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无故从五楼阳台掉落,引起了李非凡充分的警觉。他立刻让人封锁了通往五楼阳台的楼梯,不许任何人和车辆离开公司,并要求当天在场的全部员工都待在工作岗位等待警察到来。这让所有人都隐隐约约的意识到,刚才在五楼的阳台上出现了一名凶手,企图杀了我或者周倜。如此一来,公司上下无不啖指咬舌人人自危,连八卦集散地茶水间都没了往日的热闹,个别胆小的女员工甚至害怕得悄悄哭泣,整个公司顿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不一会儿,几辆警车便鸣着警笛冲进了公司院子。因为此事涉及到知名的公司和艺人,公安方面也十分重视。来了许多刑警和技术人员,兵分几路取证、询问、做现勘,还调取了当天公司全部的监控。我看着警察四处忙碌,不由得问李非凡:“万一是意外呢?有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李非凡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说:“用用脑子!这么大的花盆风怎么可能吹得下来?必定是有人推下来的!”  我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故意推下来,也可能是不小心碰下来的。如果是不小心那人岂不倒霉?就算不坐牢也必定会被开除,反正我和周倜也毫发无损,何不放人一条活路?再说,我多年来并未与谁结仇,有必要推花盆下来砸我么?”  “你倒是醒醒吧。”李非凡翻了翻白眼说道:“算算你红了之后,一个人占了多少资源?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背地里盼着你倒霉的人多得是,难保里面就有脑子短路的会下毒手。”  “那真是要上天了。”我一边想,一边看着警察在院子里往来穿梭。闪烁不停的警灯交织着午后令人窒息的热浪,让紧张难言的气氛变得更加不安。我靠在窗边,眼前的人和物在刺眼的阳光下都变得模糊而扭曲。正当我头脑困倦思维开始飘忽之时,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正狠狠盯着我,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正欲仔细查看,那双眼睛却立刻消失了。  对于查明真相,所有人都不太抱有希望,人们似乎都在期待着警察能给出一个意外事件的结论。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事与愿违。警察走后不久便传来一个消息,张九方因涉嫌此事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这个消息震惊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同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人面露惊恐,有人心存担忧,还有人在小声分析此事的前因后果。我想到自己与张九方虽有嫌隙,但终归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哪里便至于对我下如此毒手。可从有效渠道传出的消息却是警方对于此事的判断只有八个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天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的摄录了张九方打开五楼阳台的门,然后将花盆从阳台推下,之后又从公司后门离开的全过程。这一下连我们这些外行人都知道,这就叫铁证如山。突如其来的打击不仅让孙东石找不着北,就连李非凡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说:“怎么会是张九方?这是吃错药了么?”  张九方吃没吃错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的确,张九方有动机,有目的,有行为,整件事情似乎都脉络清晰逻辑顺畅。但直觉告诉我,对我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张九方,而是刚才那双眼睛的主人。可是监控录像却明明白白的显示这事的确是张九方干的。面对事实,我只好选择放弃不可靠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也许不过是在特定环境,特定心境下的错觉而已。  花盆事件对我和周倜,甚至张九方来说是一场灾难,对于公司也不啻于滔天巨浪。大老板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作风,连着数日亲自到公司办公开会稳定人心。舆论应对策略也在第二天便十万火急的出炉,虽然我并不知道方案的具体内容,但能够猜到大的方向一定是弃卒保帅,张九方必定被抛弃。  果然,当晚便有个别小媒体以图文的形式曝出张九方与安樱早已在交往的事情,并若明若暗的向大众透露了张九方作案的动机。紧接着各大网站、平媒又纷纷跟进,在更大的范围内向大众深挖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有的真相公布后,不用等到审判,此时的张九方便已被定性为丧心病狂、道德沦丧的人渣败类。  然而作为整个事件的受害人和旁观者,我却丝毫没有沉冤得雪的宽慰,也没有以牙还牙的舒畅,只觉得脊背没来由的一阵阵发凉。只有李非凡从最初的迷蒙中快速清醒过来,意识到孙东石经此一役可能被彻底打垮,心中便暗藏得意,可在面上却不露分毫。  所有的司法程序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很快我就再次接到配合调查的通知。在公安局的院子里,我遇到了刚刚从办公楼里出来的秦大川。只见他见了我却丝毫不见居功之意,仍然朴实谦卑的向我鞠躬打招呼。与他一阵寒暄之后,秦大川便赶紧说:“你快进去吧,别误了正事。”  我点点头,笑了笑正要走,却听秦大川又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唉,我妹子……”  只这一句话,我便停下脚步,静静的等着他说下去。秦大川见我看着他,便又对我说道:“本来好好的,前两天又说不想干了,想跟我回老家去。她今天就要辞职了,然后过两天我们就走……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快进去吧!里面还等着你呢。”  我有点理不过来,只是下意识拉住他说:“这是为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秦大川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那个,那个,我也不晓得。家里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她回去。”  他伸长脖子咽了一口口水,疑惑又苦恼的说道:“她现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资又高老板又好,可不比回家做土里的活计,放牛放羊好多了么?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和我一起回家去。上次家里地震了她都没有回来呢。后来我问了她。她只说那次去了一座什么山上取了什么东西……你说奇不奇怪?”说完便用浑浊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我。  秦大川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想到妖怪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离开,我心中的无名火便炸裂似的爆燃开来,灼得我额前的青筋砰砰直跳。我冷笑一声,好得很,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就偏不让你如意。我看着眼前的秦大川,略一思忖便说道:“秦大哥,有件事你考虑考虑。”  秦大川微微欠了欠身,我继续说:“经过这件事情后,我心里对你实在是感激。像你这么老实厚道的人现在还真是难找,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以后只怕再也难找现在这样的工作了。你看这样,我现在还差一个安保助理,要不你过来帮我?”这些话倒是我的真情实感,只不过被我别有居心的利用在当下的情境中,连自己都觉得虚伪又无赖。  秦大川木木的问:“啥……啥助理?”  我解释道:“其实和你现在干的差不多,只是要随时跟着我东跑西颠的,会比你现在的工作辛苦一点。不过,待遇会比现在好得多。”  “那感情好,再辛苦能有以前种地放羊辛苦?我出来打工还不是为了多攒点钱。”秦大川听到此处,脸笑成了一朵花,连连说道:“我本来就不愿意走。我回去就跟我妹子说去,这种大事可不能全都听女人的,您说是么?”我低下头暗道一声“惭愧”,为自己的无耻冒了一头冷汗。秦大川却丝毫不觉有异,只顾着千恩万谢的向我点头鞠躬去了。  对于秦大川成为我的助理这件事,李非凡、胖子和猥琐等人虽然觉得惊讶,却也并不意外。在他们眼中,这是为了报答救命大恩,虽不太合适,但也能说得通。唯有我知道自己做这件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故而每每说到此事便讪讪的拿其他话岔了过去。只有妖怪在得知此事后便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行!”  我抖了抖手上的剧本,头也不抬的说:“哦?”  “他必须回去。”妖怪走了过来,语气严肃的说。  她站在我的面前,身上有淡淡的柠檬味道。我被她态度弄得有点生气,于是生硬的问:“那么你为什么要辞职?工作不好?待遇不好?或者说,我不好?”  也许是有点意外,过了好一会儿妖怪才慢慢说道:“有些时候,一个人走了太长的时间,就会想回去看看。以前的地方还是不是老样子,以前的人还是不是认识的那个人。”  “你说过,你不能离开我太久。”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轮到我来说这句话了。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妖怪一脸的理所当然,显然并没有好好解释的打算。  “比如说?”我抱着双臂,充满火药味的反问道。  妖怪和我,一贯有姿态,永远不解释。几句话之间就将谈话的气氛推向了吵架的边缘。只见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身便走,并在离开之际留下了一句话:“希望你不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妖怪不愧是妖怪,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方式让我的怒火达到顶峰。我想,如果她再晚走一步,一定会被我扔出的剧本砸在身上。  总的来说,这个矛盾来得有点无厘头。自己的哥哥成为我的助理,对妖怪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由得让我既莫名又无奈。而秦大川自从成了我的下属,工作更加勤奋积极。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却异常聪敏好学,只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所有的工作要领。特别是那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的玲珑心思,有时别人还未说出心中的想法,他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安排妥当,让所有人都觉得再妥帖满意不过了。由此便得到全组人马的充分信任,连胖子等人都对他赞许有加。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我的运气似乎正在慢慢变好。比如花盆砸下来,便有人将我一把推开,比如我怕热,新的电影便在贵州的崇山峻岭中开机。每当晚上收工,我就穿着家常大裤衩,坐在漫天星河下吃吃西瓜吹吹凉风。那个时候,我还满头黑发,身体健康,有熟悉的伙伴,有能干的下属,有光明的前程,有最好的年华,有花,有酒,还有妖怪。我满以为这样的生活会像欣欣向荣的猴面包树一般,迎着太阳生生不息。却不知道我那无忧无虑的平凡日子,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夜晚,我的好朋友周倜一路风尘,来看他朝思暮想的妖怪。而他的女朋友妖怪,却一脸真诚的问他:“周倜,你来做什么?”。  即使洒脱明媚如周公子,此时的眼神也不由得暗了一下。我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只好一把揪过有点失魂落魄的周倜说:“走,喝酒去。”  有朋自远方来,岂无酒肉乎?在这个草木苍茫的深山里,胖子、猥琐、萝卜、秦大川、周倜、妖怪和我圆圆满满的围了一桌子,开始热火朝天的喝酒吃肉。酒是山里的烈酒,一口吞下,就仿佛有一团火球沿着喉咙一路滚到了胃里去,强烈的烧灼感让人的五官瞬间便挤到了一处。接着成千上万的酒精分子便控制了你的神经,那些被生活削去的枝枝桠桠忽地从你的脑袋里、手心里、脚底板中重新长了出来,当你撑开硬壳现出真身,跳出来会把周围的人吓一大跳。  酒至微醺,席间越发热闹了起来,胖子和猥琐吹着牛逼,萝卜声泪俱下的讲述着坎坷的感情经历。周倜却还保持着一贯优雅的举止,只是又抽起了早已戒掉许久的烟。唯有妖怪不吃不喝,拿了一个白色的自斟壶坐在秦大川身旁,那秦大川喝完一杯,就立刻又斟上一杯,两人配合得娴熟而流畅。  秦大川几杯酒下肚,木讷的眼神终于活泛起来,开始向我们断断续续的述说自家的往事。妖怪听了秦大川的话倒是不喜也不怒,不过偶尔默默的低头,或是微微一笑,仿佛在听关于别人的有趣故事。  从秦大川的话语中,我们终于了解到一些关于妖怪的故事。十多年前,秦大川跟着父亲上山采药,在路边发现了浑身是伤的妖怪。于是秦大川将妖怪背回了家,用一些自家的草药为妖怪治好了伤。用秦大川的话来说,当时的妖怪又黄又瘦又小,问她也说不出自己父母家乡在哪,实在是可怜。于是秦大川的父母就为妖怪上了户口,算是收养了她。不过妖怪只在秦大川的家中呆了六年就离家出走,随后的七、八年里一直杳无音信,直到上次胖子因为地震打电话找到了妖怪的养父养母,他们才知道妖怪现在呆的地方。  “这么说,你和妖怪不是亲兄妹。”胖子边吃边说。  秦大川憨厚的笑着说:“我姓秦,她嘛,那个时候只说自己名字叫孔雀。其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听着她的故事,带着似有若无的醉意,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周倜站了起来径直向妖怪走了过去,我看见他的脚步凌乱而虚浮。他坐在妖怪旁边的凳子上,拉起了妖怪的手。  周倜说:“不知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桌上的人醉的醉哭的哭,没人注意到此时的周倜正在干一件大事。  我坐在月亮下头,听见远处有女人在细细唱着歌。  月亮出来  亮汪汪  亮汪汪啊  想起我的阿哥  在深山  哥像月亮  天上走  天上走啊  山下小河淌水  清悠悠……  周倜紧紧握着妖怪的手,忽然抬起头说:“你现在虽然就坐在我的面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特别特别想你,特别想你……妖怪,你和我结婚好么?你嫁给我,行不行?”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我本该抓住周倜的衣领把他扔出去,或者拉着妖怪的手带着她逃走。可那时的我却分外平静,只因为我早已预见到了周倜的失败。我也明白,周倜是真情流露,也是在为了他无望的爱情做最后的努力,那困兽般的姿态让我如此熟悉,恍惚看到了昨天的自己。我心中一暗,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果然,妖怪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摸了摸周倜的头发。  嗯,就是你很好的意思。  这样也好,这把刀迟早得落下,早落下早安生,我为周倜感到高兴。  就在此时,秦大川却举起酒站了起来,一桌人都诧异的盯着他。只听秦大川郑重的对我们说:“我妹子这些年承你们照料,能看出来她过得挺好,我敬几位老总一杯。”说完一干而尽。  我们刚刚端起杯子,却见秦大川又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但是有个事情各位老总可能不晓得。”他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妖怪说道:“当初孔雀一直待在我家,是因为……”我原本平静的心忽然咚咚直跳,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我的脖子,让我觉得呼吸艰难。  秦大川转身笑着对妖怪说道:“孔雀,你别忘了咱妈跟你说过的话。地震之后家里重新翻修了房子,就算是咱的新房。其他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回去跟我结婚呢。”  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被惊得呆了。此时唯有妖怪往秦大川杯中倾下的酒柱丝毫不乱,只见杯中酒正好漫到杯沿,妖怪就抬起酒壶,微微笑着对秦大川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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