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他被困在不知名的深渊里。烈火中燃烧的尸体，痛苦嘶吼的灵魂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想要挡住熊熊的烈火，却从指缝中看到森然的白骨，腐烂的果实。 再次睁开眼时，四壁洁白无瑕，惟独面前安放着一面镜子。在他右肩的某处一如象牙般雪白，仿佛新生的婴儿。他颤抖着双手，抚摸镜子里似曾相识的，英俊的脸庞，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少年弓起身子跪倒在地，被压抑的哭声转变为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哽咽。 ——「这是众神仁慈的补偿。」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ii 马尼戈特有时会花费整个下午呆坐在圣域的墓地。 被埋葬在山坡上的人们，那些陌生或熟悉的名字——除了他从师父口中听闻过的，剩下的大多是陌生的名字。他们曾经互相铭记、扶持，直到怀有记忆的最后一个人去世。不再被人们提起，只剩下墓碑上风化的名字模糊在他这个陌生人的眼里。 ——既然总有一天会被忘记，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存在？ 他微微仰头，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咧开嘴傻傻地笑起来。 “马尼戈特！”上了年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唤了一声便不再继续，仿佛早已熟知他在这里。 “来了！”马尼戈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身用拇指抹去了墓碑上的灰尘。 ——阿尔弗雷德。 ——斯崔克。 他边走边在心中默念。 ——七百二十一。 ——七百二十二。 iii 灰蒙蒙的天幕下，如同青灰色尘埃的稠密细雨浮动在空气中，钻进石缝里，不时便溢满出来。 蓝发的青年垂着头，被雨水浸透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任凭水珠顺着打湿的头发一滴接一滴地落下。雨水从墓碑上悉数滚落进黑色的土壤里。 “雅柏菲卡。”教皇用苍老的声音说到，“我们走吧。” 他没有回应。 “雅柏菲卡……”褐发青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没事。” “请让我再和师父呆一会儿。” ——埋葬在这里的只是师父的名字而已……以及，对每一个圣斗士来说最为重要的荣光。 ——哪怕师父的尸体不能埋葬在这里…… “雅柏菲卡，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双鱼座(Pisces)圣斗士了，这也是鲁格尼斯最后的托咐。”教皇临走前郑重地说道。 马尼戈特站在大理石柱的阴影里，看着孤身一人的青年。 “如果你想再见到他，不如让我带你去一趟地狱的入口。”他说道，“不过，只能看一眼。” 谁知蓝发的青年转过头，脸上残留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恶狠狠地瞪了马尼戈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十二宫的方向奔去。 被剩下的马尼戈特站在雨里，挠了挠头。直到雅柏菲卡的人影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中，他才将视线收回，转而投向墓碑上粗糙的字迹。 ——鲁格尼斯。 “他看起来像是生气了？”马尼戈特自言自语道，他习惯性地伸手，抹去了墓碑刻痕里盈满的雨水。 ——七百四十四。 Iv 1734年9月瓜斯塔拉 ——他那时好像还不叫马尼戈特。 ——不过他也想不起自己以前的名字了。 如同鹅毛般飘落的黑色灰烬，燃烧着残喘之人的眼泪。浓烟填满整个灰黑色的视界，时不时冒出红色的火光，硝烟，烧焦的血肉，连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浸入淤泥的腐烂气味涌入鼻腔。 “妈妈！妈妈！”他在人群中疯狂地吼叫，顾不上鼻子里汩汩流出的黑红色血液和脸上残留的泥土，奋力地挣脱绑住双手的绳索，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一个伸出手拦住他的军官。被推倒的军官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用带着马刺的靴子一脚蹬在他的腿上。 冰冷锋利的异物刺入小腿的那一瞬间，他倒吸一口凉气，两眼发黑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吞噬了他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差一点就昏厥过去。温热的液体缓缓浸湿裤腿，腿部不断被放大的感官中，撕裂的疼痛伴随血液的流失清晰地冲撞着他的神经，连同着心脏剧烈痛苦的脉搏。 “妈妈……妈妈……”他倔强地伸出手，向着母亲被带离的方向颤抖地爬去。 “fils de pute！”接踵而至的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接连落在他的脊背，胸口和肚子上。他的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可泪水无论怎样也流不出来，鼓胀在眼眶中，嘴巴里全是血液和腐臭泥土的味道。 “没有人能阻止国王陛下的旨意。”他毫不留情地用手抓起马尼戈特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已经不成人样的脸，“像你这种渣滓，也想阻止国王陛下的铁蹄？” “哈哈哈哈哈！”哄笑声四起。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毫无预兆地刺进少年的胸口。 “路易十五陛下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他将剑从少年胸口拔出，高举银色的佩剑，毫不在意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下，挥舞双臂大声呼喊道。 “万岁！”应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万岁！万岁！” “……” 鼎沸的人声像是雷鸣般回响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脑海里，声音不断放大，但是他已经无法判断话语的内容，疼痛感在消失，整个视界旋转起来，直至到达最后的黑暗。 v 烈火在眼前燃烧，炽热晃动的火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远处有焦黑的十字架。 互相撕咬的灵魂，排着凌乱的队列缓缓向某个模糊的终点迈进。 ——「这将是众神给予的补偿。」 他从窒息的烈火中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哈、哈、哈……”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从地上坐起，咸湿的雨水倒灌进他嘴里。在一片尸海中，被火焰舔舐得焦黑的尸体、冰冷的，满身鲜血和泥泞的尸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扭曲残缺的尸体，半掩在乌黑泥土中惨白的脸庞和手臂。倒塌的墙体，破碎的砖块被火烧得焦黑，天空散发黑青色的光芒，乌云密布，雨水肆无忌惮地打落。他惊慌地看向自己的伤口，却发现本应被锋利的佩剑贯穿的胸口，接连着右肩的背部，都变为了象牙般的洁白。 “啊——” “啊——啊——” 少年再也压抑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满是泥浆的指甲疯狂地嵌入掌心，发白的指尖逐渐被混合着泥土的鲜血染红。他捶打着地面，伏跪在浸透鲜血的黑色泥土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倾倒所有的血泪。 从那以后，他能看到数不清的灵魂。在他面前痛苦的，扭曲的，哭泣的，嘶叫的灵魂们。 他微笑着，泪水却不停地滚落。 ——真他妈可笑。 ——你们这些卑微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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