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学堂,也就意味着不会再受欺负,沈清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笑意盈盈,哪里还有昨天气鼓鼓的样子。 沈熹微看着他笑,也忍不住跟着乐起来。孩子嘛,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忘得快。 盼儿把早饭端到沈清嘉面前,细心地吹了吹略微发烫的粥,还不忘逗他:“小少爷今天的嘴巴可没有昨天撅得高喽。” 沈清嘉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许静姗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听见她们三个嗤嗤地笑,心情顿时大好。 “我们在逗清嘉呢。”沈熹微起身给嫂嫂倒了一杯温水。早上起床的时候听盼儿说起租铺面的事,她就放在了心上。 许静姗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跑了那么远的路,又费了些口舌,她这会儿确是有些累了。 “嫂嫂,这个给你。” 沈熹微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钱,零零碎碎的用手帕包着,一股脑全交了出去,没给自己留下一分零花。 许静姗错愕:“熹微,这是什么?” “平日里攒的零花钱,还有过年收的压岁钱,加起来也就二十来块。”沈熹微难为情道,“我知道钱不多,但若能帮嫂嫂一些,我心里也舒坦。” “夫人,还有我的。” 盼儿倒是跟沈熹微想到一处去了。她虽然是个丫头,干的是伺候人的下等活,可许静姗却一直待她如同亲妹妹。现在夫人有困难,她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一堆零钱,许静姗只觉得有千钧重。以前衣食无忧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像这般捉襟见肘,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沈家落败,周边亲邻唯恐避之不及,如今自己还能得到熹微和盼儿这两个孩子的倾心相助,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原封不动地把钱还给她们,许静姗紧紧地抱着沈熹微和盼儿,五味杂陈地说道:“这钱你们先自己放着,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当然,嫂嫂一定行的。”沈熹微倚在许静姗怀里,笑着为她鼓劲儿。当年沈家酒楼能在苏州城站稳脚跟,背后离不开嫂嫂的出谋划策,她可是有一套自己独门的生意经。 “好了,既然咱们在安平落了脚,往后就安心住下去。但你们要记住,不要跟别人提起咱们是从苏州来的,如果不小心让我哥知道,难保他又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许静姗拍拍她俩的肩膀提醒道。 盼儿跟沈熹微一同点头。那样阴险的人物,着实让她们感到害怕。 “娘,您给我找的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沈清嘉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许静姗跟前,脖子仰地老高。 “别急,娘已经托人去问了,这几天你就先跟你姑姑和盼姨到处玩玩儿,看看县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沈清嘉欢呼又雀跃,前几天盼姨送他去学堂的时候,他就留意到路边有好多好吃的,馋得口水直流。 “这……这样好吗?”沈熹微心疼嫂嫂在外奔波,总想要忙帮着做些什么,“不如让盼儿带他去,我留在家里洗洗衣服做做饭。” 许静姗笑着轻叹:“你们就放开了吃、放开了玩,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等回头铺子租下来,我打算让盼儿去帮忙,至于清嘉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到时候你怕是想清闲一会儿都难。” 沈熹微欲言又止,又不漏痕迹地看了看盼儿,明白嫂嫂这是把最轻松的活计分派给自己,她终究还是不舍得自己受苦。 许静姗做此决定,当然是有她的一番考量。熹微才十四岁,模样身段样样出众,这么一个美人放到铺子里,吸引客源的同时估计也会招惹上诸多是非。她不求铺子生意多兴隆,能裹得住一家人的粗茶淡饭就可,而熹微的名声则万万不能有半分毁损。 “夫人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帮你买些回来。”盼儿早已心痒,拉着沈清嘉的小手,恨不得下一刻就冲出去。 许静姗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到盼儿手里:“听说这里的茉莉花茶最是好喝,你买一些回来。对了,记得去看看邮局在哪儿,过几天得麻烦你帮我寄封信。” “嫂嫂要给谁寄信?”沈熹微好奇问了一句。眼下她们并没有几个可靠的亲戚朋友,哪还需要书信往来呢? “给程训。沈家酒楼关门之后,他特意来找我,说是等咱们安顿下来,他就过来帮忙。你也知道,他那个人面食做得一绝,有他在,面馆就不愁没有生意做。” 哥哥生前多次提到过那个做面食的师傅,却没想到他也是个热心肠的,不同其他人一样见风使舵。想到这里,沈熹微心中微微一暖。 “好了熹微,咱们快去吧。”盼儿小声催促道。 “嗯。” 两个姑娘一人拉着沈清嘉的一只小手,齐齐地往门外走去。看着这三个孩子尚显稚嫩的身影,许静姗忽而对生活又充满了底气。 初秋已至,庭院里唯一一株梧桐树初显衰败。她拿起扫把,认真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阳光耀目,使人周身温暖。许静姗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恍惚间想起了离世的丈夫。 他生未卜此生休。 如果真有因果轮回,她好希望正则在黄泉路上走得慢些,等着她去找。 ...... 安平城内一派繁华,烟柳画桥,人声鼎沸。马头墙、青砖灰瓦,不事豪奢,却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风情,俨然就是一副不加点染的水墨画。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盼儿跟沈清嘉看得眼花缭乱,碰到些新鲜玩意儿就挤到人群中去凑热闹。同行的沈熹微却像个老成的大人,负责帮她们拿东西还有看管钱财。惦记着要帮嫂嫂买茉莉花茶,她一路走一路看,暗暗比较着花茶的价钱和品相,争取买到最好最划算的。 左手拿一包刚炒出来的板栗,右手抱着一把青翠的百合,趁着盼儿和清嘉在馄饨摊前大快朵颐,沈熹微来到刚才默默记下的花茶铺子,进去买了一斤茉莉花茶。那老板见她面生,另给她包了一两百合花茶,嘱咐她要是觉得好喝,下次记得还过来买。 沈熹微微笑着道谢,付了钱之后便往外走。巧的是,花茶铺旁边是个粮店,此刻店门口停了好几辆来送粮食的木轮车,挡住了沈熹微的去路。想着盼儿跟清嘉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她索性就在花茶铺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歇歇脚。 粮店里统共就两个伙计,个头都不矮,高高壮壮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汗衫,在太阳底下来来回回地跑着,毫不费事就能扛起一袋粮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百无聊赖的沈熹微暗自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不及他们的一半粗,这十几袋米要是交给自己,怕是一整天都搬不完。 “重山,剩下这几戴就交给你了,我先去记账。”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汉子喊了一声,继而把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拿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 “好嘞。” 向重山爽快地应了。他大步走到水桶前,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浇在自己头顶上。初秋的太阳依然毒辣,这瓢水刚好驱散了热气。 撩起汗衫擦擦脸,他双手抓住布袋,用力一提,很轻松便扛了起来。但布袋却不小心勾到了车边的铁丝,顿时破了一个小洞。他只顾着看前面,并未注意到身后白花花的大米如细水般流下。 只听见“沙沙沙”的声音,沈熹微寻声看去,只见年轻小伙身上的米袋烂了一个洞,大米正往外撒,便心急着提醒了一句: “这位小哥,布袋烂了。” 向重山一回头,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姑娘正冲他说话呢。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一口整齐的白牙,嘴唇红得跟三月里开放的桃花似的;眼睛黑亮,鼻子小巧,一根粗.长的辫子斜坠在胸.前,整个人就像……像个瘦弱却漂亮的白面馒头,连说话声音都是软软的。他没读过什么书,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词儿,之所以把人家姑娘比作白面馒头,是因为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一顿能吃三四个呢。 沈熹微见他楞在那儿,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没说清楚,索性便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小跑着来到他跟前,帮他捂着那个烂洞。 “快,米都撒了。” 离近了瞧,向重山更是飘得厉害,如同置身云雾中。直到沈熹微再三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迈开步子往店里走。 小心将那袋米竖着放在墙角,向重山傻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沈熹微拍掉手上的尘土,轻道一声“举手之劳”,而后便离开了。空着的木轮车已经被人推走,盼儿跟清嘉这会儿也该吃完了,她得赶紧回去找他们。 “你……” 刚想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姑娘不等自己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向重山心里失落得很,火急火燎地将车上剩下的几袋米搬下来后,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却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姑娘的身影,柔柔弱弱的,连走路都十分好看。 娘说,等哪一天自己碰到了喜欢的姑娘,她就请媒人去说个媒。可眼下,他连这姑娘叫什么、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还怎么去说亲?看着她跟同行地另外两人一起上了一辆黄包车,他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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