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大冢洗衣店　　周六一早，晓雪和张红匆匆忙忙赶到大冢洗衣店，这是她们的第二份工作。洗衣店离她们家不远，步行十分钟的样子。　　这是一家很有规模的家族式连锁洗衣店。　　店面一共三层，第一层前面是门市部，收脏衣服和取干净衣服的地方。后面是洗衣房，有十几台洗衣机在工作。二楼一部分是干洗部和修改服装部，另一部分是店长办公室，张红在干洗部。三楼是专门熨烫衬衫和叠衬衫的地方，有两台一人多高的人形大机器，把衬衫套在机器上，如同给一个人穿上了衬衫，一按按钮，机器内有蒸汽喷出，人形的部分就会膨胀起来，几秒钟，衬衫就熨得平平整整，然后取下，放在另一个操作台上。下一道工序就是把熨好的衣服放在叠衣服的机器上，然后按动一个按钮，机器就会自动把衬衫折叠成如同商店出售时的样子。取下叠好的衬衫，放进旁边塑料包装袋的机器里，机器自动将塑料袋封口，衬衫就被整整齐齐地包装在袋子里面了。袋子上有大冢店的地址电话，机器下面有一个箱子，袋子掉在箱子中，装满后会有工人搬到楼下门市部。这就是整个流程了。　　熨衣服的机器操作起来比较难，由部门的主管小山丽子和另一个工作很多年的长谷川美奈操作。　　晓雪，另一个日本女孩鸠山美智子和菲力宾女孩玛丽负责操作三台叠衣服的机器。　　熨衣服的机器非常热，每当蒸汽喷出时，室温就会迅速升高，即使是冬天，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也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的。　　晓雪最喜欢的是上午十点钟和下午三点钟的休息时间，大家可以坐在休息室里喝茶吃点心，最主要的是可以和大家聊聊天，这是晓雪练习日语口语最好的机会。　　今天十点钟休息时，小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晓雪面前：“小雪，尝尝这个！昨天我丈夫出差带回来的。你肯定没有吃过，特地留给你的，他们都吃过了。”她指指其他几个人说道。　　晓雪谢过后，打开一看，是一种新泻的特色点心，有点像月饼，但是里面是用栗子做的，晓雪尝了一小口，很软很香，口感非常细腻，就着热茶，简直是一种享受，她不禁连连称赞。　　晓雪非常感激主管小山，从她来上班的第一天起，小山就很关照她。这个个头不高，面容姣好的日本女人，慈眉善目的，晓雪觉得她有点像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　　一开始，晓雪操作机器非常慢，操作台上熨好的衣服堆积如山。长谷川经常会斥责她。但是小山从来不责备她，而是帮她操作机器，教她要领。每次周末晓雪来上班，她都会给她留些好吃的。　　小山大概有四十几岁，她说等她儿子大学毕业，丈夫退休了，她也退休，然后他们夫妻周游世界去。第一个最想去的国家就是中国。她说到时候要请晓雪给他们当翻译和导游。　　长谷川大概50几岁，相貌有些凶，脸上抹着很厚重的粉底，口红的颜色异常鲜艳。她很少和晓雪她们说话。听说她是因为老公劈腿而离婚的，所以脾气很不好，酗酒抽烟，她身上经常有很大的烟味和酒味，休息时也常会到楼梯间去抽烟。　　晓雪也喜欢和玛丽聊天，因为她是唯一英文讲的比较好的人。鸠山美智子虽然是都内大学的大一学生，可是她的日式英文实在让晓雪又捉急又头疼。　　玛丽平时有三天在居酒屋上班，工作就是陪客人喝酒聊天。这种工作多多少少会有色情服务，但是工资很高，是晓雪餐馆的两三倍。以前也有同学介绍晓雪去做，都被她拒绝了，她骨子里面京城皇城根儿人的傲气让她担心，自己去那种地方上班，如果客人对她乱摸乱抱她会把餐具砸在人家头上，闹出人命都说不准！　　玛丽常说自己再干几年就回菲律宾了，她已经给她丈夫挣够了盖房子做生意的钱，儿子上大学的钱也基本上够了，她想家了。晓雪经常会听得泪湿眼眶，她也想家了。　　记得当年出国时，在机场，爸爸比妈妈显得更加不舍，眼圈有些红红的，虽然一个劲地说“快进去吧！快进去吧！”可是却拉着晓雪的手不放。晓雪是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兴奋激动的心情多于离别的伤悲。　　在海关闸口，她只回头望了父母一眼就兴冲冲地走进了海关，她不知道，就那一眼，父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她到了东京，住进那小小的如同简易平房般的小陋室，不会做饭，天天吃方便面时，她想家了，想爸爸做的饭菜，妈妈给她洗好的衣服，哥哥跟她逗乐子。。。　　她哭了，跑去上野，跟伊朗人手里买了1000日元11张假电话卡，找个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铃响后，是妈妈惊讶的声音：“出什么事儿啦，雪儿？病啦？钱丢啦？”　　她只是不停地哭，哭，妈妈那边急了，换老爸接过电话，不敢催问，只是慢慢地说：“闺女，慢慢说，出啥事啦?不怕不怕，有老爸呢！”　　“爸，我想你们了，我想吃你做的菜，我想吃红烧肉，醋溜白菜！”　　爸爸舒了口气，笑了：”没出息呀，馋猫！等你那边都弄好了，回家一趟，爸给你做！实在馋了，就去饭馆吃一次呗！别舍不得钱！我再给你寄些钱过去吧！”　　她苦笑，心的话，我哪来的钱哟！但嘴上说：“好呀，知道啦，回头就去中华料理店吃一顿去！我钱够着呐！不要不要哈！”　　“听说日本的富士苹果可好吃了，你记得每天吃一个。每天吃一个苹果不用找大夫！”老爸又叮咛着。　　是呀，谁不知道富士苹果好吃，可是要100日元一个，有的甚至更贵，她哪里舍得吃呢！但是她还是安慰着父母：“我每天都吃的！”这时，在外面放风的张红敲门：“灯亮了，快出来！快走啦！”晓雪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　　在这里必须要给各位看官科普一下：晓雪用的这种电话卡，是用打光话费的废卡经过改制后加磁的假卡，在公共电话机上仍然可以使用，只是100日元的假卡可能只能打几十日元甚至几日元。据说这些假卡基本上是中国人制作，伊朗人销售，一条龙服务。一般在上野一带可以买到。后来日本警方发现这种现象，于是在很多大车站站前广场的公共电话亭外加上一个警灯，连接在电话上，一旦有人使用假卡，警灯会在几分钟后闪亮，然后警察会来抓人。据说有被抓住的留学生以妨害社会治安罪遣送回本国。　　对于像晓雪他们这样的穷留学生，想给家人打国际长途电话也只有用这种办法省钱了。　　下班后，晓雪和张红拖着疲惫的身体边往家走边闲聊。　　张红说：“哎，你知道吗？咱们店长大冢英雄是老板的侄子哈，可我今天看到他在亲自打扫厕所洗马桶呐！”　　因为张红是在二楼工作，离领导核心部门近，加上干洗部的几个人都是特别喜欢八卦的中年妇女，所以张红经常会带给晓雪一些小道消息和八卦。　　“是吗，我今天好像是见他进我们的卫生间来着，原来是去打扫卫生呀！上次小山跟我说每人都会被排打扫一周厕所，我还挺抵触呢！这么一看，连老板都亲自打扫，我们也就没有怨言了！”　　张红点点头接着说：“听她们说呀，大冢家已经给大冢英雄找了一个结婚对象，好像大冢本人不太愿意。社长没有儿子，希望大冢英雄可以继承家业，他们在东京圈有五家分店呢。”　　晓雪看看张红，见她小脸红红的，热情洋溢地八卦的样子好笑极了：“小姐，看你这样子，不是爱上了英雄君了吧！”　　“瞎说啥嘞！不过，他长得倒真的蛮帅的哦！我倒想嫁给他呢，起码不用非得上学保住身份，也不用每天无休止的打工挣钱呀！找个长期饭票也蛮不错！本小姐长得也算是闭月羞花吧，配他不差吧！嘻嘻！”张红嘻嘻哈哈地说，“唉，不过呢，人家怎么会看得上我们穷留学生呢！再说，他不是有未婚妻嘛！”张红一会儿犯花痴，一会儿犯愁地絮絮叨叨着。　　的确，大冢英雄28岁，长得一表人才，1米78的个子，那个年代，在日本人里算是很高挑的。他身材很魁梧，听说是早稻田大学工商管理系毕业的，在学校还是校棒球队的队员，代表学校参加过日本大学生棒球大赛。但是晓雪每次和他遇见打招呼时，都觉得他的眉宇间有稍许的忧郁，很少看到他脸上有笑容。　　大冢洗衣店是他父亲和他伯父一起创建的家族企业。伯父无子，英雄是长子，所以他毕业后只好回来帮助父辈经营企业。晓雪曾经听小山说他的未婚妻是他伯父老朋友的女儿，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晓雪多少有些为他惋惜。　　两个女孩子顺路来到商店，买了些面包，生菜，一盒鸡蛋，一棵白菜和一些火腿肠。　　面包，生菜和火腿可以做三明治用作带便当。上课期间，他们一周也只会去张妈妈那里一两次。只要有时间，他们还是尽量做便当带，吃便当会省很多钱。白菜即便宜又方便，可以用于煮面。　　回到小家，已经七点多了，静婷去打工然后去看男朋友，家里只有晓雪和张红。晓雪做了白菜火腿鸡蛋面，放上一点辣椒酱，和张红俩人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的房子，除了卧室还有一间厨房饭厅兼客厅的地方，里面除了灶具还有个在附近捡来的桌子，是那种日式的矮桌，有点像过去东北的炕桌，但不同的地方是在桌子底下的正中间有个类似电炉的装置，插上电源，打开开关，把腿伸到下面就会很暖和。在冬天很冷的时候，有了它就不需要把整个屋子全部弄暖和了，这样可以节约很多电费。平时只要不通电就和普通桌子一样。这种桌子叫こたつ。三个女孩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和学习。　　现在两个女孩子就勾着背在こたつ上写作业和复习功课。　　他们的家电基本上都是外面捡的，挑一些干净不很旧的拿回家，晓雪和静婷用酒精擦过再用清水擦洗，求个安心。　　除了微波炉，电视洗衣机等必备生活用品，她们还捡回来一个立式镜子，镜子虽然破损了一个小角，但是也不妨碍姑娘们臭美。洗漱台上的镜子只能照到头，有了这个镜子就可以看到全身了。这就是她们温暖的小窝。　　周日是九点上班，两个姑娘睡到8：40才起来。洗涮完毕，早饭也没吃，冲到玄关前，俩人蹬上地上放的鞋子就往外跑。　　今天的活儿特别多，晓雪又开启了她的目不转睛旁若无人闷头大干的模式。一会儿功夫盛衬衫的箱子就满了一个又一个，工人反复来搬走旧箱子，放上新的空箱子。这家伙以往每次来拿箱子的时候都很规矩，可今天他一个劲儿的看晓雪，而且似笑非笑的样子，把晓雪看的有些恼火，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十点到了，她走到休息室，玛丽忽然大笑，指着她的脚：＂晓雪桑，你的鞋子好特别呀！＂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晓雪的脚上，然后大笑，晓雪也低头看去，自己都笑了，她居然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　　来日本之前，晓雪就听说要打工挣钱，打的工基本上都是体力活，所以她没有带一双高跟鞋，全部都是平底鞋和运动鞋。平时鞋子都是放在玄关那儿的柜子里，每人在外面只留一双鞋，谁知昨天另一双颜色很接近的鞋也放在了外面，今早急急忙忙两只脚塞进不同的鞋子里居然没发现！　　大家起哄说晓雪你今年引领世界时尚潮流呀！每只脚穿不同颜色款式的鞋子！　　晓雪尴尬得不知说啥好，于是也拿自己打哈哈：“你们不懂，这是前卫的时尚，过几年一定会时髦这种穿法！都是模仿我的！＂这时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工人一个劲儿看她，因为也奇怪她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