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热闹起来的时候刚好是二更时分,王府里面的规矩,亥时开始便不准四下走动,因此格外的静。  嬷嬷傅氏从院子里面跑了出来,往景襄院奔去,被巡夜的侍卫拦住。  “何人胆敢在夜间行走!”    傅氏一头大汗,见人就跪:“侧妃发作,只怕是要生了,还得出去请大夫,只是这三更半夜的,上哪里能找来大夫,所以过去景襄院请示王妃的意思。”    两年前陈王妃许采乔祸害了王爷宠幸的小妾刘氏,被人密告给了王爷,当时王爷虽说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却也是动了休妻的念头的。  恰此时,庶妹小许氏许安安被送到府里来。    这两年来,受宠的便是小许氏,她刚进府,便被封为侧妃,陈王就这一正一副的大小许氏为妃,因此小许氏在王府的地位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可以比的了。    小许氏比预期足足要提前一个半月发作,这倒叫人料想不到,因半月前太医才诊过脉,还说一切正常。  王爷膝下子嗣凋零,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在这小许氏的肚子里,倘若她能生个儿子,王爷这储君之位才算是有戏。    侍卫一听是这么要紧的事,心里也没了主意,便带着傅婆子去那被软禁的王妃大许氏的景襄院求个主意。  到底王妃的名头还在,全府上下如今能拿主意的,只有这个大许氏了。    到底是王妃,许采乔也算是见过府里的万象百态,这也不是王府第一回生孩子了,她匀了匀气,与来探望她的母亲萧氏说道:“也幸好是母亲在这里,不至于让我慌乱,安安若是看见你在,心里也会安心些。”    偏巧了,萧氏这几日就住在陈王府陪伴女儿,好像预知到庶女这几日要生产似的。    许安安如今最是受宠,若是叫她生出来王府里面唯一的儿子,许采乔这个正妃的位子当真是坐不稳了,深宅大院的腌臜之事那么多,王爷会怎么处置她,大家心知肚明了。    萧氏扯着老脸笑了一笑:“莫慌,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本来说好了产婆要月前来的,谁知道那产婆生了病,死活下不来床了,好在管事的婆子又找了个王婆子,听说也是给达官贵人接生的了,马上去请了来。”    说着给身边的薛嬷嬷递了个眼色,薛嬷嬷心领神会,带着王妃的令牌,并傅氏一同往西街过去请那王婆子去了。    这王婆子年轻时候本来是西街的一个荡|妇,也见惯了世面的,又好喝酒,又不甚讲究,这不刚在家捡了几块牛粪糊在墙上,薛嬷嬷便领着傅氏进来了,薛嬷嬷看着王婆子那一双手,笑了笑,就是她了。    薛嬷嬷小时候也住在西街这一块,跟王婆子相识,也知道王婆子是什么性子,接生她确实还是有一手,街坊邻居生孩子,都找这个王婆子。    即是贵客来,王婆子搓了搓手,看着一身新衣棉布的薛嬷嬷,觉得自己哪里都是脏的,见不得客。    薛嬷嬷道:“也是巧了,府里的三小姐要生了,偏生稳婆闹肚子起不来,我想起你接过许多次生的,便便宜你了,若是弄好了,便打赏你百两银子。”    银子可是稀罕物事,王婆子平时给寻常妇人接生,也不过五百钱,王府竟出百两之多,可又为何找到她这样一个寻常的产婆了。    她正踌躇着接还是不接,薛嬷嬷便拉扯起她来:“我与你五六岁的时候就相识了,若你得了银,别忘记谁带你发财的,再者说,王府里的女人也是女人,街坊邻居也是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原来为的是这宗,这种心情自然找熟人才好更好索要好处,王婆子心道,当真没什么不一样的了,反正是接生,给谁接不是一样,这一宗做下来,我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个依靠了。    眼馋那百两银子,她换了身新一些的衣服,跟着薛婆子往王府里面赶。    ***  瀛洲里头的丫头们在穿梭着,屋内在待产的小许氏一头大汗,口中咬着一块白布巾子,使了一会儿力气,又卸了力,眼看着娃娃冒出一点黑黝黝的头,由于产道收缩,硬是被她憋回去了。  傅氏心疼主子,在一旁抹着泪,若是王爷在就好了,侧妃心里好歹有个依靠。    在产婆的指挥下,又用了一阵力,便觉得扛不住那疼,又将孩子缩了回去。  豆大的汗水从头上滚出,床铺也早就湿的不成样子。  这本就是酷暑,加上产妇要用力,整个屋子都是进进出出的人,那王婆子见没人拦,心说还不如把手伸进产道帮侧妃一把,早点生完,侧妃也少受点苦。  咱也好早点拿银子走人不是?    一阵绞痛过后,安安昏死了过去,旁边的婆子们忙着掐人中,喂参汤,好容易把人弄清醒了,底下的王婆子喊到:“出来个头了,头发黑黝黝的,该是小世子呢,您用点力,很快就能出来了。”    安安也知道生个儿子好,王爷都盼望多少年,就是想要个儿子。但,女人痛到这个份上,只求能早点生出来,早点解脱,管他儿子女儿。    她还太小,盆骨都还没长开,用尽了法门,孩子就是出不来。    “产婆,你快些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叫孩子快些出来,再这样下去,侧妃该是没力气了。”安安身边的嬷嬷看着心急,她年纪虽然大,但也没给人接过生,看着也只是干着急。  王婆子知道若是产妇脱了力可就麻烦了,为了那一百两养老银,她伸出手来,将孩子一点一点的拔了出来.  …….    ***    屋外传来许采乔焦急的声音:“可是生了,是男娃吗?”  又听见萧氏的声音:“你也是高兴坏了,孩子出来还不得哭两声,莫急,坐着再等等。”  一院子的皆是陈王府的女眷,又期待,又忐忑,还有人不怀好意的在嘴里咒骂。    安安只觉得快要晕厥,有一只粗糙无比的老手伸到下面,一点点的将孩子拽了出来。  那王婆子刚抱着孩子,便被薛嬷嬷抢了过去递给许采乔。    既然是侧妃生子这么大的事情,许采乔的软禁也解了,整个王府都等着她主持大局,许采乔看了看孩子的下身,多年未曾这样笑过,这一天她倒是真心实意的笑出声来,对妹妹说道:“你瞧你真是好福气的,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    她心里有了别的计较,即王爷还没废她,她倒是有办法将孩子变成自己的,想到这里,她才笑得这样真心实意。    王爷生了几个闺女,如今还没有儿子,王妃许采乔是生不出来了,侧妃陈氏生女儿的时候也伤到了根本,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孩子是长子,很有可能是将来的陈王世子了。  想到这里,安安觉得身下好像没有那么痛。    不料王婆子欣喜的叫了一声:“哎呀,还有一个,娘娘您再用点力气。”她一个民妇,只知道这是贵人,一宗的都叫娘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安再次醒来之时,两个孩子都不在旁边,而她全身乏力,头也晕晕的,伴随着肚子里面的扯痛和全身的发紧。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产妇都要经历的。    “孩子呢?”生了一夜,安安也叫哑了嗓子,这会子喉咙里面像火烧,但她首先想到的是孩子。  屋内就她的嬷嬷傅氏守在旁边,她看着主子的脸色苍白,便觉得应该是还未恢复过来,又听侧妃问孩子去哪了,便答道:“两孩子如今在王妃那里,她欢喜的紧,见您刚还在睡着,便叫您好好休息,还说孩子也是她的孩子,您放宽心。”    安安心说不妙,这孩子为何会变成她的孩子了,她变喘息变说:“快去把孩子给我抱过来,王爷走之时说了,不让王妃出来的。”    陈王去庆州前,再三交代过王妃许采乔在他未回府之前,不得离开景襄院,若不是安安生产这么紧急的事情,她也出不来。    再一阵扯痛,搅得她五脏六腑都是疼,她眼前看见陈王缓缓朝她走来,嘴里叫着“安安。”  她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到王府的了,为了姐姐,她牺牲了未来,与一群女人共侍一夫,可如今自己的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傅氏知道产妇都是这样敏感,人类护犊子跟动物也没什么两样,以前她家后院的母猫生了崽子,她想多看一眼,还被那猫抓了一爪子…….    安安目光涣散,脸色煞白,就连白练子也不曾白成这个样子,她叫道:“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把我的孩子……..”  傅氏刚出去拿蜂蜜水,只一眼未见回头便到侧妃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着,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这是妇人产后破伤风的症状,傅氏猛地想起年轻时候曾见过妇人产后有过这样的症状,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没了。    院里丫鬟虽多,但都是不顶事的小丫头,没见过人能成这副模样,个个都不敢近身,急的哭。  傅氏是粗鲁的妇人,急起来就跳脚:“快些跟王妃通禀,侧妃这里不大好,赶紧去宫里请太医。”其实安安发作之时就该去宫里请太医的,不知道为何,一向八面玲珑的许采乔竟然忘了。    安安口中比划着“孩子”,而傅氏却知道侧妃这情况怕是不好了,妇人产子,最怕的就是大出血和破伤风,她仔细想想被薛嬷嬷带进来的产婆王氏,怎么看都不像是伺候过达官贵人的稳婆。    安安心里也明白,稳婆替人产子都是接的晦气活,得的赏钱也高,别说王府,就是公候府邸,也不会用这么粗手粗脚的妇人。    她拉着傅氏的袖子:“不要找王妃了,快去百草堂找大夫。”百草堂是京中最有名的的药房,药房掌柜的是安安的表兄。    傅氏会意,只怕王妃那里也是靠不住了,:“人人都是不顶用的,我自己去找大夫来。”    大夫是来了,可刚到门口,只看见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一团不成人形的肉球,侧妃被人强掰了开来,死相难看极了。    终是没能等到陈王回府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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