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29日 自由散漫惯了的赵斐在班里人缘平平,上辈子只和郭英洁形影不离,现在多了个近水楼台的吴媛媛;当平时没说过话的女同学周萍忽然把她拉到一旁请教培训班家教事宜时,她第一反应是对方上回考上哪个高中来着? 可惜时代久远,她那时消沉低落,对外事全不关心,对周萍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赵斐还是尽量详细的答:“就在XX学校,每周六上午语文数学,下午英语,早八点到下午四点,中午可以在那里吃饭。老师讲的挺好的,语文老师是南外出来的,数学老师是一中的,英语老师是南师附的。课讲的挺快,经常讲卷子做题,不过我们这个班已经好几十人了,你要报名得快点。” 月中开家长会,老妈说不少家长围着打听补习班消息,其中八成包括周萍。她用一小张白纸匆匆记了几笔,“周六你能带我去一趟吗?” “可以啊。”赵斐想不出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托着腮补充:“我把地址写给你,你要早点到,我带你去找老师。” 周萍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又要了肖老师电话,踩着上课铃匆匆回到自己座位。她看上去挺孤僻的,也没什么朋友,赵斐这么想着,课间悄悄告诉吴媛媛:周六补习周萍也去。 赵斐还记得当时吴媛媛很痛快的带自己去学校,今天对方却明显有点犹豫,朝她勾勾手,“我怕她跟不上,去了白去。” 她细声细气,“一个月好几百块呢。” 老妈那句“钱什么时候挣都行,中考就一次”回响在耳边,“钱不是问题”脱口而出,赵斐把下半句“问题是没钱”憋回肚里,“我爸我妈也觉得太贵了,可我说我不想上了,我爸妈死活不干。反正就这几个月呗。” 上回给老爸的股票到底买了没有?基于对老爸的了解,赵斐认为他悄悄买了,可是前几天问起,他一副“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的口吻,催着她看书去了。我什么时候能到十八岁?起码开个股票帐户也好啊。 吴媛媛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是这个意思。” 和钱没关系,那就是成绩的锅。周萍期中考试得了多少分?总不会比她上次300多分更惨吧?转念一想,咦?她连忙追问,“我上回分更低,你不是也带我去了嘛。” “上回考试那天,你午饭都没吃,就跟那看政治。”吴媛媛嘻嘻笑,用笔杆刮刮她的手,“我觉得你能行。” 同学,你果然很有眼光!赵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女生大有伯乐的前途,千里马一相一个准。一种英雄相惜肝胆相照的豪情油然而生:她可不知道自己身体中隐藏着成年人灵魂呢! 随着英语老师把旧式录音机和卷子放到讲台上,发出嘭的一声,顿时把赵斐满腔热血镇压在心底:今天练习听力,中考20分呢。 尽管眼光比不上吴媛媛,不过周六培训班老师询问试听一节课的周萍要不要报名的时候,赵斐依然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她今天穿牛仔外套,高高大大的,回头往刚刚上课的教室望了一眼,又低头琢磨半天,直到女老师有点不耐烦才说,“那,那我先报一个月。” 课间吴媛媛和孙孟强讨论中午去哪里吃饭,赵斐默默环顾四周。原本就在这里补习的李依桐张娜娜蒋楠五六个,体委孙孟强和李昊几个是这两周新加入的,粗粗一数,三班四十多个同学,坐在这里的居然有十四、五个之多。其他大多数人也是本校熟面孔:一句话,这堂课被自己学校七、八十个初三学生占领了,连教室都从原来的普通教室换成阶梯教室。 和自己成绩突飞猛进有关?也才470多分啊?不过赵斐顾不上这些: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她是数着日子熬过11月底的,没事就盯着墙上挂历算算离冬至还剩多少天--骑着摩托车的郭富城每每对她微笑。 最想让姥姥住进自己家,舅舅家离得远总是不方便,不过赵斐很快意识到此路不通:姥姥在舅舅家住了那么多年早都习惯了,无缘无故不可能搬过来,她总不能未卜先知说姥姥生病了;自家地方小,没有多余房间,即使老太太来了,住哪? 只能提前赶过去。 期末考试依旧和中考全面接轨,全区全市大排名,整个12月没有全年级大考,各科老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变着花样给同学们留作业发试卷,带领大家复习初一初二知识,时不时吓唬吓唬被塞了一脑袋瓜公式单词简答论述以至于呆若木鸡的孩子们:不好好学习?没高中上!不好好做卷子?没大学上!连学校都不要你,你还能干什么?找工作都没人要!只能扫大街! 简直是个悖论。 周一到周五学校上课,周六培训班,周日上午跟着肖老师在家补习,12月中旬周日下午去舅舅家的时候,赵斐顺便背了好几盒感冒药,“流感!我们学校好多人感冒了!” 姥姥一边“哪儿那么容易感冒”,一边做了青椒塞肉和红烧肉鹌鹑蛋、笋干烧肉给她吃,当然弟弟也吃的津津有味--赵斐依旧没他吃得多。不过她找到了新的乐趣,“小方,你们学校学电脑了吗?” 弟弟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每礼拜都到机房学电脑,刚学完WPS。” WPS。。好怀旧的名词,用惯了OFFICE系统的赵斐“哇”了一声,兴致勃勃的,“你们现在是,什么系统啊?” “WINDOWS 98啊。”小方显然觉得她有点傻,紧接着考她:“姐你知道千年虫吗?” 千年虫?好像是。。从1999年过度到2000年,由日期引发的计算机系统BUG?太久远了,见她没答上来,小方顿时得意洋洋:“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我们老师还说呢,电脑只能用十进制表示,到了明年1月1号,没准就全世界电脑都崩溃了” 吹吧就,还崩溃呢,压根没什么大事。赵斐懒得搭理这小傻孩,只顾着叮嘱姥姥多喝水多穿衣裳,有病赶紧吃药,弄得舅妈酸溜溜地,“看看小斐,都懂事了,知道关心大人了。” 新闻联播里总是提到“新世纪到来”,老师学生们更关心近在眼前的中考,老爸老妈餐桌上憧憬着明年涨工资,只有赵斐寝食难安:前世姥姥的事像块黑压压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闪电龙蛇乱舞,暴雨将至。 冬至终于到来。 像每个清晨一样坐车到学校,不过没进校门,避开老师同学背着书包跳上另一辆公交车。车子晃晃悠悠,时不时被早高峰车子堵在路中,她紧张地抓着扶手,会不会来不及? 不,小方比我到校晚,舅妈刚送他上学去。昨晚还和姥姥打电话,她说话瓮声瓮气的,就是感冒了而已。赵斐这么安慰自己,砰砰使劲儿敲着门。 门开时姥姥愣在当地,惊讶极了,“今天礼拜几?你怎么过来了?” 往日腰板笔直的老太太今天脸颊潮红,耷拉眼皮,肩膀倚在门板上借力,赵斐心里害怕,紧紧搂住她胳膊。“我早上肚子疼,难受,想过来陪你。” “肚子疼?上医院没有?”姥姥确实不太舒服,依靠着她进屋往沙发一靠,顾不上别的,“小斐,碰上什么事儿了?好端端的不上学哪行?” 她早想好对策,满脸认真:“我们上午体检,我不舒服,和杜老师请假,下午再去。姥姥你脸怎么这么红?” 姥姥不算精明强干,又觉得自家孩子不会无辜逃课,兀自不放心“可不能落课。没几个月中考,你爸妈指望着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赵斐点头如小鸡啄米,“我这次考试比上次强多了,期末考试肯定还能上去。” 这话把老太太逗乐了,“得,我把话放在这,一个你一个小方,能耐都跟这儿摆着,你能考上个好学校,你妈你爸就得阿弥陀佛。不行,我得给你妈打个电话去。” 见她拔腿要走,赵斐搂着姥姥双腿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眼泪都出来了,反正她现在就是个小孩子嘛。“我肚子疼,歇一上午都不行,我每礼拜七天没一天休息天天八点到家,我都累死了我都抑郁了我压力好大,你还告密,我就是想你了嘛。” 像预料一样,姥姥为难起来--她是个心软的老太太,赵斐趁机端详,“姥姥你都出汗了,手这么烫,你得去医院。” “就是感冒。早上吃药了。”姥姥像个怕打针吃药的小孩忙不迭摇手分辨,“可甭跟你妈说,瞎操心。我喝点水就行。” 上辈子你就这样马马虎虎,让妈妈后悔一辈子。赵斐抿着嘴,揪住她不放:“你好好躺着,我今天不舒服,中午我就走,行嘛?” 她哀求的脸色把老太太打动了,后者唠唠叨叨:“要说你们这帮孩子,一个你一个你弟弟,刚多大,白天黑夜上学做功课,玩一会的工夫都没有,唉。。” 大功告成。 欢天喜地把姥姥扶上床休息,赵斐倒了热水,捧了政治试卷也爬上来--她把整块时间都给了其他五科,只有政治处于见缝插针状态,没事就背几句。 床铺微微晃动,大白喵的一声蹿上床趴在她腿上,引起姥姥惊叹:“它和你还真好,见了你弟弟就跑。” “它跟我好着呢”赵斐摸摸它的头,大白,你知道我来帮姥姥,对不对? 有双漂亮蓝眼睛的大白用头轻蹭她手掌,像是在说,我知道。 轻微鼾声在身侧回响,姥姥睡得很沉。大概是感冒药的缘故?赵斐这么想着,往她身旁靠了靠,又拿起试卷。我国国有经济主导作用主要体现在,控制力上;我国2010年主要奋斗目标是? 不行,我得把姥姥送医院。 摸摸粗糙苍老的手,潮乎乎热绵绵,赵斐决定不再耽搁,顺着墙角往下面爬。床铺震动把老太太摇醒了,迷迷糊糊问:“小斐,怎么没上学?” “我肚子疼,一会就走。”赵斐半点磕巴都不打,却见老太太撑着枕头往起爬,“干嘛啊?” “上厕所。”老太太嘟囔着坐在床边穿鞋,“喝一肚子水。” 扶着她往外走,弄得姥姥反而不自在,“又不是七老八十。”话将将出口,慢腾腾行走的老太太突然僵在当地,两条腿勉强移动,一只手挣扎着想扶住什么,沉重身躯却像根木棍笔直朝后栽倒。 大白尖厉的喵声回响在耳边,赵斐拼尽全身力气抗住一百四五十斤的姥姥,胳膊像被沉重石块坠住,腿也动不了地方,不过总算没让对方摔倒。僵持几秒之后,两人一起坐倒在地。 大半身体都被压住,赵斐撑地挣扎出来把老人平平放在地板上,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瘦弱无力的身体,没力气把她送上床,只能扯下枕头垫在姥姥头下,又抱着棉被盖上。 等待120接通的时候简直过了一个世纪。她清晰明了的报出舅舅家地址,“四层,我姥姥很重,得有担架抬着,必须要三个人,我给她盖被子,感冒,对,有点发烧。”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打110呢,赵斐想。“我家就我和我姥姥,我是个小孩,家里没大人,我姥姥摔了,120也不来,你们什么时候来?” 还有什么可以做?心脏砰砰跳动,匆匆奔回卧室,望着老人花白的头发,赵斐“哇”的一声哭出声。姥姥一直清醒着,朝她笑笑,“没事,就是感冒,晕。” 大白围着她不停打转,凄厉地大声嚎叫,像是在说,救救她!上辈子你也是这样拼命想保护她,对不对?赵斐抹了把眼泪,握握老人的手,奔到门口。 楼道空旷听不到动静,对门还摆着垃圾--橘子皮和牛奶,全世界好像只剩她和姥姥,大白。喊出声的时候她哭的喘不过气,使劲全身力气,“有没有人?救命啊,有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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