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心事

很奇怪的是，那时候的孩子用排外来确立统一的战线，然后团结友爱，再用挤兑来不断巩固友情，然后无话不谈。　　　　张子峰的行为在班里的同学看来，的确惊世骇俗，就当时的年纪来说，考试作弊已经是很大的事，更别说还反咬一口，栽赃给了别人。　　　　但也许是不愿背叛吧，就像全班同学都知道作弊的是张子峰，传纸条的是张一鸣，李振洋根本就不可能参与这件事。　　　　但他们都不说。　　　　钱多多依旧沉默着坐在最后一排，依旧独来独往，依旧一个人做完值日，不同的是‘李振洋’似乎成了一个禁忌，再也没有人提起。　　　　谁也忘不了那天下午，在一片死寂里，张子峰和李振洋低头站在讲台上，班主任手里拿的是教鞭。　　　　“你们作弊了？”　　　　“嗯。”　　　　只有张子峰从鼻子里挤出的声音，班主任的怒气值瞬间飙升，手里的教鞭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　　　　“还挺理直气壮啊，啊？”　　　　然后用教鞭指着李振洋：“你给他传纸条了？”　　　　李振洋面色不改，闭口不言。　　　　但在班主任看来，这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怎么？不会说话？做了的事还不想承认？”　　　　班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只有棍子落在身上的闷响，和班主任不断升高的声调。　　　　“为什么要作弊，这种成绩你们拿得很心安理得是吗？”　　　　“怎么不说话？”　　　　“做了的事就要勇于承认，知道吗？你哑巴了吗？”　　　　“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要诚实，就算我没教过你，连你父母都没有教过你吗？”　　　　“……”　　　　“我没有！”　　　　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老师的话，所有人的心脏因为这短促的三个字紧缩了一下。　　　　像一根导火线，点燃了班主任的怒气，也把全班同学的心炸到了最高点。　　　　在雨点般的责问和打击里，李振洋只是努力地昂起头，看着讲台下的全部同学，声带像是被撕裂一样，一遍一遍喊着。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终于，班主任的耐心耗尽，扔掉了手里的教鞭，怒气冲冲的走出了教室。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大家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紧抿着嘴看着讲台上的两个人，张子峰颤抖着身体不敢看旁边声音已经完全嘶哑的李振洋。　　　　突然，李振洋的声音如同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大家却全都一颤，躲躲闪闪地朝他看去。　　　　或许，你见过幼狼走投无路时双眼迸发出的凶光，茫然失措的绝望里是背水一战的勇气。　　　　那一刻，李振洋也是困兽。　　　　——“我真的没有！”　　　　他身体里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声音颤得让人发慌，脱力般倚着讲台缓缓地滑了下去，双手插进厚重的头发里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　　　　很多人的头低了下去，钱多多用力地扣着手指上的死皮，眼神却四处乱晃着，在看到张一鸣几乎埋在桌子下面的脑袋时，终于安下心来。　　　　最好的安慰方式是遇见比你境遇更坏的人。　　　　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里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多人的一生都在按班就部、平平淡淡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但今天这一幕将会成为烙印刻进每个人的心底，连同“李振洋”这三个字也成为了暗伤。　　　　过了很久，李振洋挣扎着爬了起来，用袖口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在放下胳膊时，他的眼睛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本该神采飞扬的狭长凤眼里是未干的泪水，漂亮精致的五官因为刚才用力过度而扭曲在了一起，额头上隐隐有爆出的青筋。　　　　他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走入一片耀眼的阳光里。　　　　张一鸣突然伸手想要抓住他随着步伐飘扬起来的衣角，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抓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李振洋消失了——　　　　他背来的的课本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书桌里，黑色的书包沉默的倚在桌旁，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场闹剧也在不久之后有了结尾，班主任亲口澄清了李振洋没有作弊的事实，张子峰因为作弊不成还诬陷别人，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停课一个星期后留校察看。　　　　因为，李振洋那天交的是一张白卷。　　　　张一鸣在这个事件里自始至终也没有被提到过名字，也没有人问为什么当天监考老师没有及时发现李振洋空白的卷面，张一鸣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并且众望所归地考上了重点初中。　　　　在毕业那天，大家才知道，张一鸣原来是校长的儿子。　　　　有些事好像从重重迷雾里透出光亮来，但没有人想要拨开。　　　　对于钱多多来说，李振洋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龙卷风，措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生活，又用最为惨烈的方式收起了残局。　　　　他曾经路过她卑微寡淡的生活，然而，她却欠他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