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僚很小很简陋,装不下浩浩荡荡的两拨人,索性大家也不是为了品茶的,这种地方的茶多半是入不了凤成烈和姜绪的眼。    见姜绪仍然没有让开的意思,凤成烈不紧不慢地开口:“邢姑娘同在下是旧识,她平时就是聒噪的性子,怎好让她叨扰王府安宁,若她执意留在此地不愿回家,在下在城东置了座宅子,便让怀素怀真伺候邢姑娘安顿下来罢。”    怀素怀真垂目应道:“是,公子。”    邢朱讶异地抬眼,这两人从小侍奉凤成烈到大的,凤成烈就连悔婚也要把他们带走,他倒是说舍得就舍得。    红叶也不甘示弱,他上前一步挡在邢朱前面,一副他们敢随便拿人便要马上动手的架势。    两方人马互不相让,顷刻就变成了对峙的状况。摄政王这边人多,毕竟是自己的地盘么,凤成烈在人数上占不上优势,也完全不在意,似乎笃定姜绪不能拿他怎么样。    茶僚老板抖抖索索地往后退怕闹出什么大事,整个茶僚中的气氛突然安静,两边的人都身经百战,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这时邢朱转身对姜绪行礼:“民女自然是要继续侍奉王爷,直到您的病症痊愈为止,看在同是楚国人的份上,请王爷容我跟这位公子说几句话。”    姜绪点点头,他自恃身份,当然不会听壁脚。他挥挥手示意侍卫们全部退到茶僚外,自己也往外走,经过对邢朱身边时对她提点道:“红叶就在门外。”暗示她遇险呼喊一声便行。    邢朱忙向他道谢。    眨眼的工夫,满当当一屋子人消失干净,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摄政王治军果然名不虚传。    凤成烈示意邢朱上楼,待到他确认再也不会有人偷听他们交谈后开口打趣邢朱:“想不到这位摄政王竟对殿下竟然关怀备至。”    邢朱冷冷地答道:“不劳您挂心!”    凤成烈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街景,邢朱的心思他随便瞧上一眼也就清楚了个七七八八:“您记恨上我也是应该的,但是这位摄政王也不是什么善性人,您好奇玩耍可以,莫要把自己兜搭进去,依我看您出来玩也玩够了,此时让怀素怀真送您回去才是正理。”    邢朱缄口不语,是啊,童养夫在她们家呆了十几年还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何况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摇摇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童养夫惯会蛊惑人心。    凤成烈见有转机还待再劝,邢朱倒先发制人开口:“你走了之后姐姐很伤心,娘却不让她去寻你,只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若非你情我愿强行将两个不相爱的人绑作一堆,只让世上徒增一对怨偶罢了。她应该是听进去了,过了几天她就外出,直到我出来的时候还未回家。说不定她回来的时候就能将一切放下了。”    “虽然你做的事情很不地道,但是我想,既然放下了,姐姐应该也希望你娶妻生子幸福和乐吧!”    凤成烈听罢,神色恍惚不能自持,轻声念道:“娶妻生子,幸福和乐吗?”    一时间再也没有人说话。    已近黄昏,雾气蒙蒙的长街那一头传来遥远的吆喝。    凤成烈似乎很伤心,邢朱瞅着他深锁的眉头悲戚的面容感叹道,原来面瘫还是有表情的呀。    良久,凤成烈给邢朱留下遇到困难就去福泰园票号的口信就出茶僚向北边去了。    …………    晚间几个暗卫并同中和堂的常喜公公被急召至摄政王府,王爷靠在官帽椅上听他们事无巨细的汇报:    “邢姑娘先去了春风楼、然后去了怡红楼、花月楼,最后进了南风馆……”    红叶明显注意到王爷的额头角上多了一条青筋,听完暗卫禀报之后王爷冷声吩咐:“各自去领三十军棍。”    随后常喜公公将中和堂的账本呈给王爷,书房里气压很低,院子里挺杖一下又一下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真叫人害怕,常喜公公不敢造次战战兢兢地禀报:“中和堂的一应出入全在账本上了,每日进缴结算,收益都原封不动地交给邢姑娘了。”常喜拿袖子揩拭额上的汗珠。    书房里一丝声音也没有,王爷一页一页翻过账本,无波无澜地嘟哝了句:“来往明晰,经营得不错。”可惜摄政王的语气里一点称赞的意思也没有,常喜公公更惶恐了,不知道王爷唱的是哪一出。    姜绪清清嗓子:“你是内务府出身吧,账上动手脚的本事有没有?”    常喜忙趴在地上大呼:“奴才冤枉啊!摄政王明鉴!”太监最会装腔作势,一哭一闹聒噪得很。    红叶实在看不下去,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常喜的胳膊:“你会不会做假账。”    内务府搜刮银钱的头号人才常喜公公彻底傻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到底该说会呢还是不会呢,他顿了半晌只眨巴眼睛盯着王爷的靴子发愣。    红叶提点了句:“把中和堂的账目做得入不敷出王爷重重有赏!”    常喜这才结结巴巴地应了。    待常喜退下,姜绪拿着封奏报默然不语。    红叶想了想上前禀道:“您在毓庆宫中转醒的那一日皇上有言重赏邢姑娘,但是她拒绝了,依属下所见,邢姑娘的武功应该不低,她又与凤公子是旧识……”    姜绪垂着眼睫,掩住了他的情绪:“你是怕她所图非小?”    红叶无从回答,他是只会摸爬滚打的武犊子,承蒙王爷相救,不过想报效王爷而已,这种帝王将相间的阴谋诡计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他只禀告他所知道的事实。    翠幔纱窗,廊外一树知鸟乱唱,微风将馥馥荷香送入殿中,扰乱了摄政王的心绪,她所图的能是什么呢?他牵起嘴角:“那么就更应该把她放在身边才对!”    有了常喜公公出手,从此邢朱过上了苦巴巴的日子,当然饮食用度上是短不了她的,就是口袋空空而已。口袋空了也要继续试药呀,她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光靠闻的能顶多大用处,要实打实喝下去才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药又不好光明正大跟王爷和春大人要人,她思来想去就只能买一个人签下死契这样才不会产生纠纷。邢朱邀请知夏同去人行,知夏一听连连摇头,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去做人牙子的。    邢朱只好收拾好不多的银两去了西市,西市上有个极大的人行,是替官府出脱罪奴的地方。邢朱跟着一群商人进去,皂衣仆从单独将她拦下,指着院子门口贴着的一张晓谕,有礼道:“还望您知悉。”    只见晓谕上头写着:“只看不买者,即以打探虚实论,绝不姑息!”    几个威严孔武的护卫立在跟前,纹丝不动。邢朱点点头:“我有诚心的,还请放心。”心想不过买个年纪身形跟姜绪相仿的男子么,人行里还不随处都是,这个买卖还能做不成吗。    哪晓得进到人行之中才算大开眼界,灰扑扑的院子里,待售罪奴无论男女老少均被包捆在麻布袋子里,叫人分不清是买男人还是买女人。邢朱只好请教同来赶场的其他老板,原来这批罪奴开售已有些时日,像样的人都被买得差不多了,留下一些“拣落货”,于是人行另创新规,人人都装在麻布袋中,只论斤两,不论是男是女,全凭买主的手气。    邢朱小声跟人牙子说:“在下仅仅想买个青年男子。”    人牙子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圈:“不好意思了这位老板,我们做的这桩生意乃是从古至今第一公平的交易,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邢朱肉痛地掏出一些碎银放在人牙子手里,人牙子掂量了下重量又还给邢朱继续:“这样吧,您一番诚心而来,可去清平楼拣选一番。”    清平楼在人行东北角,极为偏僻,小仆只把邢朱引到门口并不进去,推开门一股酸腐之味迎面而来,原来楼中之人或有重疾,或有时疫。人行把他们单独关在此处,任其自生自灭。寻常人看到这等情况定然掉头就走去找人牙子理论。    邢朱也想这样做,但是她掂量了一下袋中银两,实在没有挑选的余地了,于是她很快就选定了清平楼中唯一一名青年。    那名青年斜倚在落满灰尘的角落,一身血污,勉强还看得出袍子是灰色的,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披头散发,面目不清。听到邢朱和小仆交谈的声音微微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邢朱一贯迟钝,根本没注意到,她只问好青年的身价,跟着小仆去取朱批的官票,青年了然地望着她的背影,眉眼间隐隐有些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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