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满平日里舞刀弄枪,看着挺糙的,其实心思细着。他张罗下人把大桌给撤了,命下人把饭菜都布在小圆桌上,如此一来,李京九与田娘便可坐得近些。    酒水布好,李京九把所有伺候的下人全挥退了。田娘不是个断文识字的人,跟李京九待在一起时,又少了拘束,谈吐一向没有正行,被下人听到,总归不好。    田娘拾起筷子,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这个白宣,真不是好坯子,当初他怎么跪在殿下面前,赌咒发誓的?没成想,竟翻脸就恩将仇报!若老奴在,老奴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李京九抬起酒杯,田娘便止了声,也把酒杯举起来,与她碰了一下。    “别气,我都已经不惦记他了。”李京九淡淡道:“他之后去了哪里,如何安生,我问都没问过。”    田娘这才稍稍心安的点点头:“这就好,老奴就是怕殿下过不去这道坎。殿下打小自尊心就强,这事儿又闹得忒大。看,你都瘦了,多吃点肉。”    这话说完,田娘就拼命给她夹菜,碗里很快就冒了尖尖。    田娘一面儿为她磊菜,一边说道:“那个陆安国淮王的事,老奴也四处打听了一下。”    “啊?”李京九诧异地看了田娘一眼。    田娘抖了抖筷子:“其实是皇上派人探到的底,老奴又求着桂嬷嬷说的。”    田娘这张利嘴在宫里下人很是吃得开,什么小道消息,她有时比李京九还清楚。    “都打听到什么了?”    她换了一副神秘兮兮表情,用筷子敲了敲碗儿:“说淮王虽然很精明,但精明的有点不正常。他爹想立他为太子,他不干。”    有太子可以当,为什么不当?    李京九理解不了,难道跟她父妃一个脾性,明明脑子很好使,但就是跟皇位过不去?    若不是父妃三番五次从中阻拦,她本是可以当皇帝的。    “是不是他娘不想让他当?”以己推人,李京九如此揣测道。    “他娘早死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当的。老奴觉得此人八成是脑子有病。”    “我也觉得。”    李京九和田娘捂着嘴都笑了。    田娘边笑边道:“听说他二十有一了,还没有子嗣。”    “他那德行,讨不了女人欢心。”    田娘好奇道:“殿下怎么知道?”    “我猜的,要不就是那方面有病,生不了。”    “不是。”田娘笃定的摇头:“是他没有妻子。”    “我知道他府里没有正妻。”李京九握着筷子,挑了两粒蚕豆来吃:“但陆安国的男人,跟咱们奕国女人的地位一样,这个年龄了,即使没有正的,也该纳了侧的,淮王难道没有侧的?”    “有。非但有,而且还不少,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但没出半个月,都给休了。”    “休了?”李京九再挑了两粒花生米下酒,咬咔嚓直响:“陆安国真是个污糟地方,还能由着他把女人给休了!”    “可不是,一连休了七个以后,他老爹就不敢给他张罗亲事了。”    “七个。简直疯子。”    “这还不算什么,可怕的还在后头。桂嬷嬷说,他府里的最后一个女人被休了之后,死活赖着不肯走,他就派人捉了只野狼豢在家中,让下人夜里在她院子里泼血,引狼过去嗅。结果,半月以后,那女人就生生被狼给生吃了,叫得那叫一个惨啊,愣是骨头都没留下一根。”    田娘一边讲,一边皱眉啧啧叹道:“天呐,是什么让他对自己的女人下这样的狠手啊?”    “他不喜欢女的呗。”    田娘目瞪口僵,愣了一会儿,又恍然大悟的大笑起来,的确也只有这么理由了。    可李京九却笑不起来,他喜欢过她家宣宣,提起这茬,她心里就苦得很……    李京九抬手再与田娘碰了一小杯,岔开了话题:“那桂嬷嬷有没有说,皇上想把沈彧推给谁?”    “皇上心里琢磨什么,桂嬷嬷可不知道。”    也是,别看她这个皇上慈眉善目的,其实什么都藏得很深。    话到这儿,田娘杵了杵眉头:“殿下,跟你说个正经事儿。方才老奴见初满那小子,抱着一箩筐的画像往柴房走了。”    “噢。”    田娘见李京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重重敲了敲碗儿:“他准是把画像丢炉灶里去了!哎呀,他妒忌心怎么这么重啊,每缝有人上门说亲,他都这样使性子!殿下,男人不能惯!白宣就是个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对他好,他就无法无天,找不着北了。趁着初满还嫩生,好好管教管教!”    李京九是真拿初满没辙,他自小在江湖里混大的,挨打,是家常便饭,基本功夫。    初次在府里待客,他就出言冒犯了左内使,她罚他出去领了二十鞭子,屁股都打开花了,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叫她怎么训?打死不成?    “慢慢来吧,他太钝了。”    田娘大概也晓得初满的性子,无奈的叹了声气,开始规劝起别的来。    “殿下,这回你要是看见合适的,挑几个回来得了。你今年十九了,再过六年,就二十五,生养就难了。六年,殿下知道六年最多能生几个孩子不?”    ……    李京九撑着额头,实在懒得接话了。    “您是千金之躯,最起码得调养一年才能生下一个。六年,您顶多再生四个,算您了不得了!”    “我省得,我省得。”    女人掌权有一点不好。再多的妾室,到头来,还是得自个儿生。    一旦怀孕就等于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尤其上了年龄以后,风险更大。    很多女人初胎就落得个一尸两命,断子绝孙。    像李京九母上,体质算不错的。花了十二年的时间,生了三个公主,两个王爷,期间大着肚子还天天上朝。到头来,落得一身是病,四十三岁便薨了。    皇位更替频繁,造反机会攀升。    所以,奕国几乎都是短命王朝。    李京九也想趁早生,可奈何她和白宣在一起两年,肚子也不见鼓。    她时常在想,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俩都有问题。    经田娘这么一提,李京九就又陷入了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惆怅得很。    “最近淮王的问题有些棘手,待尘埃落定,花落别家,我会好好留意的。”    “殿下,工部的张员外来了。”有下人隔着门,轻声报道。    李京九顿时来了精神,放下筷子:“我有些正事要处理。你先吃着,吃完了去梅庭等我。”    “殿下吃饱了吗?”    “半饱了,待会再差人做点山楂糕送来就差不多了。”    田娘像个孩子似的点点头:“好,待会老奴亲自去做。”    ****************    早朝,乾飞殿里,李京九瘸着的那条腿,站得都要发麻了。    她的五个好姐妹,一个正坐着龙椅,高高在上。四个站在她身后,准备见风使舵。    老三半点不沾权的,若不是为了和亲之事,不可能来参加早朝。    小十三办事严谨,在大理寺落了个职务。    而李京九的实权被削之后,工部的肥差落在了老七头上。老七麾下夯不啷当的人加起来,在朝野里颇具规模。文樽公主靠着拍马屁得来的那些闲差,是没法跟她相提并论的。也就李京九那些盘根错节的人脉,还能把她压上一头    但这次有了和亲的契机,李京九是一早就打准了主意,要把她入赘到陆安国做王妃娘娘的。    参工部尚书的奏本,昨儿个已经被李京九麾下的人秘密上奏给了皇上。    李京九暗暗得意,自己以前在工部的人,明线暗线都多着,清了这么久,七姐也没能清得干净,贪污的罪证轻易的便落在了她手里。七姐这回,算是栽了。    后面的事儿,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如今就等着皇上把上奏工部尚书的奏本甩出来,让众卿拿拿意见。    结果,她腿都站麻了,只等到皇上挥袖,喊了声,“退朝。”    李京九讶异的抬头,但不敢问。皇上隔着垂帘,冲她们几个招了招手:“你们几个随朕去寒淳宫坐坐。”    她们几个面面相觑,摆出一副难兄难弟的表情,随在皇上屁股后头走了。    寒淳宫是皇上私下里召大臣议事的地方。进前厅,再从屏风后头绕出去,走一溜长廊,到了拂藤院。    那里假山流水,鸟语花香,藤架下置了几张梳背椅。    皇上坐在上首,她们几个推脱一翻,最终决定按年龄大小坐了,谁也就挑不了谁的错。    皇上指着桌上的翠皮桂心酥:“朕差厨子特地做的,尝尝。”    她自己却一块都不拿,只是垂头,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    “你们几个觉得,陆安国怎么样?”皇上突然开门见山了。    姐妹几个互相看着彼此,像笼子里的斗兽。    李京九敛着眼睫看了她们一眼,隐隐约约察觉得她们几个有点奇怪,可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了。    但总归跟以前斗智斗勇的场面不太一样。    “陆安国的使臣来了这么多天了,和亲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来跟朕主动表态的。你们是在逼朕把这事儿拿在朝堂上说,叫天下人看我奕国宗室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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