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正是洛水百姓沉沉睡去之时。明月高悬,五行殿内狼星宫外聚满了五行师使徒,怀着不同的心思,正围观一场不同寻常的审判。    “不愿意”三个字从年轻的五行师口中说出来时,殿堂内外一片寂静,晚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屋脊上树梢在风中无情地摇晃。    小椫心底猛然一沉,紧紧拽住兰屏的衣袖。土役欣然点头,在案上点燃一炷香烟,并接过沈荔递出的册子,宣读那十二名行刑者的名单。    屋外,树梢的掩饰下,藏匿已久的黑色影子渐渐显露出来,他们悄悄地伫立着,耐心地审视着,一双双青金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他们细密布置,拉弓搭箭,抽出武器,高高地站在屋脊之上,将狼星宫包围地严严实实。    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是混在五行师中的小椫,当土役念到第七或者第八个五行师名字时,她皱了皱鼻子,那种熟悉的恶臭扑面而来,连香甜的晚风都被腐朽味侵蚀地引人反胃,正是那一刻,她回头瞅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堕魔人如同地狱使者一般审视着他们,小椫不由心惊,同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一名金系使徒头顶被利箭射穿,黑色的箭头上挂着淋着血的眼珠子,她面容扭曲,利箭的速度太快,她足足过了许久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土役丢下手中的册子,呵斥声淹没在尖叫声中,兰屏冲上殿堂,刹那间墨嫣被人带走,小椫想追上去,却被人群蜂拥围住,越来越多的五行师使徒血溅当场,利箭如同嗜血流星,夺人性命于刹那之间,小椫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中箭倒下,若非运气眷顾,她自己身上也本该插上箭羽。    五行师们开始慌不择路,纷纷涌入大殿,然而殿门实在太小,容不下所有人同时冲进去,密集的人群反而形成巨大的靶子,任由屋脊上残暴的狩猎者们随意射杀。    一片慌乱之中,土役大声咆哮,试图稳住局面,她站起身,穿过人群往殿外走去,双手高举于空中,唤起无数沙尘,很快沙尘便组成了一面巨大的沙墙,土役大人孟坷双手扶起沙墙,将无数箭矢挡在墙外。    有了沙墙阻挡,堕魔人的利箭射不进来,他们开始转换攻势,纷纷从屋顶跳落,逼近狼星宫门前,试图从侧面攻入沙墙。    炎卿脸色铁青,事故发生时,她整个人跌倒在地,如同经历灭顶之灾一般,慌乱无措,原来审判墨嫣时她也不曾如此紧张,只见她慌忙从地上爬起,将挡在身前的使徒们一掌劈开,冲到土役身边,望着屋脊之上气焰嚣张的堕魔人,整个人几乎要化作一团烈火。    所有人乱作一团,四处逃窜时,金司仍坐在席上,端着那抹从容的微笑,声音慵懒迷人,“瞧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连一群堕魔人都对付不了!”她缓缓站起身,人群恭敬地给她让开道路,她却只站在沙墙旁,挨着土役,指指点点,几乎要与土役吵了起来。    没有人再关心墨嫣的审判,五行师使徒们深陷于恐惧之中,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死状凄惨。    小椫东张西望,想知道自己的同伴墨嫣和兰屏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却被一名从未见过的红袍五行师拦在身后,那女子扬起一张坚毅的脸,大声道,“这位同袍,躲在我后面不要乱动。”    小椫的确没有乱动,她比五行师更加凌乱,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脑子里依旧回想着墨嫣的审判,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会选择太古刑的吗?    混乱中,炎卿独自一人冲到土役的沙墙之外,全身燃烧着灼烈的焰火,箭矢在触碰到她身体之前,已经被融化为熔浆,从四周飞散。炎卿乘风而跃,落在屋脊之上,手心的烈火如同神兽般在夜空中狂乱起舞,漆黑的夜空被点亮,天边被染得发红。    她一掌捅入胸口,便将堕魔人胸腔烧成空洞,手指奋力一捏,便将人头颅取下,化作烟灰。炎卿的每一招都用力极其狠辣,原本可以一招轻松致命的,她却连尸首都不愿留下,就连死神在夺人性命时也没有她那般无情残酷。    炎卿这般狠辣,显然不受情绪所控制,倘若对付强大的对手还好,但如果被堕魔人这般蝇虫一样的动物包围,便显得余力不足。堕魔人利用人数优势,将炎卿拖住,并集中精力攻向土役那道沙墙。    金司守在沙墙旁,端着笑,从发髻中拔出一根金色发簪,托在手心一扬,发簪上飞出无数细密的金丝银线,细线钻进堕魔人心脏,转瞬便钻了出来,堕魔人身上一滴血都没流下,便已经停止了心跳,金司的手法之高明正可谓杀人于无痕。    尽管如此,死去的五行师仍然很多,堕魔人数量只增不减,他们有序配合,所有人共用一个思想,这显然已不是人多能达到的境界,似乎比金司的金丝银线更为可怕,就连杀人如麻的炎卿,就已经被七八个堕魔人困住脱不开身。    在这群堕魔人之中,小椫看到了黑娃的身影,他眼神坚决而凶狠,透露着小椫从来没见过的光彩,与几个时辰前见过的判若两人!    “奇怪!是黑娃……”护在小椫身前的五行师叫了出声,“还有赤影!青光也在!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不是都被驯化过的吗?!”    “哼!”一旁的黄袍五行师瞅她一眼,冷嘲热讽道,“驯化?这种脏物也只有你们火系使徒想着要驯化,今天发生这种灾难,都是你们火系使徒的责任!”    小椫身前的女子没有回应,只凝眉瞅着外头的场景,逮着一个时机,终于定下心,第一个冲出了沙墙,大声喊道,“同袍们,冲啊,不要顾及昔日主仆情义!”    稀稀疏疏一些红袍五行师跟着冲了出去,他们有的翻上屋顶,与堕魔人赤手肉搏,有的用五行术与堕魔人比拼,呐喊声冲破天际,小椫见状,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几步绕开沙墙,冲到殿堂外面,踩着五行师的尸体,一拳打在迎面而来的堕魔人獠牙上,堕魔人只微微一晃,小椫却吃痛地要紧。    这与小椫先前交手过的堕魔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曾经过五行师的驯化,自然是千挑万选而出的,如今失控叛变,必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可能轻易被降服。    见到穿着水系衣袍的小椫冲到了沙墙之外,水系使徒们也开始按耐不住,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宝武器,冲过沙墙,朝那堕魔人杀去,很快,一开始被堕魔人的偷袭吓得慌乱无措的五行师使徒们开始重新振作,在土役和金司的指挥下,纷纷杀向那群堕魔人。    形势开始转变,殿堂外已逐渐变成了一片战场,黑色的堕魔人在战场上纷纷死去,黑色的血将地面染得通红,恶臭冲天,烧焦味充斥其中,在黎明到来之前,战场已经完全成为了尸体堆积场,黑娃为首的堕魔人被五行师制伏住,炎卿忍着怒火要将他们焚烧干净,却被土役制止住,命人将他们送到了水牢中,严密关押。    堕魔人都被制伏了,但牺牲了不少五行师使徒,见证了这场灾难的使徒们对这次堕魔人的叛乱心有余悸,有人说,倘若水尹和东灵在,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祸乱,有人说,这一次的叛乱就是因审判而起,罪魁祸首就是墨嫣,燔刑对于惩罚墨嫣来说,实在太过于仁慈了!更多的使徒沉浸在失去同伴的悲伤之中,竟有人冲到炎卿身边,双手抓住炎卿的手臂,质问她道,“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被驯化过的吗?不是你们驯化了堕魔人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杀人!”    炎卿满脸疲惫,脸上的妆容早在战斗时脱落,一张憔悴发黄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但炎卿仍端着掌门的架子,青筋暴露,用喷得出火的眼神瞪着对方,二话不说向她挥了一巴掌,便扬长离开。    本应是驯化过的堕魔人,本应是没有思想的行尸,本应是服役于五行师的奴仆,早在堕入魔道之时,他们便已经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黑暗君主,五行师驯化他们时,便已经斩断了他们与黑暗君主之间的联系,如今究竟为了何种目的,竟敢联合起来围剿他们主人五行师?    所有人议论纷纷,其中包括一些小声而大胆的猜测,他们将责任推给火系五行师,试图以投靠黑暗君主之名,将火系五行师推入道义的深渊。    土役是五行师中唯一精神饱满的,她耐心地等着众人安静,端坐在审判时的位置,等各系使徒清点完尸体,汇报伤亡情况。    “金系使徒殁了三十一人,木系使徒殁了二十二人,水系使徒殁了二十八人,火系使徒殁了十九人,土系使徒殁了三十人。”土役深深叹息,捡起地上一个册子看了看,又道,“燔刑所定的十二位火系使徒死了八位,看来名单要重新制定了。”    五行师创立派系以来,从未经过如此惨重的损失,使徒们各怀心事,有的默默拭泪,有的沉默不言。    土役又道,“今日之祸,五行殿损失惨重,本役自会查清来龙去脉,诸位先行回去,该料理的后事自行料理,五行师不会忘记这么失去的同伴们的。关于罪徒墨嫣的刑罚,不得不延期执行了,燔刑行刑的十二位火系使徒,本役将与炎卿商议后决定。”    人群开始散去,小椫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匆匆忙忙在人群里寻找兰屏,四处找不到兰屏的脸,她便绝望地往那地上的尸体堆里去寻找。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小椫回头,一张年轻的心形脸出现在面前,白色的衣袍沾满了鲜血,人却毫发无伤,小椫顿时松了口气,拽住兰屏的胳膊,叹息道,“兰簸箕,你居然还活着……”    兰屏拍了拍小椫肩膀,淡淡道,“我可是见过比这更残酷的战场的人,怎么可能死?”    小椫眼眶发热,瞪着他道,“嫣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难道我们的劝说根本没有用?”    兰屏冷静异常,望着小椫,低声道,“回去吧,你也累了。”    小椫不累,或者说根本没有察觉到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令她应接不暇,但墨嫣必须得救,如果必须执行燔刑,她可以闯入水牢,将墨嫣偷偷救出来。    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尽管初次见到墨嫣时,小椫心里对她充满嫌恶,认为墨嫣就是那种一点都不懂事且心气极高的女子,爱吵闹,爱惹是生非,可这段日子下来,小椫开始打从心底地喜欢上这个女子,喜欢她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敢,心疼她明明吃苦受罪却始终不愿意让他人担心的性格,明明惹人怜爱却生生装出一副讨厌的模样……    燔刑之后,那样可爱的女子最终剩下什么?小椫不敢去想。    “两位……”一个柔弱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小椫和兰屏缓缓回过头。    一名白袍五行师恭敬地朝他们一礼,白净素雅的脸庞露出浅浅的微笑,她身材修长,漂亮的脸蛋上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质,只听她温婉笑道,“使徒海珀,水尹安排我来送二位回去。”    小椫皱眉,元牧究竟何时安排了这种事?此时他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救墨嫣……    只听兰屏点头道,“那就有劳海珀姑娘了。”    海珀颔首,随即将小椫、兰屏引至五行殿正门,中途小椫问及水刑之事,海珀却只是沉默不语,或故意转移话题,她跟守门的仆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便仓促与二人分别,回到了五行殿。    朝阳冉冉升起,金黄的光束照在结霜的地面,晶莹剔透,刺得小椫不由地闭上了眼。黑暗能使她清醒冷静下来,但此时此刻,尽管她闭上眼,看到的仍是烈火焚烧的夜晚,血与杀戮如同心头一块厚重的痂癞,沉重到令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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