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星期一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别的学校到了高三体育课是形同虚设，可是三中强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关键时刻更要锻炼好身体，所以体育课不能缺席。　　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重点班的学生还舍不得坐起来，每每这时体育委员陆汉川就要例行公事地说道：“大家都起来了起来了，去操场上放松放松学习得劳逸结合。”　　林谷雨放下手头的作业，歪了歪脖子活动活动，她不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在她前面韦晓琪已经跳起来和体育委员一起动员大家了。　　她走到教学板旁边。体育课是几个班同时上课，如果她记得没有错的话，12班今天最后一节也是体育课的吧。　　直到下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大家才不情不愿地放下笔，鱼贯而出。　　林谷雨还在看全年级的课程安排表。　　徐美霁走过来拍了拍她：“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她吓一跳，瞅了一眼徐美霁淡淡地说。　　韦晓琪隔着好几张桌子冲她们两个喊道，“走啦走啦。”　　“我们走吧。”徐美霁顺势自然地挽着林谷雨的手臂走出教室。她一路捏着林谷雨的胳膊，笑道：“谷雨，你的肉好软啊，好好捏。”　　“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个软柿子一样。”她一面笑着，一面转了一圈手腕上的银手镯。　　……　　操场上，各班的体育委员已经在组织集合，按例先是绕着塑胶跑道跑四圈，然后体育委员去器材室给大家领器材。　　林谷雨大概望了一圈。他不上体育课的。想着她走到拿着花名册的体育委员面前说道：“那个，体委，我身体不太舒服。”她捂着小腹面露难色，“你能不能帮我和老师说一声，我想回教室喝点热水。”　　“怎么了你？没事吧？”陆汉川没反应过来。　　“是那个？”韦晓琪在旁边拽着她小声地问。　　林谷雨点点头。　　这下韦晓琪转身讨好地对陆汉川说道：“你就让她回去吧。”　　陆汉川还是例行公事地说道：“那你在这上面登记一下。”　　“你怎么这样子啊？”韦晓琪忍不住嗔骂，“她，女孩子嘛，就是回去喝个热水，反正一会儿就回来。”　　韦晓琪说得隐晦，但是陆汉川算是懂了，想了一会儿对着林谷雨说道：“那就快去快去快回，一会儿还要点名。”　　“好，谢谢体委。”林谷雨说着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徐美霁刚刚拿了羽毛球拍过来，看着林谷雨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奇怪地问韦晓琪：“谷雨她上哪去啊？”　　晓琪拿货一个球拍晃了晃说道：“生理期回去喝热水了。”　　徐美霁“哦”了一声跟着韦晓琪打羽毛球去了。　　　　林谷雨赶回教学楼。教学区特别地安静，一楼的大厅不知道从哪里灌进来一阵风，凉凉的。她把手伸进校服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一张叠卷起来的十块钱。　　悄无声息地爬上西区的楼梯。楼层很高，林谷雨看过教室的安排表，六楼。因为走得慢，所以并不觉得喘。也不知道怎的，平时都没有功夫注意，这会儿她倒是多了一份闲情一边看着楼梯上的标语，一边往上爬。什么“礼诚信，为人之本”，什么“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　　她嘴里低声念着，没想到就到了六楼。站在原处望了各班的牌号。高三十二班。嗯，就是那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会在教室里吧。　　林谷雨踱步过去。　　太阳东升西落。要是夏天，这西区的教学楼的下午闷得和个蒸笼一般；而冬天，西北风又吹得紧实在是冷。　　唯一讨好的季节，也就是这春秋两季了吧。林谷雨朝着空荡荡的教室里望了一眼。凌乱的课桌，以及彰显着值日生失职的垃圾，和东区教室的落差之大难以置信。　　下午的阳光正好落进来，一地灿烂。　　林谷雨在走廊上小小地踱着步子，教室里空空的。尚澄，他不在吗？　　她先犹豫了片刻就走进去看了看座位表，然后慢慢地走向最后一排。随着脚步逐渐映入眼帘的身影让她欣喜，原来他在教室里的呀。林谷雨立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在她面前趴着睡觉的就是尚澄。　　他，好像很喜欢连帽的衣服。连睡觉都扣着帽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缩在角落里，课桌上的书又高，刚刚差点没看到他。　　林谷雨还在想着要不要叫起尚澄。她四周望了一圈，没人。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心里记着陆汉川说的“快去快回”，却又异常淡定地观察着这个教室。凌乱已经是一眼所能看见的，林谷雨看了自己面前摊开的练习，空白如新。明明一抬眼就能看到讲台边上的倒数――距离高考还有292天。　　真是视若无睹。　　林谷雨微微坐起来，伸出手绕过尚澄去拿放在叠了一摞的书本上的草稿本。　　说起草稿本，她想到一件趣事。徐美霁说，像草稿本这样的东西，最能藏秘密了。一来上课无聊就可以随手写一些心事，二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肯定没人会去翻这乱七八糟的草稿。　　林谷雨听了抿嘴乐道：“哦……”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我看是只有你有这样的习惯吧？我就没有这样子的习惯。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在草稿上写了什么心事。”　　徐美霁一脸惊恐地护住草稿本。　　林谷雨看了噗嗤一乐，这姑娘傻气得很，就那么把自己暴露了。　　看着封面上飞扬的“尚澄”两个字，轻声地翻开。白纸上，除了一些习题的算法，更多的就是毫无章法的线条。有些因为用力还把纸张给划破了。　　一翻到底，并无秘密。　　林谷雨暼了一眼睡着的尚澄，从她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换过姿势，如果不是细微的呼吸几乎让人出现错觉，还以为，不动了呢。　　她捏着薄薄的纸张有些怔神，有些人，总得找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才能把心事藏起来。纸张样的容器，实在是太浅显了。　　离开操场也好一会儿了，她思索着，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黑色水性笔，翻到空白干净的一页。刚一执笔突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犹豫之间，她鬼使神差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谷雨。　　旁边的人懒洋洋地换了一个姿势。　　教室里实在安静得过分，以至于突然而来的动作让林谷雨吓了一跳。　　尚澄把脸侧过来，迷糊之间看到一个人影，他睁着惺忪的眼睛极其不情愿地抬头打算要看清楚是谁。紧锁的眉头在眼睛焦距锁定后，面部表情顿然一愣疑惑：“是你？”　　“嗯，我，过来还钱的。”林谷雨说道，一边说着，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原本被尚澄压着的习题册上。一字未写。　　“哦。”尚澄的睡意已是全无，他抬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淡然地暼了一眼林谷雨放在桌子上的十块钱，又瞧见草稿本上那三个字。　　他随口问：“你的名字？”　　“嗯，谷雨，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哦。”尚澄漫不经心地说。他不问为什么林谷雨会在这里，毕竟现在是上课时间，然而，他全然不在意。看着林谷雨好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眉心又不自觉地拢起来说道：“怎么，还有事？”　　这回，她不应了，伸手去拿搁在尚澄面前的习题册，垂眸专注起来。“为什么不写呢？”　　尚澄嗤地轻哼反问：“不会写写什么？”他的声音已经恢复过来，格外清冷。　　她不理会他，顺着第一道题写，这是一道基础的三角函数选择题，问点A（sin 2 013°，cos 2 013°）在哪一象限。　　她在草稿纸上先运算了一遍。她撑着下巴，不动声色间能意识到来自旁边的人的目光，直到算出结果，她征求了意见问：“我可以把答案写上去吗？”　　尚澄耸耸肩：“随便。”　　可是她刚一写下“B”选项，一个细微得不明情绪的轻哼响了起来。　　林谷雨疑惑地抬头，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你错了。”三个字却足够自信。　　她蹙眉辩驳：“怎么可能？”　　“2013°＝360°×5＋(180°＋33°)由此可以知道sin 2 013°　　她定定地看着尚澄漫不经心却又说得分毫不差的模样。　　尚澄被这清亮的眼神盯着不由得轻笑：“怎么，不信，你把草稿拿过来算一下。”看着林谷雨呆愣不动的样子，他直接把草稿本取了过来，一提笔手指就是灵活地转了一圈。　　可是，目光触及稿纸上的算术时，原本眉稍上的得意一秒钟凝结住。　　白纸上留下的的算术并没有什么差错，明明是算对了，却故意选了错的选项。尚澄歪着脑袋看着眼中带狡黠光亮的林谷雨瞬间明白过来。　　她说：“怎么，你不是说不会写吗？”　　尚澄随手把笔一丢靠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冷笑：“你套路我？”　　四目相对之间，林谷雨的睫毛微颤，她垂下眼去嘴角微微地勾起：“对啊，我就是在套路你。”声音虽然低，却是字斟句酌的。　　从一开始就是。　　没想到对方会那么直白，尚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凝神的表情颇为无害，开始思索着以前有和这个女生有过交集吗。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尚澄的手机铃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王旭。　　“喂？”　　“我说大哥，你还不会还没睡醒吧？”　　空间足够静，而对方的声音又不小，林谷雨听得清清楚楚。　　尚澄轻咳了一下，“刚醒。”　　“下来吧，等会下课人多。”　　他不住校，平时也不在学校吃饭。王旭和他一样，这会儿是等着他下去一下课就可以离开学校去找地方吃饭。不然踩着铃声下楼怕是要挤了。　　林谷雨顾忌点名的事，于是站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钱示意他记得收了，又用唇型对着正在通话的尚澄说：我走了。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尚澄就把电话给挂掉了。他收起那十块钱，又幕然把注意力移到稿纸上。“套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索性不再理会。　　……　　林谷雨急匆匆地赶回操场。远远地望见羽毛球场上韦晓琪和徐美霁正挥舞着球拍。触目所及的地方，每个人的神态上似乎都镌刻了阳光的韵味。青春，该是这个样子吧？　　很快，体育老师便吹口哨召集大家集合。体育委员放下手上的球，开始集合。陆汉川看到林谷雨便点了点头。　　赶过来的韦晓琪和徐美霁在集合时小声地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一时没忍住，就看了看习题。”林谷雨一面向右对齐，一面说道。确实，也是看了习题来着。　　“你也太认真了吧？有不差这点时间。”韦晓琪吐槽。　　“好了好了，一会儿再说吧。”徐美霁打断。　　陆汉川浑厚的声音响起来，点名了。　　“周雪洁。”　　“到！”　　“李晨玮。”　　“到！”　　……　　太阳的光线已经拉长，整个校园都被染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目光流转，那一排的水葡萄树翠绿的叶子随风摇曳。林谷雨看到秋日的夕阳在树梢上一闪一闪地跳跃。　　尚澄。　　那个欣长的身影，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和他比肩而立的男生看上去显然要强壮许多，麦色的皮肤显得更加健康。　　“林谷雨。”　　……　　“林谷雨？”陆昊天又喊了一声。　　徐美霁私底下扯了扯她，“叫你呢。”　　她回过神来：“到。”　　……　　树下的两人在等着放学的铃声。　　“王旭，那是哪个班？”尚澄微扬起下巴问。　　“好像是重点班三班吧。”一般普通班的纪律会比较懒散，所以排队集合什么的也只是做个样子。一起上课的时间久了，这样一丝不苟的班级，难免让王旭有了印象。　　尚澄合拢了嘴唇，不再发表。直到铃声响起来：“走吧，去吃饭。”　　两个人便慢悠悠地晃着外出证走出了校门。　　　　解散后，徐美霁因为不住校也不在学校用餐，所以她拿了东西就往校门走去。林谷雨看着徐美霁离开的方向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韦晓琪撇嘴：“天啊，你们同桌感情就那么好？美霁不就是回家吃个饭嘛，你还要目送千里？”　　“我没有。”说着就拉着韦晓琪往学校食堂走，“行了，我们去吃饭吧。”　　“你刚刚在想什么呀？叫你都没有听见。”　　“我？”林谷雨抿嘴笑了笑，“在想一道题，是求集合X和集合Y的交集的。”　　“真是服了你了。”韦晓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刻也不放松。”　　走在树荫下，右侧就是清荷园。不是荷花的时节，学校安装了简易的喷水装置。踪踪的流水声伴着杨柳绘成有声有色的画卷。风一扬，就乱了碎发。林谷雨抬手把两鬓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抿嘴唇线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