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阴被押在车上,再有知时,但觉路中高低起伏,崎岖蜿蜒,似乎走了很远。她支撑着坐起身来,没有出声,直到傍晚之时,车帘被一人掀开,昨日那小头目见她醒了,啐了一声,似乎便要上车来。  陈九阴冷冷道:“你敢上来,我立时让你死在原地。”她虽已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这些人要把自己抓去哪里,但是绝不能让他们侮辱自己身子。  那人愣了愣,明知她已手足被缚,无法伤人,但不知怎么这一只条腿竟就是迈不上来,停在原地,干笑一声道:“你现下落在大爷手中还逞什么威风?咱们这么多人,还治不了你么?”  陈九阴坐在原地,冷笑道:“我是杀不了你们所有人。但你纵用迷药迷我,发作只怕也是要一会儿的,姑娘拼死之力,杀前一两个还是成的。谁做第一个,谁做第二个?”眼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扫过。  众人闻言,心中俱是一阵发寒,竟谁也不敢第一个上来。其实陈九阴此时委实强作精神,现下只怕连只狗也杀不死了,但是这些人见识过她今日神威,瞧着她凛凛的神情,竟也被她吓住。  那头目哼了一声,竟要上车来,两旁人急忙拉住他,道:“大哥,咱别跟她置气,再抓几个来就是了。”“就是就是,咱们回帮里再收拾她!”“回去剁了她十根手指,看她还拿什么使那邪门武功。”纷纷相劝,总算将其劝走。接下来几日中,果真又陆续抓了三四名女子,也都扔在车中,但是无人敢碰陈九阴。  车中自从绑了这些女子便是一阵哭声,陈九阴虽也是女子,都不由被她们哭得心烦气躁。也不知怎么那么能哭,居然活活从浙江哭到了江西。只有一名面容苍白的少女上车之后眼睛虽然红红的,但是始终未流一滴眼泪。每日铁掌帮扔进来些许干粮,看着她们不许不吃,却不许她们给陈九阴吃。  这日晚间,之前那苍白少女待铁掌帮弟子走了,悄悄靠到陈九阴身边,双手绑在一起,从怀中拿出一小块干粮道:“妹子,你吃点吧。”她们都是普通女子,是以铁掌帮对她们的绑缚较松,虽然双手给绑在一起,身子却仍是能动。余人虽互不认识,但见她竟敢偷偷藏了粮食给陈九阴吃,生怕惹怒了恶人,累及自己,纷纷道:“姐姐你做啥?”  那女子不闻不问,扶起陈九阴,将吃的偷偷塞给她。  陈九阴冷冷瞧着那少女,道:“你为何给我吃的,不怕他们进来打你么?”  那女子叹道:“咱们都是被人抓来,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只见这少女约莫十七八岁,面容秀丽,肌肤甚白,似是常年不见阳光。她是在江西地界被绑上来的,听口音倒像两广之人。  陈九阴目光柔软了些,接过馒头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遇上这些坏人的?”  那少女双目低垂,道:“我叫秦南琴,从广东来的。”却没有提怎么被捉的。  陈九阴淡淡笑了笑道:“我叫陈九阴,多谢你。”  那女子瞧着她,也露出些苦涩的笑容,道:“陈姑娘,我瞧他们挺怕你的。”陈九阴是最早被绑在车上的,余人来的时候见她已经在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落在这些人手里的。  陈九阴苦笑道:“只怕再过两天,我也只能任他们宰割了。”吃了干粮,身上总算有点力气。两人低低说了这两句话便不再言,后来的日子中,倒是秦南琴每日趁铁掌帮众不注意时藏下些许口粮分给陈九阴。陈九阴一直撑着口气,铁掌帮中人见她居然没有饿倒,心中也暗暗奇怪,对她愈发惧怕。就这样僵持了数日,众女子见铁掌帮众似乎颇畏陈九阴,倒也不敢上车来,渐渐都以陈九阴为中心,盼她平安。    一路向西而行,约莫半月,竟又到了湖南境内。九月初回到铁掌山下,驱赶众女子下车。  一路之上众女少不得被铁掌帮众非礼欺负,见此时已到地方,不知道又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不由一阵哀声。  铁掌帮众虽然分散,但路程差不多,这一日中先后到达山下。帮主裘千仞此时也已回来,正待上山,忽闻一阵女子哀哭,不由向哭声处望了一眼,见底下人又强抢了一些民女,略斥了几句,也没多理。正要走时,忽然听见随身的小童“啊”了一声。  那小童正是丁开福,他性子听话稳妥,颇得裘千仞喜欢,此番也随着他贴身伺候。开福隐隐瞧见车中女子有一个竟是陈九阴,不由惊呼一声。  裘千仞顺开福的目光瞧了一眼,微微皱眉,挥手叫来一人道:“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名亲信走过去,吩咐绑了陈九阴的那名头目携陈九阴去见帮主。那人心中突突,让两个人拖了陈九阴,缓缓走到裘千仞面前。  裘千仞望见陈九阴,诧异道:“你怎么在这?”两旁人悄声将瞧见杨康死在铁枪庙的事情说了。陈九阴虽来过铁掌帮,但帮中除了裘千仞丁斩修等一少数人再无人识她。这次丁斩修一舵留守山中,这些人不认识陈九阴,竟稀里糊涂地将她绑了回来。  裘千仞怔了怔道:“小王爷死了?”瞧一眼陈九阴,见她面容憔悴,发丝凌乱,身上有反抗的痕迹。神情空洞,只是在自己提到杨康的时候,目中忽然涌起痛苦的神色。瞧了一眼手下帮众,心想自己这些年确多闭门练功,平时也极少整顿帮内纪律,不想下面已经大胆至此,不由皱眉道:“出去还这般无法无天,像什么话!”  开福在一边瞧着,忽然悄悄跑开。裘千仞看见,喝道:“你上哪去!”  开福站住道:“我……我……”支支吾吾,没有说话。众人见他动怒,心中都是一阵发抖。  山上忽然有一名弟子迎下来道:“帮主,山中这几日有些事情等您过目。”递上一张纸。  裘千仞闻言,仍有余怒望了众人一眼,看了看递来纸张,转身上山。  一群人松了口气,见帮主走了,各回各处。裘千仞这些年中潜心练功不近女色,帮众见他似乎对陈九阴另眼相加,竟将她捆了送去裘千仞房中,盼能讨好。  开福好容易等裘千仞走了,急忙跑去山中找丁斩修,却听闻他们走后丁舵主似乎也出远门去了。开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盼他们能早些回来。    却说裘千仞处理完帮中事务,走回房中,见陈九阴被捆在自己屋内,不由一怔。叫了两声,没见下人,走到陈九阴面前道:“谁把你送来的?”  陈九阴冷冷道:“老淫贼,别碰我。”  裘千仞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自己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毕竟年过半百,又是一帮之主的身份,怎会对她一个小小女孩动手?解开了她身上绳子,道:“下人对陈姑娘无礼,老朽代他们赔不是了。”  这下倒是陈九阴怔了一怔,不知他为何做此姿态,道:“不必惺惺作态,姑娘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尽管来罢。” 她知道裘千仞以前纵对自己稍有好处,也只不过是看在杨康面上,现下杨康已死,他大可不必再对自己这么好心。站起身来,却起得太猛,本已饿了好几天,又是一阵目眩。胸中疼痛,软软坐倒地上,咳嗽起来。  裘千仞不由拉起她手腕,一搭脉道:“你受伤了?”瞧她内伤伤势,竟似乎伤在欧阳锋独门内力之下,一时心中更是惊疑,道:“谁伤你的,是欧阳锋?”  陈九阴喘息未平,虽没点头,但裘千仞见她目光一闪,已知自己猜得不错,不由更加惊奇。昔年第一次华山论剑之时,他以功夫尚未大成之故未去参加。二十余年中苦练铁掌神功,只盼二次论剑时能拔得头筹,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如今王重阳已死,五绝之中,独视欧阳锋为自己最大劲敌。此番受完颜洪烈之邀千里迢迢同去嘉兴,一是助拳,二来也是听说欧阳锋也在其列,想看一看他功夫如何。回来之后心中仍不轻松,并没把握两年后能战胜于他。但想欧阳锋一代宗师,不知怎么会跟她一个后生小辈动手,望着陈九阴,道:“他为何伤你?你又干嘛要去惹他?”  陈九阴冷冷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裘千仞将她扶起坐在椅上,心念转动。陈九阴望他站在一旁,不由道:“你究竟要怎么处置我,便直说吧。”  裘千仞笑了一笑,负手而立道:“好,你丫头爽快,我也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江湖传闻黑风双煞昔年得了半部九阴真经,他二人死后,这本经书想必给了你罢?”  陈九阴心中一凛,已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道:“书已不在我身上,你趁早别打这个主意。”话一出口便更加后悔,想到自己身上虽的确没有九阴真经,但还有杨康留下的桃花岛总图,若他来搜,便是那幅图落在铁掌帮手中倒也麻烦,把心一横道:“我杀了你不少人,你一掌打死我罢。”  裘千仞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了笑道:“纵不在你身上,经书只怕也在你脑子里罢。”  陈九阴凛然道:“纵然你严刑拷问,我也不会将经文告诉你半个字。”  裘千仞怔了一怔,道:“你这丫头想哪去了。”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不难为你,只问你一句,想不想给你母亲报仇?”  陈九阴顿了顿,不由道:“你什么意思?”  裘千仞转过身来道:“你将真经告诉我,我指点你武功,也可教你铁掌帮功夫。你我二人互不冲突,二次论剑之时,你尽可随我同去华山,到时我争我的第一,你报你的仇。”  陈九阴望着裘千仞,一时心中存疑。裘千仞见她沉吟不语,忽然冷笑一声道:“我以为你对母亲有多爱重,现下不过死了个小王爷便生无可恋了,连仇也不想报了么?”  提到杨康,陈九阴目中又露出痛苦,颤抖道:“你住口!”  裘千仞却继续道:“我是看不懂你们少男少女这些情情爱爱,但你若因此便一生消沉,我也要看不起你。”转过身道:“我说过不难为你,你大可以现在就离开我铁掌帮去。但眼下你武功尽失,少说要再练几年,别说遇上高手,就是我帮中那些不争气的也欺负得了你。”  陈九阴痛苦道:“住口,住口!”  裘千仞道:“我给你半天时间考虑,你要么想想清楚,要么今晚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消失。”离开时望了陈九阴一眼,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有时仇恨的力量,远比爱更加能支撑人活下去,瞧她样子,知道她已经有所触动。这个主意倒不是他今日才有的,其实早在上次见到陈九阴时便已打过,只是后来不了了之。如今她已走投无路,正是良机,人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做出来的事往往是令人惊讶的。  陈九阴留在房中,呆坐良久,目中不由又落下泪来。裘千仞几句话的确已深深刺进她心里,从铁枪庙到铁掌帮,这一路上她心中早是生不如死。眼下自己形同废人,又目睹杨康惨死,只觉人生再无希望,多活一天都是煎熬。裘千仞一番话,却忽然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她空有九阴真经,但是无高人指点,终究也是无用。而当世之人能勉强与五绝并列的,除了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似乎也就只有铁掌水上漂裘千仞了。这一番她已经深深明白自己不论武功修为还是江湖经验都还是太缺。如果真能得裘千仞指点自己,倒是当真比她一人苦练强得多了。但是这一切要以九阴真经跟他交换,又总下不了这个决心。一下午心中煎熬,想起自己这一生的事情,想起父母,想起杨康,心中又是阵阵悲痛。    晚上裘千仞回来时,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陈九阴已站在院中等他。见她目光坚定,全然不似先前颓唐,微微一笑,愈发欣赏起这个丫头,满意地点点头,道:“可是想通了么?”  陈九阴望着他道:“想通了,我答应你。我不会乱编经文唬你,但是有言在先,我只知下半部的经文,没有上卷心法,你练出什么毛病,别说我骗你。”  裘千仞瞧她言语切切,哈哈大笑道:“好,好样的。今后你就住在铁掌帮,拜我为师罢。”  陈九阴本以为两人只是交换,并没想过拜他为师,这下不由怔了一怔,微微皱眉。武林之中师徒之系甚为郑重,纵是如她父母那般,也一辈子都要背着欺师灭祖的名声。因为父母之事她心中对师徒关系更加敬畏,其实裘千仞是真的有心收她为徒,可她并不想假意拜师。  裘千仞见她目露抗拒,他生平没收过徒弟,第一次收徒竟遭拒绝,不由好生失望,道:“怎么,不愿做我这个徒弟么?”  陈九阴抿了抿嘴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我学好了本事便走,谁要一辈子当你徒弟。”  裘千仞心中一气,挥手道:“行了行了,明天再说。”吩咐人给她一间房间,好生安顿。    次一日早,竟有丫鬟前来服侍。陈九阴方睡醒,瞧见来的居然是先前与自己一同被铁掌帮抓来的几名女子,不由道:“你们怎么来了?”  众女答道:“陈寨主叫我们来伺候姑娘。”  原来绑了她们那名头目原本想送陈九阴讨好帮主,但后来一打听帮主并未对她如何,竟还好生将她安置在帮中,心中大惧,只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时派这几名女子来伺候陈九阴,也是讨好之意,生怕她找自己报先前绑架之仇。  陈九阴听得一阵头疼,道:“你们走吧,我不用人服侍。”  几名女子忽然面露惊恐,纷纷跪下,似乎又要哭起来道:“陈姑娘,你若是不要我们,那……那寨主便要把我们卖到窑子里去了。”  陈九阴一怔,板起脸道:“我这人起床之时脾气一向不好,谁若再哭,立刻就给我滚!”  众女闻言,吓得哭都不敢哭了。陈九阴对这些女子没办法,清醒了些道:“你们先回去,我若有办法救你们就救你们,若是没办法,你们也别缠着我。现如今我自顾不暇,照顾不了别人。”  众女闻言,却也不敢多说,默默一个个地走出屋子,陈九阴起身穿衣,去铁掌正堂中找裘千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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