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新阳到越东地带,得翻过好几座高山,随着地势一路下降,半个多月便能到达越东平原地带。    泥沙淤积,越东一带多是无人居住的沼泽荒地,昔日的官道都已泥沙吞没,无迹可辨,骑马领队的人彷徨无措,徒步走在后面的则深陷沼泽,举步维艰。    湖畔边的野鸟听到人群的动静,拍着翅膀惊散而去,死人的尸臭味和淤泥的味道弥漫在深秋的沼泽之中。    一阵骤雨下来,天气格外寒凉,虽穿着蓑衣,里头衣服却已湿了大半,冷的人瑟瑟发抖,骑马的人尚好,走在泥潭里推着粮车的则叫苦不迭,迷茫和恐惧笼罩人心。    兰屏一路忧心忡忡,言谈甚少。他虽然早已在出发前飞鸽传书给贡王,却一直没有收到回音。    雨过之后,浓雾迟迟不散,弥漫着整片泽林,行进的人们伸手看不到十指,低头看不到脚跟,后面人只能紧紧贴着前面人,缓缓前行,生怕丢失在这白色荒野。    队伍行至此时,已经开始出现不少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了,这些人本身意志并不坚定,随同兰屏赶赴越东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但不想这一路如此艰辛,如今被陷入沼林之中,再不寻找退路,恐怕是要被困于此地了!    兰屏骑马带头,听得此番言论后,只随口骂了几句,并不放心上,继续赶路。再有起哄的声音,便直接让掌事断了那人的粮,令其在沼林之中自生自灭。如此一来,队伍只顾赶路,再无异心。    入夜后,浓雾更甚,队伍不敢再前进半步,守着原地便打盹休息。    小椫靠在一颗树下,垂着脑袋,不一会便昏昏入睡。    后半夜冷风袭人,小椫睡梦中抱紧了胳膊,哆嗦中突然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渗透在雾霭之中,小椫徒然惊醒。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精瘦的人,背对着小椫,盯着主帐门口出神。    小椫再次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腐烂味,淡如泥土,却夹杂着一丝不寻常。    堕魔人的气息!小椫立即反应过来,同时瞪大眼睛,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看此人体型与人类几乎毫无区别,身上的气味也做了一番处理,若是混在人群中,几乎很难被发觉,且看其行事冷静,似有预谋而来,与以往她所接触过的堕魔人完全不一样,小椫不由地提醒吊胆,跟了上去。    堕魔人悄然潜入主帐,帐中兰屏盖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呼吸声均匀绵长,睡意酣然。堕魔人潜伏在他地铺旁边,幽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庞,如同觊觎明光一般,凝视了许久,半响,终于伸出一只鹰爪般的手,慢慢地,靠近兰屏温热的喉管。    小椫将攥在手中已久的匕首飞了出去,刺中了堕魔人的右肩。    堕魔人发出一声哀鸣,那只鹰爪般的手收了回来,抱住自己肩上的伤口。    兰屏睡梦中突然惊醒,看到眼前的堕魔人后不自觉地缩了缩,握住枕边的剑。    小椫夺门入帐,在对方几乎没看清自己动作的情况下,一招将堕魔人制伏在地上,并空出一只手拔出匕首,压在堕魔人喉管处。    兰屏长吁出一口气,缓下神经,叹道,“这人我认识,千万别杀。”    小椫瞥兰屏一眼,“哦?”    兰屏轻轻一笑,走上前,拍了拍堕魔人的肩膀,道,“你来了,说明嫣儿也来了。”    那堕魔人低头闷哼一声。    小椫不解道,“这可是个堕魔人!”    兰屏点头道,“但这是个驯化过的堕魔人,它的主人是我朋友,你可以放开它。”    “驯化?”    兰屏道,“被驯化过的堕魔人并无害人之意,你放心好了。”    小椫狐疑,皱眉道,“兰簸箕,刚才它可是要杀你,我亲眼所见。”    兰屏道,“它不敢,它若想杀我,早有无数次机会得手了。”    “为何?”小椫终于放松下来,移开了架在堕魔人脖子上的匕首,收进怀里。    兰屏笑笑,目光柔软,“因为它主人是我朋友。”    小椫道,“这话你刚才说过了,我才懒得管你,但我不喜欢堕魔人,无论驯化没驯化。”说着冷冷看了兰屏一眼,便出了帐篷。    盯了会远方,夜尽天明。远方一女子骑马朝他们飞奔而来,踏开一路泥浆。    女子年纪很小,弯眉如弓,红唇似火,面色飒然,身着嫣红色衫子,绯色长裙,长长的马靴衬出修长灵巧的双腿,整个人像一团焰火般腾腾而来,一跳下马便朝恭候已久兰屏甩了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小椫也不例外。    唯独兰屏闷闷地叹气,道,“这回我又惹你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铃铛,昨夜偷袭的堕魔人便弓着身子来到她身边。    兰屏接着叹气,一言不发。    东方钰钻了出来,抱拳行礼道,“墨小姑子,许久不见,果然越发貌若天仙,英气逼人,利落大方!”    那女子只是呸了一声,拎着兰屏的耳朵,不饶不休地骂道,“臭兰二!混账兰二!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今天要是没有我,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兰屏连连求饶,直到那女子放开手,才道,“你是来带我们离开这沼泽的?”    那女子又呸了一声,冷着眼,抱着胸,恶狠狠道,“既然你知道,还不让你的人马上准备出发?”    兰屏笑了笑,一只手刮过那女子脸颊,痞里痞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帮我的!”    “呸!”女子骂道,“要不是贡王派我来,我可宁愿你们饿死在这地方!”    兰屏笑笑,传令队伍即刻准备出发。    那女子便轻身跳上了马,抽出一条马鞭,扬手挥了出去,这一下挥的极为用力,小椫心中一惊,不由地担忧那马儿。    马儿丝毫未惊,堕魔人却发出一声闷哼,膝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女子骂道,“谁叫你昨天晚上擅自行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    堕魔人一声不吭,任由女子鞭笞着。    女子叫墨嫣,墨琮最小的妹妹,十二岁便送去洛水拜师,三年不到便成为了一名五行师使徒,如今刚好十五岁,出身权贵,天赋过人,与兰屏更是自幼定下婚约,两人自小关系亲密,亲密到一见面便甩巴掌的地步……    东方钰如是说,小椫便由衷地可怜其兰簸箕来,还没成婚便受尽欺负,日后岂不是暗无天日。    但兰屏看上去相当地自在,乐在其中,小椫以为,这就更值得可怜了,处境凄惨而不自知,没想到兰簸箕竟然是这样的可怜人。    有了墨嫣的带领,队伍很快便到达了贡王及其部下驻扎的地方。    贡王蓬头垢面,身上穿着一破旧袍子,袍子上处处是划痕,脚上踩着一双草鞋,这副仪容,放在流民之中倒十分和谐,说是出身天子之家,恐怕没人能信。    兰屏毕恭毕敬地行礼,却被贡王激动万分地抱住。    兰屏带来的人力和物资对他来说,正是雪中送炭,于是一见面,贡王便拉着兰屏入了帐内,仔细商量如何根治这水祸。    小椫沿着黔河河岸走了一圈,只见贡王的手下正忙着修筑河堤,将那狭窄的河岸稳稳守住。    黔河上游从青冥山滚滚奔流而来,到越东时,地势徒然变低,河床泥沙淤积,浅层的流水带不走底层的泥沙,反而溢出河堤,冲向越东几百里平原地带,将良田屋舍一一淹没。    泥沙不能排除,光靠加高堤岸,根本于治水无用。    小椫思索着,可惜越国国君先后多次派人治理黔河,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任何进展,每年入夏之后,山洪暴雨袭来,越东百姓便饱受灾害。    她沿着河堤行走,每到一处,便默记下地形地势。正专心致志时,一阵疾风袭来,带着阴冷的杀气,小椫轻身一闪,退到身后,躲过灵如长蛇般的凶猛攻击。    墨嫣将长鞭抽了回来,摆了副笑吟吟的神情,道,“我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你有不同寻常之处,果然身手不凡。”    刁蛮无礼!小椫懒得理这泼辣,径自走自己的路。    墨嫣见小椫不理她,有些纳闷,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喊道,“哎,你别跑啊,我有话问你呢!”    小椫走了一段终于停下。墨嫣跟了上来,叉着腰,怒气冲冲道,“你好大的胆子,五行师跟你说话你居然敢跑,你要不要命了?”    五行师都是这副样子么?小椫皱眉,旋即盈盈笑道,“哦,原来是五行师啊,你又没介绍自己,我咋知道你是五行师呢?”    “混账!”墨嫣横眉瞪眼,细细弯弯的眉毛高悬于双眸之上,鼻子到耳根都已发红,她猛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长鞭在空中发出凌厉的呼声,显然是怒不可遏。    小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其钳制于半空中,力气之大,令墨嫣动弹不得,那长鞭也如焉了的草绳,垂了下来。    墨嫣使出另一只手,手势一个变幻,一朵朵猩红的火焰如玫瑰般喷薄而出,小椫忙退到墨嫣身后,避开那火束,将墨嫣持鞭的手反手一转,关节卡兹作响,墨嫣一声惊叫,疼得几乎伏倒在地。    忽地一阵恶臭飘来,小椫擒住墨嫣一个反转,动作之快,令身后偷袭的堕魔人避而不及,可攻势已经发出,目标却突然变化,又怕伤到主人,半途急忙停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几乎跌倒。    “蠢货!”墨嫣骂道,气的连连跺脚。    小椫实在不愿意跟他们主仆纠缠,一把松开了墨嫣,气定神闲道,“今天姑且给你们个教训,日后别来纠缠我了!”    墨嫣晃了晃几乎脱臼的胳膊,心有不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椫冷冷一笑,眼神转为凶狠,蓦地,天空黑云压过,一道雷火从天而降,几乎将世界劈为两半。小椫举起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那道雷火捏在手中,雷火触及她手,便迅速浓缩,形成一根长棍,通体发出蓝紫色幽光,滋滋作响。    小椫挥了挥长棍,晃得人头晕目眩,最后一把将棍子插入大地,雷电如同无数细密毒虫般钻入大地,墨嫣几乎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已觉全身酥麻,舌头都无法动弹。    小椫收了雷火棍,瞪着墨嫣,问道,“如何?”    墨嫣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我只是问一问你……前辈你的来历而已,何必,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小椫苦笑,还不是因为看到你太烦了。    墨嫣试探性问道,“敢问前辈出自哪一派系?我竟看不出任何路数?”    看不出就对了,小椫扶了扶额头,脑中突然出现一张俊逸面孔,便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非要学的话,你们五行师也能学会这一招,上次我就教过你们那个元牧。”    墨嫣目瞪口呆。    小椫暗笑,扬长而去。    走了很远,拐过弯远远看到墨嫣仍愣在原地,似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实在忍不住捧腹。可此时心里头却越发疑惑,按照墨嫣刚才使出的招数,应该是火系使徒,与水没有半分瓜葛,洛水怎么就安排了这样的使徒来助贡王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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