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竹与孟相思年纪相仿,一个稳妥持重,一个伶俐机警,两人都是聪慧之人,此刻以稳重而得孟文鹤青睐的允竹,眼下慌乱成了这样,孟文鹤心里不禁咯噔一惊,想起昨天孟相思不听劝,硬是犟着在正午的烈日下暴晒,这会儿想必定是中暑了。    “怎么回事?”一旁的宁叡兮惊惧万分,抢在孟文鹤之前脱口问道。    允竹待要开口从头解释,宁叡兮已经不耐烦地径自就往楼上跑“先送去医院要紧,高烧可会把脑子给烧坏了。”    孟文鹤眼下也顾不得其他,跟着宁叡兮仓促的背影也往楼上奔去。    卧室里被窗帘紧紧地遮住,密不见光的像是在夜里,宁叡兮摸索着打开吊灯,荧白的灯光照着一床薄薄的湛蓝色玫瑰花纹蚕丝被,孟相思纤瘦的身形就被突兀地勾勒出来,只有一张通红似火的脸蛋露在空气之中。她大概已经是晕厥过去了,仿佛是那灼热的温度惹得她极为难受,她阖紧着双眼,眉头却是紧锁的,一双嘴唇因为热度而显得发白起皮,整张脸失去了血色,看起来虚弱极了。    宁叡兮当下即刻扑了过去,捧起她那通红的脸庞,往脸颊上轻拍了几下,软软地喊了几句相思,却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旋即就掀开被子将她拦腰抱起,好在她身上还是穿着一件湖蓝色的云纹高领旗袍,发饰齐整,更是省了替她收拾,宁叡兮抱起她边往门边走,边对一侧也是急坏了的孟文鹤道“孟伯伯该不会介意我送相思去医院吧?眼下也是没了法子,我见着公馆里的车子不在,正好我开车过来了,也不用等车子,孟伯伯就随我一道去医院,暂且先给相思瞧病要紧。”    孟文鹤爱女心切,连连不住地点头,就差推着宁叡兮往外走“不介意不介意,快送相思去医院。”    宁叡兮于是抱着孟相思快步下楼,一路小跑到了车子边,又将她妥妥地安置在车子的后座,允竹跟着与她坐在一道方便照顾着她,孟文鹤坐在副驾驶位,心急如焚地不停往后去看女儿的情况。    只听发动机一阵轰鸣声,宁叡兮踩着油门就往公馆外疾驰而去,呼啦啦的疾风直往车窗里灌,一车子的人各怀心思,谁也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车子出了公馆的长巷,驶进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马路,孟文鹤才恍然从满心的焦心中回过神来,朝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致探去,问道“这不是往火车站去的路?”    宁叡兮不动声色地继续专心开车,余官悄悄地看见孟文鹤朝后座的孟相思打量了一番,见着她仍是昏厥的样子,一张原本白嫩的脸蛋火烧似的那样真切,隐隐的疑虑也终究被打消。    “这可不济慈医院就在火车站的附近么,眼下江宁最好的私立医院就属济慈了,我开的快些,不耽误事的,况且打小给相思看病的周医生前不久被调去了济慈,熟识的医生瞧病总要放心些。”    孟文鹤再听宁叡兮这样的解释,就连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没了,车子飞快地疾驰,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远远地就已经瞧见了火车站里一列列烟雾萦绕着的火车,不断发出呜呜的鸣笛声。    几不可觉地,车子隐隐减慢了速度,宁叡兮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时间配的正正好,于是脚下一使力,狠狠地踩住了刹车,车上四个人都被晃住了,险些往前栽去。    车子紧停在花坛边上,右侧边茂密的红继木叶子挡住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等到孟文鹤定下心神,最先反应的即是往后去看女儿怎么样了,却见那脸色还是煞红的孟相思已经推开了车门,敏捷地和允竹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下了车,往车站里的方向撒腿就跑,又哪还有方才半分生病的模样,孟文鹤这时才终于明白过来,竟是三个人事先计划的,拐着自己来送女儿去锦州。    他一时气急,也顾不得那碍事的红继木,猛的将车门推开一道细窄的缝隙,他本就是瘦高体型,勉强就着那被撑开的车门缝,也不管不顾那些枝桠在自己的大腿上戳的生疼,贴着生硬的枝干终于绕过了车子,往车站的方向就要去追,宁叡兮却已经挡在他的面前,伸手将他整个人都拦住,他到底是拗不过年轻人的体壮力大,对着宁叡兮的阻拦,他寸步难行,只得眼见着孟相思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扯着嗓子吼道“你这不孝女,我平日里怎样的疼你,如今你就这样忤逆我,你要是进了那车厢,往后就不要再拿我当父亲了,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老父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变的有些佝偻,就连那吼声也不似年幼时那般浑然有力,那隐隐带着喑哑的责备频频引来路人观望,孟相思心中一搐,已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却还叫父亲这样失望担忧,可是满心的愧疚仍然抵挡不住心里的执念,她回望穿着青色长马卦的老父,正色回道“爸爸,您就成全了我这次,我只要见了他讨一句话就会回来,不管您认不认我,我总是您的女儿,身上流着您的血呢,您就是不要我我也是会回来的!”    带着些俏皮却又及其郑重其事的话语,孟文鹤总是对着这女儿无可奈何,望着她渐渐模糊了的背影,他也终于放弃了试图挣脱开宁叡兮的阻拦,面上无光,充满了失望。    “相思的脾气孟伯伯再了解不过,她想去见顾瞻郢,早晚也是要去的,您锁不住她,况且我对她的心思您心里是清楚的,我会帮着她自然也是替她都打点好了的,这一路上我都派人跟着,顾瞻郢在锦州不过是丧家之犬,不能对相思怎样,您就放心。”    孟文鹤闻言并不置喙,只是转了身,默默地叹了一句“这不听话的孩子,总是要吃了亏才懂事。”    宁叡兮看着这背道而驰的父女二人,心中亦是惆怅,他忽而自嘲一笑,但凡是她开了口要求的事,就连帮着她去锦州见他,他竟也都是甘心情愿的。    允竹就这样跟着孟相思上了火车,年轻的乘务员带着她们走到宁叡兮订下的头等车厢,整节车厢里简洁干净,除了一张茶桌和一张铺着白色床罩的单人床外,再无别的东西,孟相思不由得默默感激了宁叡兮的心细,就这短短的时间,也替她订到了这样的车厢。    谢过了乘务员,孟相思就在床上坐下,允竹倒了水杯递给她,见她一张红晕未退的脸上带着忧色,于是问道“小姐的热水可敷过头了,这会儿脸上还是扑红扑红的,不要紧吗?”    孟相思接过茶水杯,摇了摇头“不打紧不打紧,我喝口水解解暑就是了。”    允竹接着又道“其实这会儿回去还来得及,老爷也是不会生小姐气的,刚刚那些话也就都不作数了。”    这话正是戳到了孟相思的心尖,才自己安抚好的心绪这下子又是一阵懊恼,她有些心烦地低头抿了一口水,仿佛是为了鼓起勇气,冰水划过咽喉,浸润心田,她又将长长的睫毛扬起,复又带着无限的朝气“谁说我要回去,好容易才上了这火车,允竹你可别撺掇着我打退堂鼓。”    允竹笑了笑“我可哪敢?小姐惯来最有主见,我就是想劝您回去,您也是不听的。”    这样说着,火车的轮子已经和轨道摩擦着发出咔咔的声响,几声呜呜的鸣笛,整列火车已经缓缓地开始加速,车窗外的绿叶子飞快的闪过,朝着锦州的方向渐行渐近,带着那对未来的不可预知,一步步踏进命运编织的网罗之中,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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