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那跟我们璐环酒家有什么关系?”那少年舒口气:“半月后就是赵绝伦的五十大寿,各路人马都想着讨好他,听说赵绝伦口味非常刁钻,对吃食特别讲究,食物稍差都不能入口——一个月前江湖上便盛传辰浩延将到璐环酒家来,想让赵绝伦尝尝这家的菜品。”    沈玦“霍”地站起来,她心中悲愤以极,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她觉得力气渐复,决定立即回去梨园寻找沈璐环。那少年见她突然要走,忙喊:“你走不要紧,先给我解开!”    沈玦脚步不停,她此刻对这些武林人士殊无好感:“给你解了你来杀我可怎么办?不能解。”跟她说了这么多,岂料她翻脸不认人,这少年怒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怎能……”沈玦终于慢了脚步,想了想他这样被绑着,若是再来了他的仇家,必定被杀,他毕竟看起来坏得有限,比那谢离峰好一些,她走去厨房取了把不大锋利的菜刀,放在他手边。    “你自己慢慢切,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理他骂些什么,径自借着月色出门而去。    ——————    “依据清点的尸体数,六剑联盟的死者十八人。当中骊山大剑门五人,梅英剑庄三人,冬留剑派六人,花臂九剑派二人,祁连山二剑派各一人,其余帮派有隗淮帮、巨龙帮、江流剑派等等十余个帮派都有人死伤。”女子声音清脆在大厅中回响,她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非常甜美可人,神情却严肃冰冷。    坐在她对面、极胖的年轻男子一个瞌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立即惊醒,他邻座的另一年轻男子难掩笑意:“子桑,你要不还是回客栈睡觉吧。”他锋利的眼眸蕴含笑意时显得星光点点,而斜飞的剑眉和高挺的鼻子仍是冷峻,只有嘴唇圆润的形状稍露柔和,长黑发披散,懒洋洋的神气。    韩子桑强力撑了撑眼皮:“这可是你的说的……我要走了。”那女子一个眼风扫过来,韩子桑浑身的肥肉抖了一抖,重又坐回座位:“……我还是再听听吧,浩延。”辰浩延两指支着额角,忍俊不禁:“舟义,你对子桑这么严苛是为何,你明知他所练内功,不运功之时就是特别容易困倦。”    王舟义咬咬唇,瞪着辰浩延,似乎责怪他明知故问,辰浩延拍了拍掌:“好了好了,今日便不谈论了,到此为止,时辰也晚了,各自休息吧。”王舟义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韩子桑则又抱着圆肚子开始在椅子上打盹,气不打一处来:“沈氏夫妇被人劫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辰浩延似乎对这个问题深感奇怪:“有什么怎么办的,天下的厨子也不止他们两个,难道非要吃他们做的菜不可吗?”王舟义皱皱眉:“真的吗?可是天下人都以为,你是非他们不可,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一出,——甚至连我也觉得,你是非他们不可。”    辰浩延眼中闪过锋芒,不置可否:“你为何会这么想?”王舟义看着他站起来身来,他身量虽高,但瘦削的身子几乎支撑不起这身长袍,情急地说道:“浩延,这不是说笑,沈氏夫妇被人劫走了,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幽人神谷了,我听说……”    “你听说,沈氏夫妇的菜式法门之所以天下独步,是因为机缘巧合下受到幽人神谷中人的指点,所以既然如今他们不知下落,那么惟有寻求天下奇人齐聚的幽人神谷的帮助了,是这样么?”辰浩延意味不明地笑笑,王舟义被堵了个哑口无言,讷讷地道:“你明白就好。”    辰浩延望着窗外月色,他随侍而来的一百五十武士仍整齐地排在厅外:“吕林旭杀了几个人?”王舟义一愣,随即道:“隗淮帮和骊山大剑们一共二十七人围攻他,他杀了九人,自己被砍了七刀,目前不知所踪。——他是幽人神谷的人,可见这沈氏夫妇与幽人神谷有关联的传闻乃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辰浩延笑着摇摇头,王舟义正待再说,便听他道:“你们都去休息吧,让洛兰他们也快些歇下,不必这么站着了。”王舟义大不以为然:“那怎么行,六剑联盟的人还没散尽呢……”“穷寇而已,我的武功,难道还脱不了身吗?”他语气虽然温和,但王舟义太了解他,明白此中不容辩驳的意思,她微微一凛,不敢再说,心中却有不忿,转头使力戳醒韩子桑:“走了啦!睡成猪了!”    月色正值中天,三更时分夜阑人静,辰浩延弱不胜衣的身形在月光下飘荡更如悬浮的柳絮,恍似微风都能将他吹走一般。从高处望去,璐环酒家附近的商家、酒庄、院落均有打斗的痕迹,这些打斗的帮派,有些是与他作对的六剑联盟之人,亦有些是忠于他的帮派如隗淮帮之类,更有与这些帮派有私人恩怨或者纯粹想借此机会浑水摸鱼的江湖闲杂人士,不一而足,才造成这么大的冲突,而自然也有许多普通人被卷入其中。    奔得一阵,辰浩延轻巧地落在今日吕林旭与人动手的新梨园内,他轻功如燕子回旋,挂在屋檐边,与他一样挂着的一排红灯笼连晃动一下都未曾。    沈玦一进梨园就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园中有多具尸体,其中三具看身量竟是小孩,因为个子太小,被众人抢着冲出园子之时踩踏而死,血肉模糊,极其悲惨,沈玦看了一眼就心惊胆寒,这比方才璐环酒家中支离破碎的尸体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仍强逼自己再看,看服饰似乎并不是沈璐环,她暗暗松了口气。    另外几具尸体均是成人,还有佩剑佩刀的,应是武林中人,沈玦没看一眼,只努力寻找蛛丝马迹,若是沈璐环生还,她应当会回到璐环酒家,但是方才沈玦在璐环酒家这么久,都不见沈璐环,如此推测,她要么是受了重伤,已经走不动了,要么已经被人掳走了。    这两种可能任何一种都让沈玦五内俱焚,在仔细搜寻中她突然眼前一亮,地上环形的一块玉佩,在月光下白润细腻,莹莹动人,赫然便是沈璐环随身携带的那块,她惊喜地捡起,才发现它因为掉落而碰了一个缺口。圆环缺了一角,还染上了血迹,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沈玦!”她正自出神,听见动静她本能地挥出一拳,是她两年前从一个好心的江湖客那儿所学到小灵拳法中的一招,不过她受了伤,这拳威力有限,那人虽然不会武功,跳开一步也能躲开:“沈玦,是我是我!”    沈玦定睛一看,是璐环酒家隔壁那家“彩帛”布店的伙计兆俊,他年纪也是十四五岁,平素跟沈玦和沈璐环都走得近。沈玦此刻没心思跟他说话,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里?”兆俊苦着一张脸:“老板让我来帮忙收尸呀,我们店的伙计海华你记得不,在前一条街被人砍死了,我才刚跟彭静他们搬完尸呢。”他一脸难受地垂头丧气。    沈玦“嗯”了一声也没说话,兆俊接着说道:“那你呢,也是来收尸的吗?”一瞬间兆俊几乎感觉到沈玦目露凶光,他吓得退了一步,沈玦才说道:“不要胡说八道,你是咒璐环死吗?”    “璐环?她不见了吗?”兆俊一听就奇了:“可怪了,我先头看到一个人可真像她,但我估摸着不可能,原来……”沈玦一把拎起兆俊的衣领:“你在哪里看到她?!”兆俊吓得结巴:“我我我也没看清楚,看衣服和身形有些像而已,她不是经常穿曙色的男子服饰吗?她她她被一群骑马的人带走了。”    沈璐环今日果真穿着曙色的男子服饰!沈玦颓然地松开兆俊:被骑马的人带走了,会是谁呢,这天大地大,自己又去何处找她呢,还有爹娘……她刹那感到万念俱灰,好不容易有了家人,一夜之间又是烟消云散,她黯然地低下了头。    半饷兆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沈玦……你,在哭吗?”沈玦猛地抬头:“谁哭了!”她脸上果然干净一片,毫无泪痕。兆俊觉得她看上去不大对劲,战战兢兢地道:“那、老板找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沈玦点点头,兆俊急忙溜走了。    偌大的戏园又只剩她一人,沈玦失神地望了望手中的玉佩,将它小心地放好,迷惘地看着园中的尸体,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戏台的侧边放着十来坛酒,大概原先是要卖给戏院观众的,经历打斗,已破了几坛,她移动脚步坐到它们旁边,举手打开了完好的一坛,一口灌下去,她被辣得咳出了眼泪。    她过去虽然喝过酒,不过没一口喝过这么多,加上内伤未复,她咳得感觉到了喉头的血腥味,她擦了擦眼泪,又大灌了一口。辰浩延没想过一个年幼小女孩能把酒喝出这样萧索的意味,浑似沧桑历尽,不恋红尘。    喝了两口,沈玦自觉双臂连抬酒坛子的力气都没有了,难受地喘气,忽感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个激灵,猛然回头,那人却比她更快,她转头的一瞬间就点中了她的穴道。眼前赫然出现的这张脸、她见过这张脸,她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是……辰浩延!    她惊怕至极,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看他打量着她笑了笑,居然从袖中取出手绢,墨绿丝绢看上去十分名贵,他给她擦了擦泪痕和脸上的血污:“这下好看多了。”随即伸手把她提了起来,往梨园厢房内走。她不明他想做什么,终究还是害怕的,急得五脏六腑都像在锅里被蒸煮。    辰浩延并不熟悉路径,进了厢房东找找西看看,他脚步甚快,明明动作只是平地走路,还提着一个大活人,却像是在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将梨园的三个厢房看了个遍,厢房里有些伶人的服饰道具,还有简单的家居摆设,想来这些伶人平素在此排戏演练,过后也均回自己家中。    沈玦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提着自己。她这下将他的面目看得清楚了,更觉他瘦削得厉害,确乎十分年轻,不知有没有二十岁,他这样年纪、身形却这样瘦削的人实在少有,莫非是有什么疾病?但见他东挪西搬,忽的脸上现出孩童似的的笑容:“在这儿呢。”    墙壁应声而开,居然是一间秘室,沈玦心里一沉,这到底要干嘛?!!秘室的台阶做得十分简单,尚有些细碎石块,看起来像是新挖的,底下漆黑一片,辰浩延腾手点了根火折子,而后继续提着她往下走。    沈玦猜想他大约是怕秘室里有什么机关陷阱,所以拉了她过来挡箭的,她心里早就各种污秽怒骂一片了,却苦于开不了口。她过去流浪时也颇学了些骂人的脏话,只是到了沈家之后又念了书,修身养性了。辰浩延眼角瞥见她双目怒火熊熊,嘴角勾了勾:“一会儿别太感谢我。”    沈玦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阶梯不长,秘室相当简陋,四围墙壁凿得坑坑洼洼的,还闷得慌。在辰浩延所持昏暗的火光下,有两个人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颓丧地歪在地上,披头散发地遮着脸。沈玦一见之下心头大震,她全身能动的唯有脸部,眼睛立即睁得滚圆滚圆,嘴巴张大了想叫却发不出声。    辰浩延微微一笑,解开她的穴道:“快去给他们解开绳子。”身子一能活动沈玦立即冲了出去,强忍眼中的泪水:谢天谢天!养父母都还活着!“爹!娘!”她叫唤两声,两人却还未醒转,想是被人点了昏睡穴,此处又阴晦闭塞,不利血行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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