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西,一片挂着“江南社会关系107号研究所”牌子,不甚起眼的政府办公大院,在城郊山青水秀的郁郁林木中忽隐忽现。此处,即是中央调查部直辖的华东地区最高谍报机构,内部简称:107所。  午休时间,所长办公室大门紧闭。  汪曼春正在用专线不断地拨打电话。似乎一直无法接通,她本已十分严峻的眼角眉梢更添上了几分焦躁。  “所长,公安局的明副局长来了。”秘书小张敲着门说。  “快请他进来。”汪曼春连忙撂下电话,起身相迎。  “刚开完会就听曼丽说你找我。不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吗?”  门开处,阿诚那张洋溢着阳光的英俊面庞上透着几分忐忑:“什么事这么急啊,是不是大哥……”  “进来说。”汪曼春打断他,指了指屋里的沙发:“吃饭了没?我让小张去打点饭来。曼丽处里有任务,就不过来陪我们吃了。”  吩咐好小张,重又关上门,汪曼春将沏好的茶端给阿诚,这才开口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都发生什么事了?除了电话里你告诉我的,还有没有其它?”  这下阿诚更加紧张:“大哥怎么了?”  “他……”  汪曼春迟疑了一下,还是咽下实情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想当面问问你。”  “大哥最近是很不对劲,闷不作声地辞去了系主任和学校里的一切行政职务。这都半个多月了,我才刚刚从他一个学生口里得知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汪曼春讶然摇头。  “大哥现在,话是越来越少,完全让人捉摸不透。就连对我都疏远起来,好像恨不得再把我送回孤儿院去。”  阿诚摇头叹气难掩忧虑:“要明台改回黎家鸿的名字,大哥以前也提过,明台不肯就放下了,心里可能还有些窃喜。谁想这次户口调查,大哥竟然瞒着所有人,直接把身份证明材料寄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入档。明台当时恰巧在西安出差,回来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改了名,几乎要气炸了,怒骂大哥趁大姐不在横行霸道一手遮天,到现在都不肯跟大哥讲话。大哥也不解释。明台赌气不再来电话,大哥也不打过去。两兄弟就这么一直僵到现在,倒像是断绝关系一样。”  汪曼春越听脸色越差,紧拧秀眉一言不发。  “还有大哥的老首长……你知道的,老首长这些年日理万机,也就逢年过节打来电话跟大哥聊上几句。可最近一段时间,却接连两次深夜发密电给我,呼叫眼镜蛇。用的都是大哥当年发明的三重加密电码,除了他们俩,连我都完全读不懂其中内容。这若在以前,定是有什么重大任务,大哥想清楚了便会告诉我。而如今,是直接把东西一烧扭头就走,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汪曼春手指捏紧,心中阵阵发凉。  真的要出大事了!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懂?这样残忍决绝地斩断自己最为珍视的一切,还有谁能比他自己更撕心裂肺万箭攒心?以他超人的心机智慧深谋远虑,若不是实在别无他法,深知自己决计逃不过去,他又怎可能这样的故作冷漠一意孤行,只是为了要保住他们不受牵连免遭伤害?明楼,你能不能有一次不要这么霸道地一厢情愿替我们做好了决定?能不能有一次多爱惜一下自己别让我们这么的心疼气恼?  “大嫂,大哥要有麻烦了,是吗?”  汪曼春含泪咬牙,又爱又怒的熟悉神情,坐实了阿诚心中愈发深刻的惶悸不安。身为上海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他甚至比汪曼春更为了解当前的政/治/局势风云动向。  “当年大哥本欲彻底回归校园,却在众望所归下接管了上海的财政系统。短短三年将国民党留下濒临崩溃的烂摊子,变成了新中国经济体系下的最大财源。这是耗费了多少心血,作出了多大的贡献啊!可就因为要遵从税法,不同意运动式征税,三/反/五/反中就屡遭批判,功劳全被别人抢了去。大哥提出的那些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实行市场经济的理论[注:参考顾准],现在,怕是被当作了异端邪说,离经叛道……”  “好了,你别说了!”  汪曼春倏地一下子站起来,烦躁地踱步。阿诚说的,还只是学术理论上的问题。而她所忧心的,远远不止这些。  楔得太深的钉子,遍身铁锈可否洗刷回原先的色彩?  过分复杂的历史一旦追究起来,桩桩件件,谁又能完全彻底梳理得清晰?  “大嫂,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阿诚深吸口气,慢慢地镇定下来。他了解明楼,了解他的大哥即使是功成身退,也不可能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士。他身体里流淌的一腔热血,注定要为新中国建设鞠躬尽瘁。那么,也就注定了难逃权力斗争下的牵扯和倾轧。  他起身拦住汪曼春来回不停的脚步,居然咧嘴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大哥想这么不声不响地把我们推开,你说他是不是脑筋坏了?”  汪曼春一阵眩目。阿诚带着调侃的暖暖笑意,如同透窗洒下的灿烂阳光,令她霎时感觉踏实开朗。  金风飒飒,秋高气爽。  这个曾经挥舞着小拳头,说曼春姐我保护你的小阿诚,此时已是高大沉稳,越来越神似明楼的成熟男人。他伸出双臂握住她的肩膀,恢复郑重的面容上唯余坚定:  “大嫂,你放心:只要我们在,大哥就不会是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纵使我们无力阻止,也断不会让他独自承受不白之冤!”    无论怎样心神不宁,汪曼春依然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出差期间积压的大部分工作。迎着夕阳走出107,她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赶。  明楼今天一下午的课,其后还有迎新活动。汪曼春算好时间要比他先回家,准备等他回来继续上午没谈出结果的讨论。  然而一踏进家门,她便觉得不妙了。  蹬蹬蹬地跑上楼,卧室他那一侧的衣橱内,空空如也。  好快的动作!  分明是牺牲了午饭时间,饿着肚子搬完家才去上课。早上还在发烧,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这样急急火火地不留丝毫余地,还真是干脆利落唯恐躲避不及啊!  汪曼春气得七窍生烟。无论怎样修心养性,力图保持镇静克制自己,他明楼就总有办法能让她瞬间抓狂失去理智。  咬牙狠狠一跺脚,她摔上门就往教学楼那边疾行而去。  明楼,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远远传来各系迎新会上的掌声,擦肩而过是三三两两下了课的大学生。汪曼春盛怒之下只顾着埋头走路,还没到经管学院,忽听得有人叫她:  “汪师母……”  汪曼春抬起头来,依稀记得面前这几张年轻朝气的脸,是明楼大二宏观经济课上的学生。于是冲他们勉强笑笑打招呼:“你们好,放学回家啦。”  “师母您是在找明教授吧?他已经被送去校医所了,在那边。”  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指着相反方向对汪曼春好心提醒。  “什么?”汪曼春立时变了脸色。  “您不知道?”小伙子愣了愣。  他的同伴在一旁接道:“明教授刚刚下了最后一堂课,还没走下讲台就又昏倒了。这次我们不敢再不送校医所了……”  “等等,”汪曼春挥手打断他的话:“什么叫‘又昏倒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呀!头两次明教授都是很快就醒了,说只是低血糖而已,坐下来歇会儿就好了。可这次……”  “这次却怎么也唤不醒,吓得我们呀!刚看您那么急匆匆的样子,我们还以为是您收到了电话,赶去看明教授的……”  对方七嘴八舌的话还没说完,汪曼春已拔足向着校医所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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