个似是杨康,另一个是个女子。杨康搂着那女子,两人正坐在屋中,低声说话。 陈九阴轻轻走过去,靠在窗外,听见那女子道:“阿康,今天你去哪了?” “阿康,好生亲热。”陈九阴撇了撇嘴,心中道。 “今天在路上遇到了我师父的女儿,请她到三元楼去吃饭。”杨康的声音道。陈九阴听见他提到自己,竖起耳朵,更加凝神细听。 “你师父的女儿?” “是。她武功高强,稍后去君山,我请她与我同行。” “那我去拜见一下她吧。” “她和我师父一样,脾气有些古怪,你还是不要去了。念慈,这次时间紧迫,赶路辛苦,我怕顾不上你,你就在这里等我。” 两人又说了些话,陈九阴已听了出来,他二人乃是情人。叫念慈的女子道:“我不放心你去君山,阿康,那根竹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见过洪老帮主么?” 杨康没有回答,只是劝说她不要跟着,两人磨来磨去,陈九阴只觉得头皮发麻。半晌,杨康轻声笑道:“你不让我去,那我今晚留在这里不走了。” 念慈咛了一声,没有说话,好像推了推他。杨康在她脸上亲了一亲,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左不过是些旖旎情话。 陈九阴在屋外,见杨康如此大胆,不由撅了撅嘴,心道:“果真是个浪荡公子。”见杨康起身,快要出来了。陈九阴听见推门声,吓了一跳,轻轻一跃,翻出了院子。 杨康替穆念慈关上门,听到一点风声,瞥见黑暗中一片衣影从墙头落了下去,似乎很像陈九阴。微怔了怔,低下头,嘴角不由笑了,也不去理会,关好了门,自行回房。 次日天蒙蒙亮,便有店伙来叫陈九阴,送来一套男子衣衫道:“杨公子叫小的前来,请陈姑娘早些更衣上路。” 陈九阴近日疲劳,昨日好容易得些安睡,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心中微恼。想起昨日的事,却也没说什么,起身更衣洗脸,换了衣服,走出客店。 杨康已在外面,看见陈九阴出来,微笑道:“陈姑娘。”待陈九阴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眼,见她换了男子衣衫,英气勃勃,笑道:“该叫陈兄弟了。” 陈九阴见他雇了几匹快马,点头道:“这便走罢。” “阿康。”一个女子从店中跑了出来,陈九阴与杨康一齐回头,见她一身素衣,十七八岁年纪,玉立婷婷,明眸皓齿,容颜娟好。陈九阴心下了然,想这大约便是昨夜在屋中与杨康说话的,那个叫“念慈”女子。 穆念慈口中呼唤杨康,神色焦急,经过陈九阴身边时,看了她一眼,略微一怔,但没有停下,跑到杨康身边,道:“我与你同去。”杨康未曾想她会跟出来,看了陈九阴一眼,一时神色颇不自然,不住安抚穆念慈。 陈九阴心中无趣,也不愿呆在这对小儿女身边,自行上马,拨转马头。见杨康已与穆念慈说了两句话,提高声音道:“时辰不早了,要走赶快。” 两人被她这一出声,也不再耽搁,杨康抱了穆念慈上马,一行人向君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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