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迷 茫 的 夜 空 书橱中那些不久前还是让他梦寐以求的经典名著就在身边。此时,却再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和注意,瞅都不想瞅一眼。除了一个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他的魂灵早已不知飘到何处游荡去了。 在学校主楼前张望的仲竹青的身影,突然落入对着窗外发呆的王正正的视野。显然,她是来找自己的,王正正立刻下去见她。 老同学相见,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只是,王正正笑得有些牵强,好象他已经不会笑了。 佩戴省城最高学府校徽,有一对热情黑眼睛的女生仲竹青报到后,就过来看他。同窗三载,都是优等生。并驾齐驱的青春岁月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到一起,共同的语言不少。但是,他们没有用苍白的语言去翻动那些沉殿殿难以忘怀的往事,不忆当年勇。也不理会眼前的迷茫和徬徨,她早已知道王正正不幸的遭遇,不想触动他的困惑、烦恼和流血的伤口。更不去展望不可知的未来。只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过来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在一起,让他不再感到孤独和痛苦。她对不幸高才生非同寻常的情有独钟,胜过千言万语,让王正正深有感触,深感藉慰。他们一起到学校地下餐厅就餐,一起漫步街头。 矿区杂乱无章,无人问津的图书馆里,杜鹏飞沉湎在读书的乐趣中。天色已晚,他又爬到凳子上,去翻动书架最上面落满灰尘的图书。 “哐!”“哐!”图书馆的大门被踹开,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火光照亮了城市迷茫的夜空。 二楼的窗口纷纷抛出的蟒袍玉带、乌纱帽、脸谱、古董瓷器,各种书刊。 丢进火海,被火舌吞噬、卷曲的线装书、家谱、老皇历、仕女图,花花绿绿的戏装。 刺眼的灯光下,躯干上隆起的肌肉,用铁线捆在背后的两只壮实的胳膊,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在深夜的寒气中一动不动地跪在一个放到八仙桌上有铜饰的红木箱子上。 麻木的人群。 王正正、仲竹青绕道而行,走向迷雾的远方。 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一起坐在江沿的园椅上,对望着江对面沉沉暮霭中惨淡的落日余晖…… 一个同学把仲竹青的留条交给王正正。于这个瘦弱,貌不惊人的男同学的如此殊荣,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个女生为什么老来找他。面对那些狐疑不解的目光,王正正不想给以任何解释,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他的腰杆。他看也不看就把留条揣进裤兜里,跟大家一块看样板戏彩排去了。 从剧院回来,王正正才想起兜里的留条,把它掏出来,才知道仲竹青让他晚上六点去临江街某号楼某房间去找她。可是,那时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了,时间早已过去。他便躺下,没有任何惋惜之情,而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红卫兵的旗帜迎风招展,无人的乡道上,徒步串联队伍中的方华疲惫的脚步。 省城繁华的道路上,徒步串联队伍中英姿飒爽的小将们,步伐整齐有力,高唱语录歌。 方华的目光被艺术学院大门所吸引,这个她无限神往的艺术殿堂,让她禁不住放慢了脚步。 学院空无一人的大厅。龟裂、脱落、荒废了的浮雕创作。 旋转楼梯上,折断了翅膀的小天使壁灯。涂满造反、砸烂字样的墙壁,落满尘埃不再摆动的拍节仪、方华拾阶而上的沉重脚步。 揹着“反动权威”字样白布,手执拖把,鬓发苍苍的老者,弯下几乎与地面平行了躯干。滑到鼻尖上的眼镜,毫无表情的脸上张得又园又大、喘着粗气的嘴。他并非体单力薄,也不是绛红色地砖的摩擦系数太大。只是,他的心早已疲惫不堪,不堪重负。 方华远远地望着他。 二楼排练大厅。散落在地上的剧本《校园里的歌声》修改稿。方华把它们拾起,站在王正正空了的床前,面色凝重。 “方华——”下面同伴的喊声让方华回过神来。 风雪中,一辆装满榛柴棵子的马爬犁顺着被厚厚的积雪掩埋起来,没有道眼儿,没有人烟的荒山沟逶迤而下。 天早早地就黑了下来,狂风捲走大鞭子的鞘声。马爬犁从牤牛河岸边的雪坡上滑下来,挂满白霜的马鼻子里喷着一股股的白气。 平展的河面上,马蹄子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靠近青龙山石璧下的大甩湾儿,拉前套的儿马子开始不安地喷出一个又一个响鼻儿。 突然,儿马一个前失,一声惊恐地嘶叫,高高扬起的两个前蹄子,向一边拐去。 河面上留下一个马蹄子踩漏了的冰窟窿。 筷子长的鲫鱼一条接着一条从冒着热气的冰窟窿中窜了出来,落到冰面上。坐在爬犁上,眉须和帽子结满了白霜的周少智和王正正看得目瞪口呆。 方翠花身上围着条破被,坐在炕上,有气无力地说“还是把鱼拿出去卖了吧,换点油盐钱。不吃点盐酱,孩子们怎么能长劲儿呀。” 周少智“不卖,再也不卖了。不吃点油水,膀肿还想不想消了,咱们缺的不是盐酱,是油水。” “我的腿好多了,没事了。”方翠花底气不足地说,她知道自巳说的不是实情。 周少智“别说这些用不着的了。” 方翠花只好如实说“不知怎么的了,我的身上一点囊劲儿都没了,什么也干不了了……” 周少智装了一篮子冻鱼给妻兄方老大送去。 方老大“给我拿这么多干啥?你们大人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油星儿,自已留着吃呗。” 周少智“家里还有不少。大嫂身体也不好,得好好保养保养。” 柳秋月“还是大兄弟知道心疼人。” 周少智“我没啥能耐,可我这个小组长大小也是个官,不能白当,今年的提留怎么我也得争取让上面给你们免点。” 柳秋月“那我们可得好好谢谢你。” 周少智“客气啥,咱们是实在亲戚,你们孩子又不在身边,能不管吗。” 方老大“我们方华跑那么远,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慢慢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是个愁啊。” 周少智“天无绝人之路。我外甥有个老师在那边县里当校长,说等局势好一好,就让正正上他那边去教书。方华书也没少念,不行就让他们都去当老师,不是也挺不错吗?” 方老大“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 周少智“怎么也比咱们爬地垅沟子强,大嫂,你说呢?” 柳秋月“正正这个孩子是个实在人,书念的也好。可是,他咋就不念了?” 周少智“他到想念,可是,那里都没有一张完好的课桌了,现在都是这样。大嫂,等方华回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都是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两个人又对脾气,我看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吧,让他们都去教书。大哥,我得回去,你也快点吃饭。吃完了,再找几个人,带上冰川子丶抄罗网。咱们再上大甩弯儿那儿去看看。这么冷的天,冰都没冻厚,那个锅底坑里窝的鱼肯定少不了。” “老天爷可怜咱们穷人。我看你就别回去了,有人给我送了两瓶好酒。咱哥俩一块喝点。” 周少智“什么好酒?” 方老大“不知道。瓶子上没有一个中国字,你看看?” 周少智“横是洋酒,挺贵吧?” 方老大“不能便宜了。那小子不会喝酒,不知道什么酒好。就挑贵的买。” 周少智“谁给你买的?” 方老大“朱乡长的大小子。” 周少智“他怎么孝敬起你来了?” 方老大“他跟方华、正正在一个学校念过书。现在大学没毕业,放假在家。你大嫂住院,他爹怕我们钱不凑手。特意让他过来给送几个,孩子还给买了两瓶好酒,这小子可比他爹强。别走了,咱老哥俩尝尝洋酒啥滋味?” 周少智“不喝了,人家孝敬你的,留你自己过年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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