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自古扬州风流醉人。白日里莺燕楼也是人来人往,女子的脂粉香伴着甜腻的调笑声,让人流连其中舍不得走。    一号房向来是留给达官贵人用的屋子,今日稀罕地来了位温柔俊俏的年轻公子,出手还颇为大方,老鸨笑得像朵菊花,点了楼里最红的姑娘陪着。    傅千引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累得面色憔悴,于是一入城就进了莺燕楼,美酒佳肴供上,温香软玉围绕,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公子,这是小女子亲手酿的葡萄酒,您尝尝……”花魁姑娘倾着身子,鲜嫩的嘴唇半张着,胸前莹白得仿若发光。    傅千引来者不拒,就着她的一双柔荑呷了口酒,唇角一勾:“甜。”    花魁离得更近了些,目光迷蒙带水,呵气如兰:“公子说什么甜……”    傅千引混惯了风月场,十分自然地揽过她的纤腰,接过酒樽喂她喝:“你喝过的酒甜。”    饶是花魁姑娘阅人无数,此时也被这张风流俊逸的脸勾得浑身发烫。    “公子……”    气氛正好,傅千引正琢磨着要不要顺水推舟放松一下,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闹,夹杂着男子无赖的吵闹声。    这一打搅,兴致也没了。傅千引喝空了杯中酒,问花魁:“什么人闹事?”    花魁心中可惜,脸上带出一丝讥讽:“还不是李大李二,没银子喝花酒,又带不进来人,还想着吃霸王,现在红姨见着他们就轰。”    傅千引一挑长眉:“带人?”    花魁被他的表情蛊惑,话不经思索地吐了出来:“公子有所不知,这楼里有不少姐妹,都是被掳进来的。”    傅千引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还有这事?”    楼下,李大李二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骂骂咧咧地走上街。    “大哥,这要是再没进账,女人小手都摸不上了,”李二剔了剔牙,“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翠红了。”    李大看他一眼:“你当营生多好做呢?现在扬州的婆娘一个个都精着呢,早没之前好糊弄了。”    兄弟二人平日游手好闲,专靠偷鸡摸狗过活,溜溜达达收点保护费,转眼一天又过去了。    正百无聊赖地想回家睡觉,李二忽然瞥见一道人影,连忙扯扯李大的袖子:“大哥,快看!”    那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穿一身银白云纹锦服,身形羸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可脸却俏得夺目。束发戴冠,冠下一双杏眼,顾盼间甚是灵动,肌肤白嫩如玉,鼻头精巧,小嘴透粉,漂亮得如同女子。    李大仔细打量一番,见这少年身边无人,似是独自来的扬州,三角眼一转,招来李二耳语道:“知道近日郭大人房中兴什么吗……”    李二虚心问道:“大哥请讲。”    李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五官显出一股下流气:“郭大人最近不求美人,求的就是这种玉面郎君……说是自有妙处,销魂得很呢。”    李二被他说得腹下发热,转瞬明白过来:“大哥,动手?”    李大目光钉在那道背影上,恶意地笑了笑:“先盯他一宿。”    谷雨乘马车驶了一天一夜,总算到了扬州城。    她想象着万玉深得知她逃婚之后的反应,心中甚是快意,觉得自己总算挽回了些当年丢的面子。    谷雨打算得很好,眼下师父就在扬州城里,她先寻上他,玩个十天半月再回家,爹娘肯定急得只担心她安危,到时候怎还顾得上逼婚?    她得意地笑着,低头看着一身男装,觉得自己实在聪慧过人。    只是今日时间已晚,谷雨寻了家客栈住下,卸下一身伪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打算第二天边逛边找师傅。    她心情愉悦,梦也是美的。在梦里,万玉深跪在她身前,低眉顺眼地求她回去,而谷雨冷笑一声,道:“我怎会喜欢你。”    谷雨在梦中笑出声的时候,官道上一道人影正如风般掠过。起夜的老爷子揉了揉眼,还当是自己眼花。    万玉深沉着脸色,骑着神驹赤兔,疾驰赶往扬州。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棱,照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上。傅千引抬头挡了挡光,赖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身。    他倒了杯隔夜茶,也不嫌弃,边喝边向楼外看。    忽然,他眼睛一眯,看见李大李二背着手在街上溜达,分明一脸奸笑。    他顺着看过去,顿时了然——那两个地痞正不远不近地辍在一名白衣少年身后,隔着一段距离,那少年全然未觉。    不是女子,傅千引懒得多管闲事,只当他们是要宰只肥羊。花魁也醒了,柔嫩的胳膊不依不饶地圈过来,甜腻腻地喊他。    傅千引俯身下去哄,只是不知怎么,莫名觉得那白衣少年的背影有些眼熟。    谷雨走了大半天,日头越来越盛,她心头的新鲜劲儿却越来越淡,中午吃饭时忽然有点想念哥哥排队买的蜜饯。    回家的念头刚在脑中一闪,谷雨立刻甩了甩头,心中自问:后悔了?难不成你想回去嫁给万玉深?    她这样一想,顿时打了个颤。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桌上,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锁定着她,下流又直白。    李二捅了捅身边人:“大哥,你说这玩男子……真有什么趣味吗?能比得上女人那掐出水儿的身子?”    李大斜他一眼:“怎么?想试试?”    李二脸一红:“那怎么可能,多、多恶心啊!”    他嘴上失口否认,脑海中却不由地浮起些热辣画面,盯着远处那人窄窄的细腰和雪白的后颈,喘气粗重起来。    他们跟了一天,确定他是独身一人,虽然看着富贵,但身边也没个随从。只要把人往偏僻地方一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郭大人府里,就像消失了一只蛾子一样,谁能知道?    谷雨用完午饭,抹抹嘴,在桌上留下银子便出了客栈。    李大李二立刻起身跟上,李大眼中精光一闪,招招手叫来路边卖菜老婆子,摸出颗碎银子在她眼前一晃:“这钱,送你要不要?”    老婆子虽然知道这兄弟俩不是好鸟,却抵不过钱的诱惑:“要的要的。”    李大笑着,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谷雨依旧在城中闲逛,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甜香,一抬头,看见楼上挂着牌匾,上书“莺燕楼”三个大字,顿时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到底是高门教养出的千金小姐,谷雨下意识地就想避开这勾栏之地,可转念又一想,他师父向来喜欢寻花问柳,说不定能在里边碰碰运气。    于是谷雨鞋尖一转,昂首进了楼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跑了出来。    晦气啊!    不知哪个烟花女子,在楼里挂了万将军相的长长画轴,旁边写着“俊过此人,分文不取”。旁边聚了一群闲人,纷纷嘲笑她痴心妄想。    ……都什么眼光!    谷雨“呸呸呸”地跑了出来,一边生气,一边又有些莫名的不开心,低着头走路,忽然迎面撞上一人。    “哎哟哎哟!”    谷雨一愣,看清眼前是个年迈的老妇人,被她一撞倒在地上,扶着腰起不来了。    谷雨立刻上前去扶:“对不住对不住!方才走得急了些,婆婆伤哪儿了?”    “哎哟哟!”老妇人一脸痛苦,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袖子,“我的骨头,可疼死了!”    谷雨满脸歉意,急得额上冒汗,忙想扶她去医馆:“我、我扶着您去找郎中看看?”    老妇人一听,脸上神情一顿,攥住她的手道:“不用那么麻烦,老身家里有药,若是公子不忙,扶老身走一趟可好?我这腰实在是……”    谷雨连忙道:“不忙不忙!婆婆家在哪里?”    老妇人垂下眼,挡住眼中的光,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朝旁边一条僻静小巷指了指:“就从那儿穿过去就是。”    谷雨扶着老妇人慢慢地往里走,穿过小巷,两边渐渐没了人家。    谷雨觉得奇怪,问道:“婆婆,您家在附近吗?我看这儿没几户了呀。”    这一片已是野地,四下没有一片人影,只有极远的地方传来几声不祥的鸦叫。    一路上不停喊痛的老妇人忽然挣开她的搀扶,一连串道:“公子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别怪我!”    谷雨心一凉,下意识伸手去抓她:“慢着!”    忽然,她余光中蹿出两条人影,左右包抄过来。谷雨腿一软,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咬着牙往前跑了几步。    可身后的人速度比她快,眨眼间追上她,接着一块带着怪味的破布伸出来,严严实实地捂住她的口鼻。    谷雨吓得浑身颤抖,挣动两下,终究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听见耳边有人下流地笑:“真是漂亮……啧啧……”    李二搂住她温软的身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大哥,现在怎么着?”    李大眼中闪过精光,笑了笑:“找地方关起来,咱们去找郭大人。”    ……    谷雨醒来时已是晚上,她头晕眼花,半天才回忆起来自己在哪儿。    眼前是间破败柴房,她双手被缚,卧在地上,身下硌着几根柴禾,细嫩的皮肉已经硌得青紫。    谷雨知道,自己是被人绑了。    她心尖颤着,生平第一次遭逢歹人,爹娘兄长俱不在身边,害怕得手脚发软,鼻头发酸。    忽然,柴房外传来几声交谈,接着是男人们心照不宣的低沉笑声,谷雨听着心惊肉跳。    ——不行!    她若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糟践。    谷雨咬着牙,不停扭动身子从地上爬起。柴房年久失修,后窗破破烂烂,谷雨踉踉跄跄地挪到窗边,仗着身材娇小,拼命挤了出去。    她双手绑着,身形不稳,落地时“咚”的一声,顿时被人察觉。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去看看!”    谷雨咽下眼泪,咬牙向外边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莺燕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傅千引摘了万将军画轴,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恰巧这间房在阴面,正对着扬州城繁华表象下贫穷的破瓦寒窑,不算很远的野地上,隐约有什么人气急败坏地在喊。    同一时刻,扬州城外,一声马嘶惊起,马蹄高高扬起,随后落下。    马背上的人眼如寒星,身姿悍利如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弓,齿间似乎咬着什么人的名字,随后纵马进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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