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那个表情,该怎么形容呢,李京九楞在原地,不自觉的想了很久……    有年她父妃带她去河西看杂耍,当时台上走来一个虎背熊腰,生着胸毛,满脸虬须的大光头,手里操着两柄巨斧,哐哐两下把台柱子都砸垮了的时候。    她父妃就是这个表情,一模一样。    沈彧反手就把门掩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跟前来。    他斜看着了一眼她手里的刀:“你想做什么?”    她赶紧把刀扔了,怕他一冲动,“嗷”一嗓子把侍卫都叫了进来,说她新婚燕尔,意图行刺,到时候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我就是饿了。”李京九指了指那只尸野遍桌的猪,以证清白。    “饿了?”他眉毛抖了抖:“本王娶过七个女人,哪一个不是从早上饿到晚上,你是酉时才进的门,能比她们还饿?”    荒谬,她堂堂固莲公主,万金之躯!能与你那些犄角旮旯里刨来的那些妾室相提并论?    她腾的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可等她跳到半空才骤然想起,她已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九殿下,只是被皇姐输掉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是人质!没有任何靠山的人质。    李京九在心里劝慰着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我是个很理智的人,不是说好不跟沈彧动气的吗?田娘的性命,奕国的边疆都在手里捏着呢,切不能逞这一时威风。    半空中,李京九变脸似的提起张和蔼可亲的笑来,待到落地,便走到他跟前,认认真真的解释:“王爷有所不知,我这心头病最忌讳的便是空肚子。本宫是想着新婚燕尔,倘若犯病,岂不是扫了兴致又沾了晦气?”    沈彧拿眼细睇着她,好像看得久了,就能辨别得出她是否在说谎。    他若能看得出自己说谎,她就把这剩下半只猪给吃了!    想她七岁那年,在太行宫里偷了只翡翠蝈蝈,先皇是气得将去过太行宫的小公主都召集起来,左审右审,她还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赌咒发誓,楞是没有一个人瞧出破绽。时至今日,那只翡翠蝈蝈还安然压在昭坤府的地窖里头,成了桩宫廷悬案。    沈彧跟她比,还是嫩生了些。    “王爷,要不要奴才进去收拾收拾?”喜娘在外头垂问。    沈彧上下扫视着李京九,李京九面无改色的站着。    “不用。”他走到门口,“啾”的一下直接把门销给别上了,转身再一步一步逼了过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她竟然从未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的缘故,李京九觉得心口突然有点紧。    他本就生得惊艳,今儿个还穿一身大红的袍子,前额的几缕碎发还仔细的编成了几根小辫子,纹丝不乱的束在了脑后的高马尾里。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神,也特别危险。    她喜欢男人,但只喜欢温柔贤惠的,这种类型与她共处一室,她还真有些吃不消。    “咦,喜娘不进来了吗?明明还有很多礼仪要做,什么喜秤挑喜盖,一起切小猪来吃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挺不好意思的,于是赶紧又补了句:“还要喝交杯酒。”    沈彧走到桌边,目光从莲子和花生米上头扫过。还好她剩了一半,没有吃绝,但这般稀稀疏疏,也不知道沈彧看出来没有。    他手指一一从盘中拂过,最后抄起酒壶轻嗅了嗅,侧头问她:“你喝过没?”    李京九摆摆手。“绝对没有。”    他把酒壶提着往屏风左边走,将酒全都倒进松柏盆景里。    “你这是为何?”李京九问。    “没什么,下了药的酒,本王喝不成。”    这话就有些气人了。    “我没有!”    他把空瓶放回桌上:“本王又没说是你下的。”    “那是谁?”    “想让我二人真正洞房的人。”    “媚*药?”    他娘,不对,是他祖母,太后娘娘,竟然在自己孙子的喜酒里下媚*药。    新鲜,真是新鲜。    怪不得沈彧对酒的味道如此敏感,怕是之前就着了不少道,练出来了。    可惜啊可惜,倘若方才他闻不出来,与她共饮了这杯酒,两人稀里糊涂的也就成了。指不定一锤定音,她就怀上了,哪里还用得着费心费力的去勾引他!    看来灵云寺的道长说得对,近几年她的卦象是不太行。    李京九沿着床边上坐了下来,苦口婆心的劝慰道:“沈彧,不是本宫说你,你也该体谅体谅皇上和太后娘娘了。总好男风,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你一时改不过来,也该先有个孩子继承你的爵位,不然……”    沈彧不知道发了什么风,她话还没说完,两眼就烧得猩红,眉一挑,唇一牵,声音冷到了极点:“你管够了吗?”    “你……忠言逆耳,你的确该有个孩子,我只是提醒提醒……”    沈彧不是个温润之人,李京九清楚。但她未曾料到,话还没说完,他先动起手来。    沈彧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劲儿不算小。    她好歹是一国公主,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动手,李京九情绪一激动,想抬脚踹他裆部!可孤身在外,他老爹又是皇帝,这一脚倘若真的踹了,怕是要把她自己的命都折进去。    由是,李京九只好忍了。她算是知道了,那些关于沈彧脾气古怪的传言,半点都不夸张,他身上跟长了逆鳞似的,摸到就炸。    方才她究竟哪里说错了?    以前也当着他的面说他是断袖,他也没翻过脸啊。    沈彧着实把她下巴捏得有些疼了,她挣扎着削开他的手,沈彧却振臂一甩,李京九半个身子都飞扑出去,落在了床上。    凤冠也歪了,霞衣也皱了,一口胭脂糊在鸳鸯枕上,鼻子都撞得发酸。    她可是公主啊!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捡来了的,是崇明皇帝亲亲的女儿!她不要面子吗?    李京九转过面来,紧紧咬着后槽牙,眯着眼狠狠地瞪他。    沈彧点了点头:“恨就对了,以后少在本王面前提‘孩子’二字。娶你回府,我就权当府里多添了双筷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兴许能容你一生太平。”    李京九心头凉了半截。    要是井水不犯河水,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没有孩子,太后就容不下她,联姻一毁,田娘还能活下去?    田娘要是死了,她这辈子又如何太平?    真是空口开白据,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彧说完,把绣着连理枝的大红床幔给放了下来。    “你做什么?”李京九有些摸不清他脾性了。    “鞋脱了。”他勒令道。    干嘛,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还是说男人就是这样,床笫面前,心口不一?    李京胆抱着渺茫的希望,拽着衣料往下扯了扯,白皙的两排锁骨便露了出来。    沈彧瞄了胸口一眼,神情有些凶。    她又不敢扯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沈彧俯下身,粗暴的脱下她两只绣鞋,捞起她的一双大白腿就朝床上扔。    “你干什么!”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把李京九弄得很疼,可她还是极力忍着。    沈彧瞧着她紧抿的嘴唇,没了耐性,狠狠一砸床板:“叫啊!”    沈彧这人是有毛病吧?    她正纳闷时,却听见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乍一听以为是耗子,但仔细一分辨,好像是人在笑。    隔墙有耳!    沈彧是让她叫给他们听的。    应该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不然依着沈彧的脾气,早就提着刀出去了,哪会这么顾及。    “你我既无夫妻之实,我为何要听你的。我不叫。”李京九扭过头。    沈彧一把扣住她手腕上的太渊穴,她当即便痛得大呼起来:“啊……啊……”    他蹙了蹙眉,又赶紧松开,然后瞪了她一眼:“继续!”    李京九怕他再掐,便又扯着嗓子喊一会儿方才停歇。    外面的人似乎很满意,笑得愈发藏不住,便挪着脚步走远了。沈彧松了口气,放开她的身子站了起来,理了理压皱的喜袍,回头顺手将床幔合拢。    “你又要做什么?”李京九问。    “去别处睡。”    “可是这是我们大婚……”    “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们能同床共枕?”    呵……她自然是指望的。李京九真后悔提出这个问题,简直是自取其辱。    沈彧说完,便痛痛快快的走了,她咬了咬牙,也没脸面留。仰头倒在床上,大字型趴着,看着火红火红的幔帐,委屈得像个孩子。    她想家了,想初满了,也想自己的那张刻着无数小人小花的楠木床。那是从宫里搬出来,从小睡到大,一直没离过。    可这是哪里,又是谁睡过的床?他从前的妾室吗?    包不包括那个被狼咬死的姑娘?    她蹬了鞋子,蜷缩起来,把本属于沈彧的枕头紧紧抱在怀中。闭上眼,一遍一遍呢喃着那个名字,仿佛又能梦见那时的白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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