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这声音,晏清吓了一跳,怔怔看着立在堂中的赵嘉,依旧是白日在三寸斋的那一身装束,此番眉眼含笑,显得亲切几分,只是离得近了,闻到他身上一股清玄淡香,似混杂了龙脑、沉香,嗅在鼻息间脑髓都有一股凉意。  晏清脑海中模模糊糊掠过一个念头,他怎么用这样清心寡欲的香,倒像山林之间的隐逸之士,半点不似江都城中的富贵人家。  在她出神的当头,斜坐下首一个发须见白的老者略显尴尬咳嗽一声,轻声道:“主公要与晏姑娘谈话,亦先去偏厅等候。”  晏清认出他是此前与赵嘉和顾衍之同去三寸斋那人,料想是颇得赵嘉信任的幕僚,挨个儿向二人行礼“明公,先生。”  “不必。”赵嘉指着他对晏清道:“这位是谢玄亭先生。”  晏清便又行了一道礼。  “烦请先生在此稍待片刻。”赵嘉转过头对她道:“你随我来。”说着朝里间去了。晏清又愣了片刻,迟疑着慢慢踱进去。  里间有一个会客的小偏厅,此刻窗户开着,正对外头波光潋滟的湖水,博山炉里香雾弥漫,薜荔带了两个小丫头奉上两盏茶水,便弓着身退了出去,还将珠帘软纱放了下来,一时厅中只剩下晏清与赵嘉两人。  那软纱并不隔音,鸳鸯在湖上戏水,扑腾得水花作响,更有风沙沙吹过田田莲叶。  晏清却觉这些都被隔绝在外,此刻她身处砌纱堆绡的世界里,这里唯有袅袅蒙蒙的茶烟,赵嘉身上凉丝丝的味道,还有他探究的眼神。  晏清低头坐在桌边,伸手触碰茶盏,微微颤抖的指尖将盏盖翻得叮当作响。  再受不住这样凝滞的气氛,她出声先打破了沉默:“不知……明公赏光驾临,所为何事?”  便是她态度恭谨,声音轻柔,赵嘉也听出了其中的淡淡不忿——  “我一意孤行要娶你为小夫人,这些日子也不曾来见你,多有唐突,特来赔罪。”  晏清不料他开门见山就将她介意之事一一说来,且用了“赔罪”二字,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尚默默以对着,赵嘉已从袖里取出一方折叠的绢书,朝她递来。  晏清下意识伸手接过,展开一看,惊在那里。  赵嘉暗自打量她的神色,以茶盏撇去浮沫,缓慢又闲适的饮下一口茶,还不见她回话,问道:“不如晏姑娘的意?”  这并不是晏清预料之中的与她的婚事相关的物事,乃是一封任状——任命她为丹阳郡守的任状,其下已加了赵嘉的金印,只需再经十三曹审议加东曹印鉴,便可携之上任。  东曹掌管两千石长吏迁除,东曹尚书乃是拂衣堂的大红人陆梦泽,只要赵嘉点头的,断不会再有改动。  晏清既惊且疑,万万没有想到早晨才在三寸斋议论过的烫手山芋“丹阳郡守”竟已属意了毫无门第可言,并且还没有正式去过拂衣堂的她。看这架势,赵嘉应当是早早就定了,然而若是定了,为何还要放出风声要收她为小夫人,其人之行事诡诞,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问了一句话,是要答的。晏清与他双目相对,舌间却如坠着千斤的橄榄,一字一字,小心的斟酌着词句:“丹阳郡守乃要职,明公为何属意于我?”  赵嘉垂目轻轻拨弄着盏盖,语气轻描淡写:“不过一方父母官,没什么干系,算不得要职,给阁下作小试牛刀之用。”  晏清深吸一口气:“明公既有此意,为何……”为何又要收我为小夫人,这话却断断说不口。  赵嘉听出她弦外之音,轻叹道:“阁下虽为商山君之后,然而江都上下都是俗眼,不看这些,论及家世,你是一介孤女。我冒用你,恐世家不服。”  晏清明白了些许他的用意,感叹他竟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竟思虑到了这一层。算来不过十几日光景,可见他一开始便无试探之意,方返江都,已在为她牵线铺路。  霎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先谢他毫不设防的敞怀接纳,还是该忧虑这一条他引来的艰险前路。  “可……可如此这般,岂不是更落人口舌?让世人以为明公色令智昏,任人唯亲。”  晏清说的急,未觉话有不妥,赵嘉却捕捉到其中“色令智昏”一句,重复了一遍,目中含着深意,瞧着晏清笑。  晏清面上一烫,低下头去:“总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嘉道:“我要宠幸一两个姬妾,便是令你明日就上十三曹,也无人敢妄论什么。”  晏清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其中的深意,如果就这样任用,对于赵嘉来讲是开了一个靖无人敢开的先例,“寒门士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会让老世家如鲠在喉,必引起朝野上下议论反弹。  可若是赵嘉将此举化为宠幸赵氏姬妾,倒无人敢说什么了。  不妨对上赵嘉黑沉沉的眼眸,其中有隐隐的怜惜之意,令晏清心口陡然跳乱了一拍。他一改先前语调,放低了声音,略有些歉然的说道:“只是,会坏了你的名声。这身份,虽对你是一层庇护,也是一层路障。委屈你了。”  晏清搁下茶盏立起身来,退后几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再开口唤的已不是“明公”:“主公为我考量周全,既要行事方便,声名尽可置之度外,全凭世人指摘,晏清问心无愧便可。”  赵嘉微微一笑,不再置言。  二人饮罢了茶,赵嘉到外间又与谢玄亭说了会儿话,如夫人差人过来问在哪里设宴,赵嘉道:“设宴就不必了,做三两清淡小菜,取一坛酒,我与小夫人在回风亭陪谢先生小酌几杯。”  回风亭就在燕来居外,靠着湖畔,其外有一棵华茂葳蕤的梨树,春日里香雪满亭,取“回风舞雪”而得名。  赵嘉意在小酌,如夫人就令厨房做了“蟹酿橙、蜜酒鹌鹑、煨香蕇、酸笋火肉、酱鸭”一类下酒的菜,布在亭中。时下秋风渐起,略有凉意,以白玉壶温着酒,小丫头远远的扇风炉,莲叶微残,远闻桂子之香。  赵嘉请谢玄亭落座,如夫人轻轻一扯在外干站着的晏清,与她耳语道:“愣着做什么,公子方才说与你一道宴客,你还不去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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