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0日。    “赵斐,我觉得吧,那什么。。”大概和长期从事财务岗位有关,相识三年以来,萧冰给赵斐的印象一向是节俭传统,絮絮叨叨,很少像现在这么为难,倒把急着吃蛋糕的赵斐逗笑了。    “是不是阿姨嫌咱们酒席有点贵?”婚礼还有三个月,没收改口费没敬茶就不能叫妈妈。“1600一桌,咱们三十多桌是不便宜,可谁让定不着其他酒店呢?再说叔叔阿姨和我爸妈都去试吃过,也觉得不错,还算有面子,你们所里那么多同事,价位太低了不合适。”    他爱吃的西湖醋鱼和菠萝咕咾肉上桌了,赵斐把餐盘往对面推推,把一旁蛋糕盒子打开,捧出个小巧玲珑的黑森林蛋糕来。“不行了不行了,我忍不住了。”    一刀下去,递给他满满樱桃蓝莓的一大块,把happy birthday巧克力牌留给自己。“祝我生日快乐~”    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奶油--这是赵斐最爱吃的。    一块蛋糕下肚心满意足,对面萧冰依然像僵尸般呆坐在椅子上,眼神不自觉躲闪她的目光,筷子动也没动。她有点奇怪,舀了两大勺蟹黄豆腐到小碗里,“喂,你怎么了?”    难道没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相识第一年是她三十岁生日,他送了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第二年生日礼物是条围巾,据说是他妈妈出国旅游带回来的,今年嘛。。    心里有点不快,不过婚礼在即,赵斐还是强忍住失望,想把场面圆过去。“你这几天老加班,所里挺忙的吧。。”    “赵斐,咱们分手吧。”说出这句话后,萧冰总算完成了极其艰难的任务,整个人轻松得动了动,也敢直视她了。    周末出去旅行一趟,就算惩罚他了,去哪里呢?去趟郊区吧,住个度假村农庄,钓钓鱼喂喂狗。。赵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奇怪的盯着对面。    “赵斐,我想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咱们这么算了吧,好在也不算迟。”萧冰越说越流畅自如,显然早已打过腹稿。“宴席只交了定金,才两千块,要不回来就算了,婚纱是租的,婚庆公司也还没交全款,没什么损失,婚假我也还没请。”    赵斐听到自己在问,“为什么?”    萧冰像是有点为难,又像是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吧,开始我觉得,你这人吧,还算是挺老实的,我本来也想找个,像你一样的,但是,咱们处了这两年,我觉得,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没有共同语言?赵斐只听清这一句话,愤怒像岩浆一样冒到胸口,她哆嗦着嘴唇,“你,你。。咱们年底要结婚了。你跟我说,你和我没有共同语言?”    这话正中萧冰下怀,他推推眼镜,口沫横飞的说,“我就是这意思,可能还是教育环境不同吧,咱们差距太大,我跟你很难沟通,比如你看,跟我的同事在一起,我们的话题跟你就不合拍,你无法融入我的事业圈。”    “还有我父母,也是这意思,本来吧,觉得你还行,现在觉得,我们家和你们家,还是有点,对吧,不合适,当然你爸你妈还是挺好的人。。”    冷不丁听到父母名字,受到侮辱的赵斐猛然抬手一掀,蟹黄豆腐翻到他身上,滚热汤羹顺着桌布和他的裤腿往下流。“萧冰,你,你。。要是认识我半年,一年,你跟我说这话,我认了,我,我认识你三年,马上要结婚了,你告诉我这些?”    萧冰狼狈得站起身,抽了纸巾擦了又擦,嘴里不停说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理智?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我想了很长时间,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我现在就在和你商量,咱们现在把话说清楚总比以后结婚了再后悔强吧?毕竟咱们还没有领证,只是男女朋友。你冷静点,不要这么。。”    这么什么呢?赵斐已经不在乎了,胡乱抓住桌布拽了两下,碗碟乒乒乓乓摔在地上,黑森林蛋糕也变成一滩烂泥。服务员小跑着过来,叫着顾客您小心点,旁边顾客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望着萧冰畏惧迟疑的目光,赵斐忽然心灰意冷,对这个相处三年的男友,不,前任男友再也没有任何留恋。她尽量保留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拎起自己皮包,把蛋糕盒子朝他扔过去,转身大步离开。    顺着马路漫无目的走着,赵斐用纸巾胡乱擦拭泪水,直到一包纸巾用光了,泪水还是不停顺着面颊、脖子往下流。“英子。。”    “生日快乐。”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清晰的小孩叫声。“我差点忘了,怎么样,你老公送你什么礼物啊?”    赵斐使劲儿吸吸鼻子。“他要跟我分手。”    “什么?”郭英洁高亢的尖叫起来,紧接着是训斥声。“去,找你姥姥去,妈有事。”她儿子显然不乐意,不过哭闹声音还是渐渐小了。“怎么个意思?”    “他说,分手。”那些伤害人的话慢慢回到脑海里,赵斐尽量忍着难过,用手抹着鼻涕,“说没有共同语言,无法沟通,不合拍。他说,教育环境不同。”    “我呸。早TM干嘛去了,现在发现无法沟通了,沟通个屁啊。家长都见了好几次,婚礼都定了,还无法沟通?说不定他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呢,拿这些当借口。还教育环境不同,什么意思啊,他那个破本科有什么了不起啊。”    姐妹义愤填膺的话语给了赵斐些许勇气,她呆呆听着,心里好过一些。“他这几周老说加班,也不出来找我,我找他去他就在外头和同事聚会。”    “那就是他在外头有人了。萧冰不是老吹么,他们办公室同事有关系有路子,还主任对他赏识,估计他外头有人了。我就纳了闷了,就萧冰一个月几千块,还有钱养小三,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看看他那个德行。”    这倒是真的。三年前别人介绍初识,赵斐并没看中萧冰,长得一般,个子不高,见面那天挑小饭馆吃饭,点个菜扣扣索索。可父母却觉得好,什么正经大学本科学历,地税局财务科室,公务员铁饭碗啊,踏踏实实到退休。    赵斐心里明白,总比自己这个中专毕业,后读专升本的私企小职员强多了。    耳边郭英洁依然发着脾气,“你没抽他一个大嘴巴?找他们家里,找他单位去。你没去吧,我就知道你死要面子,干不出这事,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完了。”    不这么完了,还能怎么样?“我不想再见他。”    “你可真有意思,三年呢,怎么也得要点分手费吧?”又是一通发泄,那边小孩声音又回来了,郭英洁匆匆说了句:“先这么着,晚上再打。”    骑上一辆小黄车,赵斐辨明方向,顺着马路往家骑。她并不是傻瓜,交往三年也算互相了解甚深,萧冰显然怕她纠缠不清乃至分手费之类,索性用最伤人的话来刺激她,无法沟通不合拍什么的她并不在乎,教育环境不同这几个字却像把钢叉,深深刺进她的心。    交往初期她婉转提起过,他连连说无所谓,不在乎,现在都看个人能力嘛,其他都是次要的。    前面几个穿着校服的十几岁学生嘻嘻哈哈停在红绿灯前,有个男生说着明天二模我要考不过你,我就请大家吃饭。另一个男生不甘示弱,从单车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嚷,我要输给你我就请全班人吃饭。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咯咯笑着。    我像他们这么年轻的时候。。    初三那年同学塞给她一本日漫,赵斐像无意间掘到藏满金银珠宝山洞的旅人,惊呼着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圣传》。阿修罗到底是男的是女的?阿修罗王和帝释天度过浪漫一夜,还被他吃掉啦。毗沙门天深深爱慕吉祥天,到死都不知道吉祥天也偷偷爱着他呢。。    其他同学认真复习补课的时候,她偷偷看日漫,《圣传》《紫眸少女》《犬夜叉》《天是红河岸》,白天学校看,晚上家里看,直到中考前才勉强看了一个月课本,什么也背不下来,急的直哭。    别的同学顺利考上高中的时候,赵斐的中考分数只够上中专。于是她真的读了中专,连玩带混过了三年,分配到商场当营业员。过几年报考成人高考,拿到大专文凭,托人找工作,换了又换。。赵斐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当年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考高中考大学,我。。我不会自惭形秽,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一定告诉水荣剑,我喜欢他。    绿灯亮了,赵斐用力蹬下去,单车猛地冲向路口。这里离家不算远,景物逐渐熟悉亲切,她骑得很快,任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把面上残留的泪水吹干。    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并向路边,车速并不快,可心慌意乱的赵斐压根没注意,嘭的撞到车子侧后方,单车轮胎在车厢上留下一圈泥印。    司机下了车,“哎,看着点儿,我这打了半天灯”    确实自己问题,赵斐也就没多说,“对不起,我没注意。”    司机绕到后边,用手抹了抹,又从后备箱拿出抹布仔细擦泥印。这是辆奔驰S600,赵斐不禁有点头疼,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会这么倒霉吧?    “赵斐?”    听着有些迟疑,却似曾相识的男声,赵斐愣愣神,抬头望过去。从轿车副驾驶下来个高个儿宽肩膀男人,西服革履,皮鞋锃亮,一副商务精英模样,再仔细瞧瞧,四方脸,单眼皮,高鼻梁,皮肤算不上白,短头发。    记忆中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孔慢慢浮现在脑海里,就像潮水退去顽固留在原地的礁石。那时她还年轻,口口声声叫他:“剑人!”于是他也毫不客气的回她“小土匪!”    “水。。水荣剑?”    水荣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显然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赵斐,我刚看着像你,没敢认,又看了看,还真是,有年头没见你了。”    赵斐笑笑,慢慢把车停稳。    “对了,后来,你。。你现在干什么呢?”对方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话题,只好问起最俗的,“哪个公司?”    二十人小公司,老板娘管财务,老板小舅子负责技术,老板是个吃软饭的,天天和前台小姑娘玩暧昧。公司半死不活,没有年终奖,偶尔拖欠房租。赵斐把牢骚咽回肚子,“恩,就是,跑跑业务什么的。”    “哦,也好,恩。。”水荣剑想了想,关切的问,“叔叔阿姨都好吗?你现在,还住在老楼吗?”    老楼指的是两家父亲单位分的房子,位置相对偏远,水家很快搬进市里繁华地段,赵家一住就是几十年。“还行,挺好的,我现在就是回家。”    说到这里她总算想起个问题,“你。。一直在南京?”    水荣剑爽快的答,“对,开始几年在北京,早就搬回来了,重新弄得公司。”说到这里他从衣袋里取出名片,递到她手里,“这是我名片,上面有电话。”    司机把车厢擦得干净,等候在一边。车行道不是停车的地方,后面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赵斐捏紧名片,整整皮包,“那我先走了。”    这句话没得到回音,她便抬起头,夕阳温柔洒落,水荣剑正望着她像是回忆往事,目光柔和惆怅,带着些许留恋不舍,还有惋惜和。。怜悯么?    “以后,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十多年前他也这么说过。中专毕业直接分配工作,她进了一家商场当营业员。有天忽然接到很久没联系的水荣剑电话,他刚从美国留学归来,说请她吃饭。当时正读成考,平时无聊的要死,同事又老又蠢,赵斐一听来了精神,描眉画眼张罗新衣服,心中砰砰乱跳--他也喜欢她吧?    一顿饭吃的很尴尬。比她大几岁的水荣剑有着成年人的得体礼貌,还给她带了条美国买的项链。她唧唧喳喳问个不停,在美国吃的好不好,住在哪里,东西贵不对,回国打算干什么?在哪里上班?你们公司需要人吗,有位置推荐我啊,我现在才挣一千块,早晚班倒班;今天菜真好吃,很贵吧,我们食堂的饭烂的像狗屎,承包食堂的是经理小舅子,天天就是土豆白菜;今天一早有个肥婆来退衣服,不给退还吵了半天,一看就是占商场便宜;领班像个白痴还肥得像猪,谁拍他马屁就给谁排早班。。    那天分别之际,水荣剑送她回店里,“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哪儿能女士主动呢?他现在条件这么好,追我的话多有面子,何况我一直喜欢他啊,可是不敢说。等了几天毫无动静,赵斐一赌气不搭理他了。    以后水荣剑的事情,赵斐都是从父亲嘴里听说的。水总工程师家儿子,就是北大毕业那个,美国留学回来啦。。在北京大公司发展好几年,攒了不少人脉经验。。回南京开了公司,买车买楼,融资上市。。    明明要好的童年玩伴,悄悄喜欢过的人,她叫他“剑人”,他叫她“小土匪”。很多年后赵斐忽然发现,原来水荣剑是翱翔天际的雄鹰,自己始终是尘埃里扑腾的小麻雀。    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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