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好了休沐日,邢朱拿着摄政王府名帖想求见军机大臣赵诠,门房小厮半掀眼帘打量她身上的葛布衣衫又反复看了帖子才拨转脚头去请管事。    军机大臣赵诠历经三朝宦海沉浮屹立不倒,当然深谙为官之道,他是个骑墙货,风往那边吹就往哪边倒。或许是平生缺德事做了太多的缘故,赵大人在子嗣一事上异常艰难,一连娶了十四房姬妾便是半点动静也没有的,年深日久赵诠心内有如油煎火烤,看到旁支的几房年节边上带着嫡子庶子来走动相看,明里暗里都在打过继的主意,常常仰天长叹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最后竟然只能留给旁的人,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终年四处搜寻求子秘方,终于寻到鹤鸣山去,鹤鸣山老道人太虚道长看了他一眼,捻捻胡须,拿出来一张方子出来,赵诠千恩万谢地捧回都城。皇天不负苦心耕耘的人,赵诠终于在四十岁上,喜得麟儿,阖府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到了满月这一天,赵府请来楚国出名的大相师给孩子批八字,算得小公子将星文武两相宜,禄重权高足可知,将来必成显赫大人物,赵诠翻遍典籍为其子取名赵淳,取至于道者,精微淳粹之意。    赵大人老来得子,这一根独苗苗当然是捧在手心里长大,于是便养得十分骄纵放肆,长到十六岁文不成武不就,跟大相师的预言相去甚远,这个赵淳终日里正经事情全然不干,只爱流连勾栏赌场,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角色。    等了半饷不见人影,邢朱百无聊赖的靠在石敢当旁避日头,这时一对布衣夫妇在赵府大门口闹将起来,门房护卫见状出来驱赶,推搡中哭泣的妇人不断哀嚎:“我可怜的女儿呀,出了这种事情以后可怎么做人,赵大人是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的!”    邢朱偏头好奇的打量,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得出结论赵公子果然是个乌龟王八蛋,原来铁匠夫妇的女儿昨日出门卖绣品未归,爹娘心里焦急,街坊告诉他们亲眼看见赵公子当街强抢的那个民女正是她们的闺女,铁匠夫妇就一路寻了过来,想讨回女儿,赵府门前尖锐的呵斥声和哭闹声引来街坊围观指点,邢朱担心地想按照夏国习俗,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位姑娘就算出得了赵府也声名尽毁了,以后该如何是好呢。    无独有偶,黄历上当天约莫是个讨债的好日子,都城第一大赌坊福禄海的秦掌柜也找上门来,讨要赵公子不日前欠下的赌债,片刻之间赵府门前好不热闹。邢朱兴致勃勃的围观,这可比升平署那些折子戏有趣多了,美中不足的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早知如此应该买些瓜子点心揣在口袋里。    等了三刻,终于有小厮把铁匠夫妇和秦掌柜从偏门引入,管事也出得门来请邢朱到一处偏厅饮水歇息,一边笑脸对她解释道:“我家老爷现下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处理完公事就有请姑娘。”    邢朱点了点头,马上有伶俐的奴婢奉上茶水,管家匆匆离去。邢朱意犹未尽的望着管家离去的方向,正是是小厮带着铁匠夫妇和秦掌柜去往的那处西边的院子,不知后事如何呢,唔,看起来管家处理这种事情还挺得心应手的。    不时有阵阵微风夹杂着花香从窗外拂来,邢朱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偏厅的陈设,靠山摆上放置些精巧的古玩,条幅皆是名家字画,相映成趣,不得不承认,首辅大人虽然教子无方,但是品味还是很不错的。    大半个时辰过后,西边院子的声音方歇,仆从把邢朱引进一个气派敞亮的院子里,邢朱进入正厅,对着主座行了个礼,主座上坐正是军机大臣赵诠和夫人沈芸香,赵大人五十有六,一生纵横官场,只是头发花白,皱纹深深,像是风干的猪肚皮,衰老得厉害,想来为了这个独子操碎了心。夫人沈芸香是续弦,赵诠的独子赵淳正是这位续弦夫人所出,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着鸦青色裙袍,典雅华贵,保养得宜,邢朱觉得鸦青色对她来说过于老气了,阿娘就从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从邢朱进入主厅开始,沈芸香就面色不善的打量着这个年轻姑娘,她肆意的目光无礼至极。沈芸香十六岁上嫁进赵府,掌管阖府一应庶务以及后院那十四房姬妾,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自产下嫡子后,老爷已经很多年没有胡来了,深宅大院里她自有获得消息的手段,初闻有个年轻姑娘拿着名帖来找老爷,不得不让她想了许多,第一反应就是外室找上门来了,处理完那个不孝子惹出来的祸事便顺理成章的留下来,自然是想会一会这个狐媚子。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终日里寻花问柳惹事生非,沈芸香狠狠拽紧手上的帕子。入座看茶之后,这姑娘抬起头来,除却一双眼睛灵动有神之外,样貌实在普通,老爷是绝计看不上的,沈芸香这才松开帕子,放下心来。    赵大人和善地问邢主:“不知姑娘此来所为何事,是否王爷有吩咐?”算起来他目前属于太后党,跟王爷的人牵扯过甚容易引起曹太后猜疑。    邢朱摇摇头,垂目答道:“民女此番借王爷名义求见大人,其实与王爷无关,是自己想向大人求取一样东西。”    “哦?不知是寒舍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姑娘的眼?”赵诠似乎来了兴趣,他早就听闻这个姑娘揭下皇榜治疗摄政王恶疾,前朝都传遍了,这个姑娘居然把上品琼玉丹拿来跟糖豆一样随便使,太医院院使几欲疯癫,有如此财力之人能看得上赵府什么东西,实在是让人好奇。    “听闻赵府有一樽祖传的下来半人高的摆件,色如蜜,光如蜡,非石非玉,我便是想求取这样东西。”邢朱垂目答道,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吕国皇宫收藏过一副古画,古画上讲的是夏国开国的故事:一对大蛤蚧为救赵氏族先祖而死,死后被封印起来世代受赵氏子孙香火供奉。    赵诠听完心惊不已,身为南阳赵氏族长,自然是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不过这个摆件远在赵氏祖籍南阳郡宗祠的密室内,仅有世代族长知道宗祠密室的存在,这个姑娘竟然能把密室里的摆件描述到这种程度,仿似亲眼见过一般,实在是诡异至极,定要找稳妥的人追查她的来路不可。    看出赵诠的疑虑,邢朱开口解释道:“民女祖上与赵氏一族有些渊源,那摆件原是先祖赠予赵氏的东西,故知道大概的样子,请求唐突,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如果大人有需要的东西,或者想要办成的事情,在民女能力范围以内一定尽力达成,民女想以一个承诺跟大人做交换,希望事成之后大人能赠予我这方摆件。”    赵氏夫妇互望一眼,这姑娘好大的口气,赵氏是夏国望族,自开国以来不知出过多少文臣武将,如果连赵氏都办不成的事情……赵诠按下满心的疑惑和不解,决定三天之后再给答复。    赵诠回忆那方摆件,自他担任族长以来就在摆宗祠密室之中,寻常摆设一个,质地奇特而已,并无异常。    后面的几天赵诠请来族亲,翻看家谱,确定那方摆件并无殊异之处。于是跟夫人合计,赵诠如今位极人臣,要说想要达成什么愿望,不过望子成材而已。本想借着福荫,给赵淳谋个一官半职的,哪知他一贯不争气打架斗殴竟被国子监除名,他的愿望……这个姑娘真的有办法吗?    “姑娘能告诉老夫要那方摆件做什么么?”    “实不相瞒,那摆件里不过一对死物,于贵府上下其实无甚用处,于旁的人来说确实救命的药引子。”    赵大人沉吟不语。    三天以后    “赵大人确定吗,赵公子就这么着当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姑娘如能达成鄙人的愿望,那方摆件必将双手奉上。”    “唔……好吧。”    随后邢朱见到了恶名满都城的夏国纨绔——赵淳,他身量瘦小,个子高高的,像一棵干瘪的豆芽菜,眉目倒很清秀,随了他的母亲。大清早的,赵淳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步履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他随身携带四大恶仆福禄寿喜拿眼睛随意打量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赵大人似乎视而不见,邢朱耐着性子跟他一起等,待赵淳走进花厅,赵大人脸色不善地跟他引荐:“这位是咱们家里新请的西席,这次不能再把老师给气跑了。”    赵淳微仰脖子,正眼也不看邢朱。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吧,妄想当他的师傅。他冷嗤一声。什么样的师傅是他搞不定的:想当年翰林院的陈文镜大人那可是喝了他童子尿的,骁骑参领武威的宝剑被他拧成一摊废铁……他要折磨她,折磨得她大哭求饶,再不敢好为人师。四大恶仆想少爷之所想,急少爷之所急,已经开始构思各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这个姑娘,唇边浮现恶意的微笑。    赵大人抬手有礼道:“姑娘考察一番犬子的资质,也好心里有数。”    邢朱点点头谨慎地端凝赵淳不确定地问:“会写文章么?”    “不会!”    “能作诗么?”    “不能”    “认识字么?”    “……”    邢朱望天:“这种资质想要参加科举……买官会不会快一点啊。”    赵大人向她投过殷切的目光:“让他官运亨通我也可以做到,如此麻烦姑娘我是希望我儿成材,赵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待我百年之后还指望他来支应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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