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飞升

23.　　　　巨大的山体岩洞内一片死寂，深渊中央突兀矗立的平台上盘亘着一头巍峨耸立的神兽，双目金光灿然，玉身直立，蛇头驯顺地垂伏在秦慕侧旁。如今那个平台之上，再不是围困一个无助少女的绝命之地，反而成了执掌众人生死的神殿。　　　　深渊对岸，黑衣人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突然醒悟了过来。　　　　为何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原来如此！　　　　她醒血后的虚弱期其实早已过去。只是不知出自何种原因灵力应该是被强行封印了。原本这种将灵力禁锢于虚穴中的封印是可以顺其自然慢慢破除的，若想要人为打破封印，其力量无异于第二次醒血。他们合力围剿，以为可以将其诛杀于虚弱之际，没想到被逼到绝境反而破除了她的封印。她体内的灵力得到全面提升，连魁巳的形态都发生了变化……　　　　黑衣人额头通通直跳。　　　　锦漆宿主自度过虚弱期后一直日以继夜不断的修行配合取灵，就是为了尽早得到第一次飞升。如今可好，对方不但没被他们歼灭，这番逼迫之下反而促使她早于锦漆一步提前飞升了……　　　　看着通身玉白在黑暗的山洞中盈盈发光的魁巳，还有在那团金色光芒笼罩下岿然不动的银发女子，黑衣人想起当初临海石室的回报内容……魁巳宿主已飞升，能力势必将比刚醒血时还要强大数倍。且她当时身受重伤，初醒血的魁巳刚刚实体化灵力虚空，即便如此，石室内的巫师还是被他全数歼灭一个不剩。可想而知现在的他们能力将有多么恐怖。再留下来就不是围剿他，而是被他猎杀……哦不，可能都算不上是猎杀，对魁巳而言，这一屋子巫师大概只能算是一顿豪华美餐……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凑齐这么多高阶巫师给他享用的……　　　　他狂跳的心此刻竟慢慢平稳下来。悄悄向后退了半步，环视四周，众人皆为眼前的巨变所震慑，无一不僵直怔愣地瞪圆了眼死死盯着魁巳。　　　　黑衣人咬咬牙，抓住身侧凌玉琪的胳膊。　　　　凌玉琪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胳膊突然被抓住，对上黑衣人警示的眼神，当下震惊不已的心境瞬间有了判断。两人一对眼神，悄悄从黑暗中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退去，直退到窄洞口再不回头，将这一干巫师全数当作弃子遗弃在了这里，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逃了。　　　　……　　　　平台上，秦慕眼神空洞，看着地上空落落的白衣，脑海中无数凌乱不堪的回忆还在翻搅纠结，封印解除后心口的剧痛还没有完全消弭，一阵阵地狠狠刺着她麻木的神经，似乎想用痛来唤醒她的意识。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沐清肉身消弭的瞬间仿佛定格了一般，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的重放。她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她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从山神庙的屋顶旋身而下，浅笑着说，这一回，即便是在下，也要以为姑娘是个妖女了。　　　　他生的很清秀，很难想象竟是个杀猪郎……　　　　头一夜，她枕着他的腿，烘着篝火，吃饱喝足睡得无比踏实。　　　　他和伺机想要弑主的魁巳缠斗，明明完全不是对手，却完全没有退缩。挡在她面前，身姿矫捷，踏云如风。　　　　他们一同坐马车，她总是不小心扎到他怀里。他教养超好，完全不会让自己处在尴尬之中。　　　　对哦，那会儿她就看出来了……这小哥，肯定是个贵族子弟……　　　　没想到他不仅是大荣麒王府的御统巫师，藩属四品大员，还是孟熙的皇族世子……　　　　这可当真是个贵族家的孩子呢……怪不得……　　　　掌心中的玉佩油润生暖，麒麟衔珠，精雕细琢。该是经常被主人把玩，通体油亮润泽，真是块好玉……想必当初他爹娘对这麟儿也同众多父母一样寄予厚望，希冀着他长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卓尔不群，玉树临风，引得一众怀春少女为之魂牵梦萦……　　　　是啊……他可是世子呢。他方才不是说了么，他爹是什么什么王，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呢。若论起位份来，该是比陆离要高出几阶，许能和阿川他们平起平坐的呢。　　　　就是这样的沐清，甘愿抛弃尊荣屈居人下陪在阿川身边数年，甘愿听从熙王的指令唯命是从，甘愿……　　　　为她一死。神魂俱灭，也要保得她平安无虞……　　　　随着她灵力的全盘复苏，整个山洞已经迅速被寒冰之气笼罩，逐渐铺满一层淡蓝色冰霜。原本便阴冷的山洞内温度剧降，仿佛凛冬突至，冻得人瑟瑟发抖。　　　　巫师中有人如梦方醒，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奋力朝来时的窄小洞口逃命而去。一道蓝光正中他们几人的身形，连同洞口被极速冰冻住。旁的几人惊吓之余纷纷退散开去，见那几个倒霉冲的最靠前的已经整个和洞口被冻结成了一体，脸上惊恐的表情都没来得及退去。　　　　秦慕周身的金色光芒依旧盈盈发光。随着她的彻底苏醒，她变小的身形已然恢复如初。身上的衣裳便显得小了许多，紧绷绷地箍在身上。她毫不在意，眼底浮过一丝黑气，扬起的左手指尖仍徐徐散着寒冰之气，纠缠着几丝缭绕的黑色烟雾正渐渐浓重。她满脸杀气，双目如燃着烈火一般盯着对岸。半晌的沉寂，一声冷笑划破阴风重重的空气。　　　　“他是你们孟熙的世子，你们居然还是把他逼死了……”秦慕的声音在空寂的山洞内朗朗回荡，臂上再次蓄力，凝聚起更多灵力，“你们这些自相残杀禽兽……今天，我要你们全部为他陪葬！”　　　　众巫师大骇，有人咬牙道：“横竖是一死，不如奋力一搏，许还有一线生机！”　　　　深渊对岸再度闪烁起无数火光，数十条火龙再度卷土重来。秦慕身形岿然不动，身侧的魁巳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山体内地震一般滚石纷落，火龙未及奔袭到一半便被冻结成冰落入无底深渊。　　　　秦慕斥道：“多事。誰让你出手的。”她眸光微暗，身周的金色光芒盈盈闪闪，她喃喃自语，“有沐清在保护我，他们伤不到我半分……”　　　　对岸见火攻已经全不奏效一时大乱。　　　　“怎么办，如今魁巳宿主已飞升，又有赦魂屏保护，咱们全不是对手了！”　　　　“那就合力打通出口，还有望逃出去！”　　　　……　　　　众人又调转目标朝那被冻得冰山一般的出口再聚灵力试图火烧洞口。奈何这到底是魁巳的寒天之冰，哪儿有那么容易被烧融。十几个巫师轮番施法，灵力不支的一旁稍作休整，自有旁人继续努力。余下的眼见着逃生无望，恐惧之下纷纷下跪哀嚎讨饶。有人叫骂，有人求饶，一时间对岸乱成一团。　　　　秦慕臂上的冰蓝之光参杂的黑气愈发浓重，身侧的魁巳突然幻化成人，抢步至秦慕面前扶住她的肩头，凝视着她的脸：“主人……”他侧头望了望对岸，“请主人体恤，我被禁锢经日，今天又得飞升，非常需要大量进补灵力。杀人取灵这种事，还是由我来动手吧。”　　　　秦慕丝毫不为所动，目光一瞬不瞬锁定着对岸：“走开。我要亲手为沐清报仇。”　　　　魁巳并不放弃：“你我神魂一体，我杀的，便是你杀的。并无不同。”　　　　“上次是我伤得太重动不了，这回，我必须……”　　　　“秦慕！”魁巳重重摇晃了她一下，秦慕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有些错愕的发现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黑气缭绕，渐有愈浓之势。她微微发怔，魁巳沉了口气，轻声道：“你体内灵力不稳，大动灵力恐会被反噬。秦慕，不要再冲动了。已经有人为你的轻狂莽撞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被魁巳的一席话所触动，秦慕和他四目相对，胸腔内的仇恨渐渐平复了些许。魁巳心底暗松了口气，望了眼洞口处，微微扬起唇角：“另外，你也不希望你的心爱之人看着你血腥屠杀的场景吧。”　　　　秦慕一怔，即刻往洞口处望去。那里乌压压聚了很多人，不停有火光爆燃，根本瞧不清楚外头是什么情况。　　　　可方才魁巳的话令她心绪大动，凝聚的灵力散去，焦急地朝洞口张望着。　　　　夏行筠……他来了？　　　　……　　　　魁巳眼底的黑气随着她心底积聚的仇恨散去而渐渐澄明。魁巳紧了紧她的肩头，再度化为本体蟒身瞬间弹飞而出，横亘的深渊在他面前宛如林间小溪，硕大无朋的身躯不费吹灰之力便冲入对岸人群中肆意碾压。山洞内顿时哀嚎遍野，血肉横飞。大·屠·杀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比上回临海石室还要简单粗暴。已得飞升的魁巳所经之处一片冰蓝锁道，虽不时有火光爆裂但打在魁巳坚硬的鳞甲上连一丝划痕都没能留下。魁巳如入无人之境，身躯下奔走逃命的巫师犹如蝼蚁般任凭他残杀吞噬，场面惨不忍睹。　　　　血腥味越来越重，秦慕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在漫天血雨腥风中呆直地站着，眼中缭绕的黑气已退散无几，空洞地望向那被厚重的冰蓝挡住的洞口外，似有火光时明时灭。　　　　他来了……　　　　真的是他么……　　　　她又闯祸了……该怎么面对他……　　　　任魁巳如何残暴虐杀一众手无寸铁又攻击无效的巫师，秦慕如泥塑一般呆立在平台上，时间仿佛经过她身边时便被放慢了，她如同置身世外一般，脑海中回忆翻涌，心绪起伏不定，掌心中紧紧握着那块玉佩，伫立在修罗场中纹丝不动。　　　　直到山洞中再无半个活口，魁巳在对岸挺立起硕大的身躯，开始吸收满地尸体的灵力。与此同时，冰封的洞口终于被外面的火焰融出一个洞口，一个全副武装头戴面具的高大男人首当其冲而出，即可将目标锁定在深渊中央的秦慕身上。他不由分说疾行到悬崖边陲，毫不犹豫闪现而过，瞬间便来到秦慕面前。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把扯掉面具，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拥住。秦慕感受着透过护甲传来的隆隆心跳，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宽厚的胸怀，这熟悉的安全感带着烈烈沉重的呼吸将她最后一丝紧绷的意志击碎，软在他怀里，终于哭了出来。　　　　“……阿筠……”　　　　熙王轻抚着她发抖的背，柔声劝慰着：“没事，都过去了，我来晚了……”　　　　秦慕的脸埋在他怀里，哽咽难言：“沐清……死了……”　　　　“不是你的错……”　　　　“不……”秦慕大哭起来：“不……就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的错……我蠢，我他妈蠢死了！我害死了荣秀，还有小灵……今天又害死了沐清……他们都是被我害死的！”　　　　“不……是我不好，我没用，没能好好保护你……”熙王心头抽痛。是啊，他明明答应过阿川，也答应过魁巳，要好好保护她。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没有在她身边守护好她。他看到了她身周环护着的赦魂屏，也推测到了沐清的选择。他甚至很是悔恨。这种事，怎么也该是他来做才对……他的女人，竟然需要别的男人去舍命守护，这算什么！　　　　“别再想了。”熙王轻轻拉开她的身体，抚去她满脸泪痕，“跟我回家吧。”　　　　秦慕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自语着：“不……我不走……沐清还在……”有赦魂屏在，她不能移动。但只要她解除了这道屏障，沐清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点痕迹，也将就此消失，再也不剩什么了。她舍不得离去……　　　　“玄儿……”熙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他舍弃性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了沐清的牺牲和心意，好吗？”　　　　心痛难忍。　　　　秦慕不舍地环视着这道金色屏障，泪水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淌。　　　　魁巳忽然化作人形出现在他们身侧道：“快走吧，这岩洞经不起我这么折腾，想是就要崩塌了。”　　　　“玄儿。”熙王扶住她肩头，定定地看着她。　　　　果不其然，山洞内开始隆隆作响，不时有碎石从顶端滚落。洞口出现的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大声招呼着，让他们赶紧撤离。　　　　秦慕心如刀绞，死咬着唇默然不语。半晌，咬牙道：“你们走吧。我想留在这里陪陪他……如今的我什么都不怕了。山洞塌了，有沐清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熙王墨眉紧锁。过了几秒，点了点头道：“好。那我留下陪你。”　　　　魁巳眉尖倒立，一把将这没用的男人推开，使足了劲戳秦慕的脑门儿：“你以为杀光这些巫师就算给他报仇了？那幕后之人还好逍遥自在的活着，折损了几个巫师罢了！不赶紧回去配合我一起修炼调息怎么给他报仇！九世里最蠢的一个！”　　　　秦慕被狠狠戳了一下，木呆呆地看着魁巳。魁巳一脸怒气，转而对熙王发泄道：“她蠢也就罢了，你也跟着一起犯浑！眼下也能由着她胡闹，还不赶紧把她弄走！”　　　　熙王有些无语凝噎，挨了顿喷却好似无言辩驳，转眼看向秦慕。秦慕捂着脑门指着他：“……你……你个宠物要造反啊你！”　　　　魁巳伸手打掉她捂着头的手又狠狠戳了她好几下，一边戳一边凶狠地吼她：“老子好不容易活下来飞升了，大好前程不想断送在你个蠢货宿主手里！赶紧给我把赦魂屏撤了！快走！”　　　　秦慕突然感觉有点委屈……然后又觉得这个时候这种情绪来的有点不适时宜。撇着嘴，最后看了眼那环绕的护盾，紧紧握着手里的恋恋不舍地低语着：“沐清……你交代的事我都记得。我……我会给你报仇的。”　　　　最终，艰难地挥了挥手，看着那金芒闪闪的护盾顿时碎作无数星点，徐徐飘散在空中，缭绕消散……　　　　秦慕下唇发抖，目光随着飘散到底星点徐徐飘远。　　　　魁巳一拳锤在熙王胸口：“发什么愣，赶紧打包抱走！”　　　　熙王抿着唇瞪了他一眼，紧要关头难得很听话的一把将秦慕打横抄了起来，本想闪现回去，魁巳一阵白雾顿时化作蟒身盘旋在他们身侧，熙王心领神会，抱着秦慕纵身跃上，魁巳背着两人飞度过深渊，洞口聚集的众人迅速给他们让开一条路，魁巳直撞开洞口，带着一路人马从山洞内撤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