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 新学期是从晨跑开始的。 距离中考还有四个月,迫在眉睫的却是体育加试,足足三十分呢,足以令全年级师生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每天早上七点一刻到校围着操场跑两圈,再回班里自习上课--这是新鲜出炉的学校规定,于是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初三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吭哧吭哧围着操场奔跑。 这么多双脚跺在地上倒是挺有气势的,赵斐想。她在女生队伍靠后的位置,能看到前方郭英洁一甩一甩的马尾和吴媛媛不时跳跃的齐肩黑发,回过头去则是高高的周萍,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低头盯着脚面。 800米对以前的赵斐来说就不是难题,有老爸这个优秀的教练员陪跑,两人从去年就开始每天清晨围着小区跑步了,上次体育考试她得了满分呢,仰卧起坐也不在话下,值得发愁的是立定跳远。 立定也好,助跑也罢,她好像天生不擅于跳远,这可真是件糟糕的事情。 “好,最后半圈,同学们加速前进,直接跑回教室上课!”说话的是一班班主任,不过他对着后面长长方阵摆手,显然是对初三年级下的命令。 于是一班打头,二班和其他几个班级紧随其后,从开始的慢跑逐渐加速变成赛跑,队形也从方阵变成一窝蜂,一大群学生乌央乌央冲过操场直接往教学楼跑。 奔跑吧同学们! 课间休息的时候,赵斐依然在为立定跳远发愁:上次她好像只得了6分,扣了足足4分!每年参加中考的初三学生有几万名,最后成绩全市大排名的时候,相差一分就多出几十人呢!见她愁眉苦脸的,朋友们有点奇怪,等她把焦虑说出口,郭英洁表示丝毫不值一提嘛。 “看着啊。”她把饼干往吴媛媛手里一塞,自己原地做了几个蹲起,双脚齐肩宽站稳,全神贯注盯着前面,又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前方:“赵斐,你往前点,再往后点,对,别动啊。” 赵斐差点被忽前忽后指挥晕了,还是在她指定的地方乖乖站好。 只见郭英洁弯下膝盖,身体前倾,目光盯着她双脚位置,双臂甩了两下腾身一跃,轻轻松松便跳到她身旁。“看,一点都不难嘛。” “你你你,怎么跳这么远。”赵斐来回打量着起点到自己脚尖的距离,一米几?“你一定是属兔子的。” 轮到她站回郭英洁起跳的位置,按照人家姿势认认真真如法炮制一番,结果双脚刚离开地面就笔直落地,惹得两个小女生哈哈大笑,饼干都掉在地上了。 要不要这么开心? 她垂头丧气,吴媛媛也来了兴致,活动活动手脚也跳了一把,落地的位置刚好处于郭英洁和赵斐中间,马马虎虎得个8分不成问题。 郭英洁得意洋洋:“赵斐你就是头太大了,重心不稳。” 哪有?赵斐一个趔趄,“我腿还长呢。” “那有什么用?”好不容易压她一头的郭英洁指手画脚,“你要起跳低一点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重新试了一次的赵斐还不如上一次跳得远,开始走上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道路。“完蛋了,我肯定及不了格,搞不好十分我只能得五分。怎么办?” 吴媛媛左右望望,朝她勾勾手指,于是赵斐凑过去,郭英洁也跟过来凑热闹。“你要真的跳得不好,看看能不能托托人。”她一如既往细声细气,“我听我爸说,别的地方有人能帮忙。” 她忽然抿紧嘴巴,甜甜的喊:“李老师好。”不远处物理老师夹着书本正往楼里走,严肃得朝这边点点头。转回头来的吴媛媛用一种“你们懂得”的眼神望着她,赵斐立刻明白了。 “咱们这里可能够呛。”她学着吴媛媛的样子压低声音,都快凑到她耳朵了,“得提前找人吧?要看看去哪个学校考试才行,还得过监考老师那关。” 替考。赵斐听说过这种事情,打点好关系找有把握的学生或者干脆安排体校学生替考,那时候没有完全联网,准备充分的能够浑水摸鱼过关。不过想想也知道,只能发生在小一点的地方,自己这里可是省会城市,肯定没戏了。 吴媛媛点点头,小声说,“要不你还是自己跳吧,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赵斐深以为然,只有郭英洁懵懵懂懂,“你们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立定跳远赵斐远远比不上郭英洁,其他六门成绩换成郭英洁甘拜下风。 以前是成年人,平常忙忙碌碌,周末两天赵斐肯定睡得昏天黑地,顶多匀出半天看看电影逛逛街,寻寻美食;如今回到初中立刻精神抖擞,欢蹦乱跳,每天使不完的精力。天天七点到校,晚上回家天都黑了,复习功课到十一点,周六培训班周日家教,居然还有时间去郭英洁家玩,不,复习功课。 敲开大门的时候,穿着兔子睡衣的郭英洁露出个脑袋张望,随即惊喜地叫起来:“给我带什么了?” “好吃的呗。”赵斐往她怀里一塞,轻车熟路进门换鞋洗手,又开冰箱拿两听可乐。这边郭英洁不时发出:“现在你就开始吃冰糕了?”或者“哇还是热的呢。” 离培训班不远有家小店卖的炸鸡又酥又香非常好吃,赵斐每次路过都不由自主流口水,不过她还是先揭开冰糕纸开始啃,走了半天有点渴了。 往炸鸡上撒了辣椒面和孜然,满脸幸福地吃光一个鸡翅一个鸡腿之后,被感动的郭英洁用油脂麻花的手紧紧握住赵斐手掌。“赵斐,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做好朋友?” 啃着大半个冰糕的赵斐点点头。 “可是,我总是考不好。”郭英洁泄气的趴在桌上,瞪着自己那根冰糕--家里温暖如春,冰糕有点软了。“你现在已经能考上三中五中了,没准还能上宁海和南师附呢,你看你每周上这么多培训班。我就不行,我才考400多分,搞不好我只能上职高或者中专。” “谁说的。”赵斐想也不想便反驳,“现在才2月底,还四个月呢,还有一模二模呢,没到最后谁也不能投降,对不对?再说,万一你临场发挥好呢?” 伏在桌上的女生换了另一边脸贴在自己手臂上,用探究迷惑的目光盯着她。“赵斐,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三十多岁的老阿姨。” 话刚出口,她惊奇地发现仰脖喝可乐的赵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有点嫌弃地说,“喂,你小心点嘛。” 可乐都咳出来了。喘过口气的赵斐拍拍领口,“真到了三十多岁你怎么办?” 对于十四、五岁的初三女生来说,三十岁遥远得如同大西洋彼岸时明时灭的灯塔,丝毫不用挂在心上。郭英洁夸张地双手捂住脸颊,不胜悲伤地大声宣布,“到时候我一定离死掉不远了。” 算了吧,到时候你还不是活蹦乱跳。 “我表姐,比我大六岁,今年拿到美国大学的Offer就要出国了。”刚才进门匆匆在房间里扫视一遍,往日随处可见的漫画书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试卷和练习册,赵斐忽然对自己的好朋友信心大增。“她要读硕士,如果可以的话还会继续读博士,很厉害的。我很佩服她,也许我不会出国读书,不过我肯定要考一个好的大学。” “你想考北京的大学吗?”郭英洁好奇的问。 她点点头,“我爸爸单位同事家的孩子,也是我们邻居,他高中上的一中,然后考到北大去了,本科毕业也要出国呢。” TOP2对每个中国学生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见郭英洁若有所思的盯着桌面,赵斐趁热打铁,添油加醋:“春节我和我表姐聊天,她特别认真的说,要我抓紧这几个月最后拼一把,中考这辈子就一次嘛,等考完了干嘛都行。她还跟我说,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你表姐一定是个老古板,把你都传染了。”郭英洁甩着辫子悻悻下结论,随机惊叫起来,跑到厨房拿抹布:冰糕化成一滩水。 尽管这么说,不过赵斐发现郭英洁翻阅今天培训班资料的时候认真许多,不时在辅导书上用红笔做记号。“下次我给你复印好不好?” “不要。”她摇摇头,“我就想看看语文讲的什么。” 这话是真的,和上辈子一样,郭英洁六科成绩最差的是英语和语文,前者放在一边,语文前面题目也还凑合,作文严重不及格。上学期期末考试,50分满分作文她只得了一半分,试卷后面一大段乱七八糟划掉重写,没地方写完居然转到背面去了,赵斐几乎能感觉到阅卷的杜老师强压着的怒火--这还是自己班主任呢,外校老师判卷怎么办? 赵斐都替她发愁。 抄完今天重点,郭英洁扔下笔伸个懒腰,拿起数学笔记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趴在桌上朝她勾勾手指。 正默读英语阅读理解的赵斐凑过去,“干嘛?” “你觉不觉得,咱们班的那谁。”郭英洁笑得像只小狐狸,小小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赵斐问:“谁啊?” “就是他呗。” 大半班男生依次在面前晃来晃去,把赵斐头都晃晕了,“谁?” 郭英洁愤怒的哼了一声。“你现在傻里傻气的。” 直到几天后,赵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天郭英洁口中的“他”。平时无论去哪里,厕所小卖部,午休或者晚上放学回家,郭英洁都是和她、吴媛媛混在一起的,那天她吞吞吐吐说了句“一会你们先走”就跑开了,倒把赵斐好奇心提的老高。 当个特务也不过如此了。赵斐悄悄在学校门口探头探脑,发现背着红书包(挂着圣诞树)的郭英洁溜到一旁墙边,不时往门口张望,看起来在等人。一个高个子男生推着自行车从校门跑出来,东张西望一番,快步朝她跑去。 那个男生并不陌生。 赵斐突然发觉自己回到学校那天,为什么会对路上遇到的孙孟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开始以为他是第一个遇到的同班同学,现在看起来不仅如此。 她这么想着,瞧着郭英洁满脸笑容,和他并肩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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