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她心中好生后悔,自己只知道顾着自己,却没想过帮里的事情。马不停蹄,星夜兼程,总算在半个月后赶回了铁掌帮。这日来到山下时,却见山中守卫一片稀疏,好几处哨岗竟都没人,不由大感吃惊。快到山上时,才见到有几名弟子守在路上。 一人拦住她道:“从哪来的女子,不许上我们铁掌山来。” 陈九阴心中一怒,道:“大胆,你不认得我么?”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回来,帮里已经没人认识自己了? 几个人笑道:“难道昨晚他忘了给你钱么?”“哈哈哈哈……”笑成一片。 陈九阴心中大怒,非要教训教训这些下流胚子不可,忽然抽出白蟒鞭。那些人见她拿家伙,也纷纷抄起刀来道:“你干什么?” 陈九阴一言不发,忽忽几鞭打出,只听一阵乒乒乓乓,刀剑落了一地,几个人被抽的鬼哭狼嚎,大声叫骂。他们终究是铁掌帮中弟子,陈九阴不想真下重手,暂时不与他们计较,只想赶紧上山去看看怎么回事。 先前被打翻那人竟又爬了起来,阻拦她道:“你到底是何人?” 陈九阴摸出铁掌令道:“我是你们帮主。” 众人见到铁掌令,心中一骇,不知是真是假。见她拿出铁掌令,倒地的人中有一个此时仔细看她,猛然想起什么,失声道:“大小姐?” 陈九阴冷冷一笑道:“总算还有人认得我么?”众人自知惹祸,纷纷扑了一地,哭爹喊娘不住求饶。陈九阴皱了皱眉,道:“你们不认识我,这般坚守阻拦,倒也尽忠职守。”众人见她有相饶之意,心中纷纷一喜。只听陈九阴又道:“你们是那个舵里的?” 一人赶忙道:“我们是陈舵主舵中的。” 陈九阴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他,真是什么主子什么手下。”迈步上山。 陈九阴到了山中,却见四处也是疏疏松松,比过去铁桶金汤一般的铁掌山不知差了多少,心中不由又是一股怒气,难道义父不在底下人就疏懒成这般么?她疾步走了一阵,在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草丛中捕捉什么,不由高声叫道:“通宝?” 通宝微微一怔,抬起头,似乎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叫道:“姐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哭道:“姐姐你去哪了,我都担心死了……” 两人许久不见,陈九阴瞧着通宝也已长高了不少,喉音也渐粗重了,不再是昔日的小孩模样,心中也是一酸,道:“通宝乖,姐姐回来了。” 通宝呜呜哭了一阵,陈九阴叹道:“好啦,瞧你一个男孩子,眼泪鼻涕的,像什么话?”若是从前她一定会严厉些,但此时确实与通宝许久不见,又在古墓中与林姑娘呆久了,人也温柔了些。抬起手,拿出手帕要如昔日一般给他擦擦脸,通宝瞧着她,却慌忙避开了道:“姐姐我……我自己来吧。”陈九阴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他毕竟长大了些,竟也会脸红害羞了,心中一笑,道:“好。” 两人并肩走在山上,通宝口中不停,将后来的事情讲给她听:“自从江湖上听说咱们帮主去了之后,以前跟咱们有梁子有过节那些帮派都来寻仇,说要讨个公道,一些跟咱们抢生意的小门小派也来趁火打劫。”露出忿忿神色道:“一连打了好几场,虽然给他们打跑了,咱们却也两败俱伤,死了不少人,好多地盘也丢了。现在帮里还在内讧,有人不干了,有人要争帮主。” 陈九阴没想到自己晚回来几个月,帮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到铁掌帮群龙无首,虎落平阳,又气又怒,道:“丁斩修呢?” 两人此时已走到陈九阴昔日房门口,通宝一拍脑袋,道:“对对,我赶紧去告诉他你回来了!”向屋里叫道:“南琴姐姐,你看谁回来了?” 屋中房门打开,南琴探出头,瞧见陈九阴,也飞奔出来抱住她,哭叫道:“姑娘,真是你回来了……”女人哭起来比通宝更加令人头痛,陈九阴安慰着南琴,通宝道:“丁大哥办事去了明天能回来,我去迎迎他,姐姐咱们明日见了!” 陈九阴点头道:“你去告诉他们,明日正午议事厅开会,所有头领都来,我有事说。” 通宝一怔,点点头道:“好。”告辞离开,陈九阴与南琴进屋。瞧南琴此时也是容色憔悴,定是无一日不牵挂自己所致,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她与南琴名为主仆,实则心中已经将她当成姐妹。铁掌帮中全是男子,许多事情多有不便,过去一年多来多亏有她照料自己。南琴哭了一阵,总算止住了哭,两人叙叙别来之情。 南琴道:“姑娘,你去哪了,为何这么久才回来?我听通宝说丁舵主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一直担心你出事了。” 陈九阴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你这些日子怎样?有没有人欺负你?”活死人墓久不入世,出于尊重古墓的事她不想多对外人提起。 南琴点头道:“我还好,自你走后多亏丁舵主多有照顾,让我一直住在这里。” 陈九阴看着屋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如自己在时的模样,令人顿生回家之感,笑道:“我人都不在,你日日还打扫得这般整洁做什么。” 南琴道:“我想着姑娘你总有一天会回来么,你回来的时候看着干干净净的,心情也好些。”两人又说了不少话,南琴打了水服侍陈九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主仆二人早早歇下了。 次日陈九阴回山的事情已经传遍,又知她有重大消息,人人均议论纷纷,不知裘帮主究竟如何。午时陈九阴已到山中广场,望着四周,想起两年前自己便是在此认裘千仞为义父,想不到今日自己却要在这里宣布义父遁入空门的消息,心中一阵酸楚。 丁斩修一舵也已赶来。丁斩修已经知道陈九阴回来的消息,见到她时,没有表现出异样激动,只是微笑道:“你回来了?” 陈九阴瞧着丁斩修,许久未见故人,忽然好生亲切。见他眉宇有风霜之色,这许久一定是没少为帮中事情操劳。她已知他带人去华山找了自己很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但见他云淡风轻,自己便也只能装作不知,对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回来了。” 丁斩修依座次在院中坐下,经过她耳边时低低沉声道:“放心,今日不论发生什么你只管说你的,有事我替你挡着。” 陈九阴听他此言,心中踏实,一阵感激,向他点了点头。瞧着外面,各头领陆陆续续也已到来。有的上来与她打个招呼,有的也不问候。她瞧着人群中,陈寨主也已到来,有些愁眉苦脸,心中一笑,走过去忽然拍他肩膀道:“陈寨主。” 陈四兴吓了一跳,知道昨天自己的人得罪了陈大小姐,转过脸看见她,忐忑笑道:“大小姐,你老人家回来了?” 陈九阴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老人家的确没死在外面,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陈四兴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 陈九阴板起脸道:“昨日你舵里的狗腿子难道没有传话给你,让你立刻自杀么?” 陈四兴吓了一跳,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小姐要属下自裁谢罪,属下……属下开完会,就……” 陈九阴笑笑道:“好啦。如今帮里不景气,你还留在这里,也算对我们铁掌帮忠心耿耿,我又怎会不识人心可贵?” 陈四兴松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可别拿属下寻开心了,吓死我了。” 陈九阴哈哈一笑道:“下去吧。” 此时虽然还没开会,但底下早已是暗流涌动,她又岂会不知?可陈四兴瞧她如此情形之下还能镇定自若地与自己玩笑,年纪轻轻,却也大气镇静,心中暗赞。 日中之时,群人均已到齐,陈九阴走到正中,朗声道:“今日我叫大家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说,乃是关于咱们裘帮主的。” 先前关于裘千仞的下落帮中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下面一片纷纷之声,陈九阴待众人安静了些,道:“裘帮主已于华山论剑之时悟道,随南帝一灯大师皈依佛门。”虽尽力克制,语声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一片愕然之声,只有丁斩修等少数去过华山的帮众面上波澜不兴。自从回来之后这个消息便被丁斩修压了下来,此时陈九阴既已大方宣布,事情便如板上钉钉,再无疑问。 下面一名头领高声道:“帮主去时你在他身边么?裘帮主他可有何指示留下?” 陈九阴点点头,取出铁掌令道:“他让我接任帮主。”这下四座更是一片哗然,连丁斩修都有些惊讶。 陈九阴继续道:“铁掌令便在此处,众位若有怀疑,大可上前查验。” 几名有身份的长老上前看过,皆认无误。低下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一名姓乔的寨主道:“就算铁掌令是真的,帮主去时只有你一人在旁,你说的话又有何凭证?” 他此言一出,立有许多舵主寨主纷纷附和反对:“就是,大小姐,不是我刘老三不服你,你说你年纪轻轻一个姑娘,如何领着咱们众位兄弟扬威立万?”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我唐舵也不服。” “咱们铁掌帮一向是凭本事说话的,小姐你若能打败我这对连环戟,我张牧就服你。” 说来说去,无非是认她做个大小姐倒也罢了,可是无论如何不能服她做铁掌帮的帮主。说着说着均离席站起,乱成一团。 领头那名乔寨主笑道:“大小姐,不是我老乔造谣,你在帮里的时候帮主对你极好,他传你武功,对你处处照顾,咱帮里哪个不知?我瞧这义父义女的只是个幌子,这背地里么……嘿嘿,纵然他让你做这个帮主只怕也有偏私,咱们大伙怎能信服?” 他此言一出,众人却都安静了。瞧着乔寨主,却也有人默默点头,似乎很同意他说的。还有不少人低下头,琐然而笑。陈九阴目瞪口呆,见他此语不禁侮辱自己,竟然还辱及义父,一时又气又急。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以女儿清白诬陷,她羞愤难当,面红耳赤,一时竟也不知如何还击。 斜刺里忽人影一闪,先前丁斩修一直坐着没动,不知如何就到了那人面前,反手重重打了他个耳光。乔寨主捂着脸原地转了一圈,竟被打得昏了过去,倒在地上,昏迷不起。众人见丁斩修露了这一手本事,不由都惊呆了。陈九阴瞧着局势忽变,也呆呆望着丁斩修,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丁斩修瞧着众人,道:“谁再敢对裘帮主与陈姑娘出言不逊,便是与我丁斩修过不去。” 目光凛凛在众头领面上一一扫过,众人见他神威,一时都纷纷点头,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亦不敢作声。乔寨主手下几名弟子忙去救助寨主,又是掐人中又是摩后背,见他脸上青紫一片,不由叫道:“你凭什么打我们寨主!”“就是,你姓丁的本事高,咱们水寨就是好欺负的么?” 通宝站在丁斩修身后,拔出刀来喝道:“怎么,你敢动手么?”舵中兄弟也纷纷兵刃出鞘,两面剑拔弩张,一阵拔刀之声,眼看便要火拼起来。 陈九阴忽然重重一拍桌子,高声道:“都给我住手!”众人从没见她发威,被她这一喝,心中竟有些突突,瞧着对面,仍是一脸忿忿神色,但都缓缓放下兵器。 陈九阴走到众人中间,道:“我本也无意做这个帮主,只是不能看着义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基业被你们这般糟蹋。”望向地上的乔寨主,厉声道:“乔寨主对裘老帮主不敬,按帮规处置。” 有帮众走上来,将半昏半醒的乔寨主绑了起来,吊在后面掌刑台上。众人见她立了规矩,纷纷一阵寒意,再无人敢说卑鄙下流的言语。 陈九阴继续道:“如今铁掌帮声势日下,咱们也不妨直言,哪位兄弟想要另谋高就的,我绝不阻拦,该分多少银子,帮里好好分了给大伙儿离开。想要留下来的就给我规规矩矩,你们七舵九寨十三门哪一个要争帮主的,咱们就凭本事说话。” 此言一出,下面不由一阵唏嘘之声,丁斩修也垂下眼,默然不语。陈九阴心中奇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陈四兴离她较近,心中不忍,悄悄走到陈九阴身边,轻声叹道:“小姐你不知道,现在咱们帮里哪还有七舵九寨十三门?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陈九阴微微一怔,心中一痛,道:“好……不论还剩下多少人,既然还叫铁掌帮,就有个江湖大帮的样子,莫别人瞧了笑话去。” 下面有人默默点头,一名头领道:“我支持丁舵主。”“对,丁舵主武艺高强,又能办事,咱们也拥丁舵主。”“我平下三门也同意丁舵主掌衔。” 陈四兴瞧了瞧陈九阴,道:“我们这一舵遵老帮主吩咐,愿拥陈帮主做咱们帮主。”陈九阴略一惊讶,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是他带头支持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想笑,向他点了点头。几名从前对裘千仞颇为衷心的头领也站了出来,愿依裘千仞吩咐。一时有拥丁斩修的,有拥陈九阴的,有提其他人的,还有提议把裘老帮主请回来的,纷纷有理,莫衷一是。 陈九阴示意众人安静,道:“三日后咱们在此见高低吧。”众人散去。 一场风波暗涌的帮会终于结束,陈九阴回到房中,关上门,才感觉整个人松了下来,虽然镇定无事,可心中并不轻松。南琴走上前,关切道:“姑娘,你无事吧。” 陈九阴望着南琴,笑了笑,道:“无事。南琴,我的东西还在么?” 南琴道:“当然在了,没有人动过,姑娘要什么?” 陈九阴说道:“你去把柜子里那副卷图拿来。” 南琴不知她要做什么,依言为她取来,竟是那幅桃花岛总图。 南琴不知那是什么,道:“姑娘,这是……” 陈九阴苦涩地笑了一笑,道:“我与你说一件事,你仔细听好。铁掌帮今日已不是过去的铁掌帮了,你拿好这幅图,到东海桃花岛找黄岛主。”这图竟是她余下唯一与杨康有关的东西,但终有一日应该还给师公的。 南琴已听出她竟有将自己送走的意思,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南琴哪也不去,愿意陪伴姑娘。” 陈九阴摇摇头道:“我自己的着落都没有,哪能让你陪我一辈子?铁掌帮日后且不能太平了……你去找黄岛主,将这幅图还给他,如果他肯收留你自然最好,如果不肯,你多拿点银子,自己找个地方好生过日子。”其实昨日她心中便已有预感,今日果然不出所料,帮中大多数人不会服她。她本也不想做这个帮主,义父既已不在,她也不想再留在铁掌帮,只想太太平平待此间事了,自己便也离开。若是一切还如从前,她又怎能忍心让南琴一个女子在外漂泊?如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将她送走看似残酷,实则已是最大慈悲。 南琴脑中轰地一声,呆怔怔地落下泪来,道:“姑娘,我哪也不去……我……” 陈九阴硬起心肠道:“我心意已决,你莫再哭哭啼啼……明日我就送你上路。” 南琴跪在地上,握着她手道:“姑娘……”陈九阴放柔声音,勉强哄了几句:“咱们也不是生离死别了,以后不论你在哪里,等我事情了了,一定会再去看你。”但无论如何劝说,南琴始终摇头不语,只低低呜咽。 次日一早陈九阴便借了开福一起送南琴出山,送了两日,三人已出了湖南境内。陈九阴要赶回帮中,便先行回去。临走前千叮万嘱,也知道开福办事远比通宝稳妥,有他相送自己颇为放心。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一向不喜这些哭哭啼啼的告别,强忍说了几句便回头上马走远,终究却也暗落几滴眼泪。不论如何,心中一件大事总算了了。第三日傍晚回到帮中,好好洗了个澡,歇息一阵,忽闻通宝敲门道:“姐姐,你回来了吗?丁大哥有请。” 陈九阴应了一声,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正好她也有事,换好衣服,收拾停当,携铁掌令去找丁斩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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