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轩一直记得，从她开始记事起的很多年里，她就一直没有见过太阳。 她和她的母亲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洞穴，一关就是很多年。 母亲时常会给她讲好多故事。在那个洞穴中除了她们母女，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翎轩把母亲说的每一个故事都在心里默默记好。那些故事里出现的最多的主角，便是翎轩的父亲。翎轩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父亲，而从母亲的口中，父亲似乎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离开了母亲。 翎轩时常在想，父亲去了哪里？他不要翎轩和母亲了么？ 他，为什么不来救她们？ 翎轩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想了好久，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为什么…… 翎轩天天在想着。 在那个洞穴里，翎轩和母亲每天就是吃石壁上的苔藓为生，渴了喝洞中的泉水。在翎轩长大一些的时候，她学会在洞中的水里捕捉一些鱼虾之类的水生生物，于是母女俩便有了新的食物。当然不是吃生的，翎轩在洞穴的一些地方找到了一些干树叶树枝作为燃料，在母亲的帮助下生起了一些火。 吃到了肉食，很美味。翎轩对此一直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但是母亲却一直看着那些树叶。“这么深的洞穴里怎么会有树叶？从外面进来的么？”她说。 外面，翎轩牢牢记住了这个词语的意思。在外面，有阳光，有风，站在阳光下吹着风，暖洋洋的，不像在在这个深深的洞穴中，即使偶尔吹来一丝风，永远只有阴冷的寒意。 阳光，是不是就像这火焰一样温暖？翎轩默默地想着。 接着翎轩开始在洞穴中寻找那个让树叶掉进来的洞口。她慢慢的把整个洞穴都摸遍了，即使是在梦中，翎轩都记得每一块岩石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翎轩在一个洞穴的尽头，看到了亮光。 是出口！翎轩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母亲，告诉她找到了出口，然后带着她去看。 翎轩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那么的高兴，她看到母亲在看到那个小小的高高在上的洞口时，母亲一下子就愣住了。她觉得母亲也许和自己一样，很高兴。 她会夸奖自己么？翎轩很兴奋。 但是在母亲收回目光转身回来的时候，忽然重重地给了翎轩一个巴掌！ 那巴掌很响亮的打在翎轩的脸上，那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壁上回响了好一会儿才消失。翎轩小小的身体在这狠狠地一击之下，当时就飞了出去。 翎轩第一次发现，原来洞穴里的石头不光是冰冷，还很坚硬。她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只感到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什么粘粘的东西，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流到她的脸上。风一吹，冷冷的。 翎轩傻了，愣愣的看着母亲。 那是母亲么？翎轩忽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消瘦而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种翎轩从未见过的的疯狂，像不知名的怪兽一样，令翎轩感到莫名的恐惧。 母亲直勾勾的盯着她，一直看得她感到自己的后脊阵阵发凉。 翎轩惊恐地盯着那双带着恐怖眼神的眼睛。疯狂，绝望，怨恨……翎轩被恐惧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出得去？”翎轩听到母亲嘴中念道。 翎轩不敢答话。 “怎么可能出得去？！”母亲忽然加重了语气，对着翎轩咆哮。 “都是因为你！否则我怎么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来？！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了！！哈哈……子谦啊子谦，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啊…… “怎么可能出得去？……” 母亲嘴里碎碎念着，像失了魂似的，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去。 过了好久，翎轩才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脸上的粘粘的液体。放下手来时，翎轩看到指尖带着红色的东西。翎轩看了看，小心翼翼的用舌头舔了一下。 那味道，咸咸的…… 从那天之后，母亲就变了。她开始有些疯疯癫癫的，每天越发频繁的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开始对翎轩不闻不问。还有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如果不是在发呆，就会开始哭泣。 嘤嘤的哭泣声在洞中回荡，翎轩不管跑多远都会得听到，就像阴魂一样萦绕在她的耳畔。 于是翎轩只好再回到母亲身边。 渐渐的，母亲开始打骂她。 “怎么可能出得去？！”母亲的叫声一遍一遍的回响在翎轩的脑海里。 是噩梦么？翎轩以前做过个噩梦，在梦中被吓醒了。醒过来了，所有可怕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是现在，醒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噩梦。她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永远都出不去，永远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永无休止的噩梦…… 翎轩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掉嘴边渗出的咸咸的液体，默默走了出去。 翎轩每天都在寻找另一条出路，同时她也记得定时给母亲准备食物。但是翎轩不再与母亲说话，她只是将食物放在母亲的身边，然后又离开。 母亲就一个人在洞穴中发呆，日复一日。 翎轩继续寻找出口，日复一日。 很大很大的洞穴，但是却再也没有通向外界的任何出口。翎轩一个人在那个巨大的洞穴中寻找了无数遍，都一无所获。翎轩开始守着那个高不可攀的唯一出口。 渐渐的，她发现外面也会变得和洞穴里一样黑暗，太阳不是每一刻都在外面的。有一些叶子掉进来的时候，并不是干枯易碎的，而是柔韧的，带着一些洞穴中的苔藓所没有的奇异味道。 翎轩在这个地方，渐渐忘了母亲的哭声。 忽然有一天，翎轩发现洞口外多了一个影子。 是人！翎轩忽然意识到，是除了她和母亲以外的另一个人！ 洞口外的人，好像在向里面看。 翎轩死死盯着那个影子，蓝紫色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翎轩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是父亲么？既然是父亲，无论自己和母亲被关在哪里，他都一定会找来的吧。 父亲来救我们了…… 翎轩高兴得几乎要发疯，她连忙向回跑。兴奋中她甚至都没注意看脚下的路，在黑暗中摔倒了好几次，但是她完全是高兴，就忘记了疼痛。 父亲来救我们了…… 父亲来了…… 当翎轩带着母亲来到出口下面时，洞口却是空荡荡的。 如晴天霹雳一般，翎轩一下子愣住了。 父亲不在了…… 父亲走了……翎轩第一次感到这样心寒，甚至比洞穴中的任何一块石头都要冰冷。 原来父亲不要她们了……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父亲已经忘了她们吧。他早就已经不记得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深的洞穴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仍然在这里等得他来救她们出去吧……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她们…… 原来她们早已被遗忘在这地底的深处了…… 翎轩感到从未有过的彻底的绝望。 母亲回过头来看着翎轩的时候，眼神空洞洞的。 翎轩醒过来的时候，她看到洞口外的太阳已经不见了。 翎轩□□了一声，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张开口呕出一滩东西，满嘴里都是腥腥咸咸的味道。全身上下，都疼痛得厉害。 她记得母亲又打她了，但是她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挨打了。 翎轩觉得整个头都晕沉沉的，很累。 对了，父亲走了…… 父亲不要她们了…… 翎轩愣愣地坐着，眼泪便从她的脸上流下来了。 到底为什么…… 黑暗中，她听到母亲的哭声传了过来。 之后的日子里，翎轩继续坐在洞口下面发呆。 母亲开始像以前一样咳嗽起来，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停下来…… 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人影。 “你是谁？”翎轩发现那个影子看起来，很像是小孩子，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但是因为背着光，翎轩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你是谁？”翎轩又问了一遍。 “啊，啊……”洞口的人影只发出了几个简短的音节来回答她。 不会说话？翎轩一下子奇怪起来，这个人怎么不会说话？！ 然后那个影子就不见了。 后来翎轩又见到了那个人影，那个人依旧不会说话。 有些时候那个人影会扔下一些翎轩从未见过的果子或是别的什么食物，都很好吃，于是翎轩常给终日咳嗽的母亲带一些回去。但是这时的母亲似乎不再认识翎轩了。翎轩也不再管这些，只是按时给她准备食物。 母女俩从那时起再也没有说过话…… 有些时翎轩会对着人影说一些话，但是说了什么翎轩大多都忘记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一天翎轩带着食物回到母亲的洞穴中时，却发现母亲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无论是呼吸还是心跳到没有了。空气中飘散着奇怪的带着咸味的味道。 再接下去是什么？ 是什么…… 翎轩一个人呆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擦着自己脸上流下的眼泪。她静静的蜷缩在那个洞口下面的一个角落里，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翎轩被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吵醒了。看都不用看一眼，翎轩知道又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来了。翎轩不想理他，只想着睡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人似乎存心要吵得翎轩无法睡觉，一直很大声地叫个不停。 吵死了……翎轩捂上耳朵，但是依旧挡不住那个声音。 “吵死人了！！”翎轩再也受不了了，跳起来冲着上面吼道。 “你这样叫个不停到底想说什么？！”翎轩歇斯底里的叫着，“我想休息，我很累……我母亲死了你知道么？！现在这个洞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死了。”翎轩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洞顶上的声音没有了，翎轩抬头望去，却看不到人影了。 翎轩摇摇头，擦干泪水，又蜷缩回那个角落里，再次沉沉的睡去了。 当翎轩再次醒来的时候，却见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些食物。 接下去的日子翎轩依旧呆在那里继续生活着，人影时常会带些外面的食物来给她。但是翎轩却很少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在洞中呆着。 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那个人影给翎轩扔下了一条长长的绳子，咿咿呀呀的呼唤着她。翎轩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翎轩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但是第一次来到外面世界的记忆倒是很奇怪的模糊，以及那个人影牵起她的手的时候的感觉，翎轩只记得他的手带着一种从未感觉过的炙热的温度，与母亲的完全不同。 然后呢…… “哈，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一个声音笑着说。 那是一个令翎轩难忘的声音，听到的一瞬间，翎轩打了个冷战，恐惧感让她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翎轩发出一声哑哑的惊叫声，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之后，翎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神色疲惫地又躺回床上。 翎轩瞥眼见到屋内还有一人，是守诺。 “你怎么来了？”翎轩闭上双眼，问。 “小翠说你发病了，所以我来看看。”守诺随口答道，转身拿起屋中桌上的杯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杯子里倒药粉，似乎正在调配药剂。 “哦。”翎轩随便应了一声，忽然说道：“我……我又梦到哑巴了……” 听到这话，守诺皱了皱眉，但手中的动作也只是顿了一顿，便又熟练的继续搅拌手中的药剂，答道：“想那些有什么用，他的死也不是你的错。”说罢，守诺移步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扶起翎轩，将杯子抵到她面前。翎轩接过杯子，闻着杯中药剂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但仍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守诺看着她饮尽杯中药剂，拿过杯子，转身去给翎轩换杯清水洗洗口中的残留的药味。但等他倒好水回到床边的时候，却发现翎轩已经再次睡着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