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中有无数令人尴尬出奇的时刻,譬如装逼被人打脸之时,譬如考试只差一分及格之时,再譬如:    ——此时。    殿中的酒香浓郁的出奇,婵娟以前就一直很好奇,为何喝到嘴中寡淡酸涩的清酒竟能飘出这种浑然天成的香气。除了满殿酒香之外,偶尔她还能感受到炙肉的香气以及瓜果甜香。就连刘协和曹操身上断续传来的熏香婵娟也能一一区分开来。    婵娟呆立在刘协身侧的那三秒,脑中竟飘过这一系列有的没的,而这些有的没的,恰恰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原来有一种舞,叫不得不跳舞。    婵娟清醒过来后,又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三处尴尬 : 一者没有舞裙,二者没有伴舞伴乐,三者没有事先排练。    当时的她,竟是最先望了曹操一眼,只见那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如此一来,整个殿中都开始弥漫起谜一般的尴尬。    婵娟危机之中忽地轻笑出声,转而冲刘协的方向盈盈行礼道:“婵娟遵旨,只是陛下可否能允许婵娟向在座的将军借上一件工具?”    没想到她会应得这般利落,刘协微诧,却也很快冲她点点头,示意她随意就好。    婵娟提起裙角走到台下,此时乐师敲打编磬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视线状似无疑地略过曹丕和奉孝,只几步向前,幽幽停在一位短须将军的案前,行礼道:“不知可否借将军的长剑一用?”    许褚许是有些醉了,未曾料到婵娟竟跑来向自己借剑。婵娟见他懵懂的醉容倒也不急,她知道许褚此人战场上多使用长柄大刀,但平日里四下走动,却是喜欢在腰间别一把长剑,此剑精巧锋利,据说还是曹操某一日兴起直接赠与他的。    果然,许褚醒过神来,忙冲门口的宫人打了个手势,那人便迅速矮身出门,不消片刻,便将他的宝剑恭敬奉上。许褚伸手接过,又将它扔到婵娟手中,事后还冲身侧的张辽大笑两声。    婵娟端起那柄长剑便走到大殿正中央,冲刘协与曹操低头行礼,这才将剑鞘除去,又转头示意编磬周围的乐师停下动作。    就在万籁俱寂的那一刻,婵娟的水袖自空中划过,浮起阵阵清香,最终摆成一道玲珑曼妙的姿势,    罗袖起,暗香飞。    剑上泠泠寒光陡然而出,舞剑之人却又素手芊盈,眸光似水清冽,纵然手持长剑,亦难遮身姿婉转。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配乐,可这场景却让人仿佛身处万千山水之间,只感叹万物渺渺。    忽地,殿中响起一道陶埙清啼。    忽而兜转凄婉,忽而凌厉出锋,与她的剑舞竟是轻而易举地就融成一体。    婵娟回身之际抬头去看,只见刘协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只陶埙,此刻正幽幽传出声声清乐。也对,婵娟恍惚一瞬,当年他还小的时候,自己曾在长安城中为他和董卓跳过同一支舞。    曹操默默望着台下那人的身姿,竟有一种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感觉,他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到了沧月的身影。    原来有些东西,就是因为美的太不真实,所以人们才会不敢触碰,正是由于不敢触碰,才会在某个夜里,成了自己辗转难眠之际,那窗外一抹永恒的白月光。    勾人心魂,而不自知。    婵娟舞毕的那一刻,刘协的埙声也戛然而止,她冲刘协的方向低头行礼,然后又将佩剑收好还到许褚手中,这才悠悠然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也许,当时的她若是肯侧头去看郭嘉一眼,那她一定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人眼中的抚慰与怀念。    她的脚步刚刚落定,这才听见席间众人传出一片迟来的掌声,只见曹植起身拱手行礼,冲刘协和曹操的方向道:“曹植脑中偶得几联佳句,恳请陛下让曹植分享一二。”    刘协瞧了曹操一眼,见他并无异议,这才抬手一笑,“但说无妨”。    曹植开口道:“罗衣何翩翩,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朋宾用停箸,休者已忘餐。”    诗罢,竟还冲婵娟的方向挑眉一笑。    竟是在夸她?婵娟心中惊奇不已,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怀念起当年那个总爱翻白眼的小嫩娃来。    “丕儿,你可有什么句子要与大家共享?”    曹操听过曹植的诗后,突然点到了曹丕,婵娟本还小心脏一揪,想着曹丕到底会如何评论自己,谁知那人只是淡淡拱手一揖,只道:“曹丕腹中空泛,暂时想不出什么妙句来。”    谈话间,始终眉眼淡淡。    曹操也不气恼,转头又问起了杨修。    诗句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这件事也便翻了篇,婵娟终于藏到了庆喜身后,将自己彻底龟缩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宴席才最终散了场子。曹操离开地最早,各位大臣也紧跟着离去,婵娟本是打算留下一同收拾,谁知却被庆喜告知陛下酒后头痛,让她先去合欢殿瞧瞧,婵娟这才收手离开。    只是还未走出昙云殿多远,她便被人一把带入拐角的长柱后,口中禁不住还飘出几声惊呼。    除此之外,角落幽幽寂寂,倒也无人经过。    “眸似凝清光,一剑动四方。”那人贴近她的身子,眸光却是幽幽沉沉,似是浩瀚无边的深渊巨海,一丝丝吞噬着她的理智。    “矫如龙参翔,宛若曲流觞。”他说出的句子虽然莫名其妙,却又柔意婉转,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几分。    “舞转回红袖,歌尽梦桃乡。”    见他终于收了诗意发作的心情,婵娟忙在他深邃的目光中抬头嘿嘿然一笑,道:“怎么?难不成大公子现今才诗兴大发?”    曹丕却伸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堵在身后的大理石柱上,道:“这是刚刚在宴席之上我便想好的句子。”    婵娟这才发现,他这几句诗,皆是在描绘自己刚刚跳舞的场景,且形容地相当绚丽。    婵娟脸色微红,“那你刚刚在昙云殿为何不说出来?”    刚刚曹操在殿上明明就点到曹丕为她的剑舞即兴作上几句诗来,可他却默默不言,最后还是杨修暖起了场子,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曹丕此刻与她贴得极尽,“我见你在众多男子面前跳舞已是急火攻心,更别提再题诗作对,让他人对你再三打量。”    换句话说也就是 : 让人欣赏你的舞姿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再让我作诗帮别人去意|淫自己的女朋友,门儿都没有。    婵娟见他竟是醋了,这才好笑地探头凑到他面前,见他一片面色沉静,眸中却似乎燃起了燎原之火,婵娟心底一惊,在她回神之前,自己已经被曹丕扣得死紧,那人将冰凉的唇瓣狠狠压在她的唇上,那股霸道独占的情绪霎时间显露无疑。    婵娟只感觉那人灵巧的舌头撬开自己的齿关,然后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不留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    婵娟本还攥紧的拳头,这时竟缓缓松开,然后轻柔攀上这人的脊背,唇角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她知道他的在乎,更知道他的用心。也许是她做的不够好,现今让他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就在那人离开她的唇瓣,略微喘息的空档,婵娟伸手点上他的额头,只笑他一声“傻瓜”。    曹丕本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谁知袖子刚刚一抬,便有一包东西险些甩出自己的袖摆。见曹丕猛地捂住自己的袖口打算向后躲去,婵娟羞涩的目光瞬间染上一丝狐疑。    “这是什么?”婵娟伸手自曹丕袖中扯出一包四四方方的东西,好奇道。    现下夜色正好,月光倾泻而下,打在那人面上,莫名有种温柔和谐之感。    曹丕似乎有些脸红,口中却咳嗽一声,佯装无意道:“就是一包酥饼罢了。”    婵娟只觉好笑,这人之前见阿彰为她送过一次黄金酥,没想到也跟着把它记在心底。她轻轻伸手拉开油纸外面的麻线,正想打开来瞧瞧,却感觉有一只玉手迅速覆在自己的手背,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    “别,等回去再拆也不迟。”    婵娟歪头望他,只见他的面色在深沉的夜空中显得尤为红润,婵娟一勾唇,转身利落地躲开他的桎梏,然后悠悠然打开那层层油纸,只见里面静静躺着十数块小巧的酥饼,全都饱满可人,只是有些边边角角却漏掉了一小块,形状亦不是完全均匀。    不知为何,内心从开怀到酸涩,她仅仅用了不到三秒。    他竟是为她学会了做酥饼么?    他明明是曹家大公子,今后的魏王继承人,将来的魏文帝,可为何却要甘愿为她洗手做羹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    曹丕见她望着那包酥饼怔怔发呆,心中有些忐忑,却只是伸手将那包酥饼抢过,又为她细心包裹好,这才重新塞回她手中,道:“样子虽是丑了点,可味道没什么差异,我试过。”    婵娟低头一笑,声音有些微哽,“你为何宴会之前没有把它送给我?”    见曹丕笑容一僵,又道:“若不是我问了一句,你就打算再将它直接拿回去吗?”    曹丕望着她有些固执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你可知道阿彰他为做那只排箫花费了多少心力?”    婵娟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曹丕又道:“这些酥饼和那只排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阿彰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让他因此难过。”    婵娟在他怀中深深叹了一声,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轻声道:“以前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谁,对阿彰是,对你也是。可是后来,就这么无意之中对你在意了,喜欢了,你出征时我会忧心,见你与别的女子处在一起,我会妒忌。”    感觉到曹丕放在自己的腰间的手臂愈收愈紧,婵娟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眼睛一闭,泪水却落了下来,“可是对于阿彰,我总是有种亏欠之感,我本是想着既然若儿在我身边,那若是能促成他们这一段姻缘,我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我还是算错了,伤害就是伤害,哪怕我故意无视不理,还是伤害。”    谁知,曹丕却将唇瓣轻轻贴上她的耳垂,只轻声道:“那你……可曾后悔?”    婵娟心尖一颤,声音也随着有些颤抖,“后悔什么?”    曹丕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漫天星河,口中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娟儿,我不想再等了。”    顿了顿,在婵娟愈发紧促的呼吸中,又道:“明日,明日我便去向父亲请求赐婚。”    婵娟一震,心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    她竟是感觉,往往越是接近幸福的时候,越先遇见的却是离别。    可她却仍是笑得满目春风,如朗月入怀一般,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好,我等你。”    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她同样也抱着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向他道出了这么句话来。    我会等你,哪怕只能把你放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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