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渭河水灾,自五月以来,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暴注,以至冲决堤堰淹没田泸。另据冀池、栗州、阳曲等西南二十余州县陆续禀报,或因河流淹漫……坍塌房屋数十间至数百间不等,死伤百姓数百人,流离失所者数百……”    王大人紧张得声音哆哆嗦嗦,周围数百官员皆低着头不发一言,空旷的宫殿里除了他发颤的声音,再没有半点声响。  上个月上朝,从这儿被拖出杀头的官员就有七八个,个个身居高位,是以近来,宣奏的官员无一不是如履薄冰,生怕惹怒了皇帝,落个惨淡下场。    念了半天折子却没有听见回应,王大人忐忑又小心翼翼得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那容颜俊美的帝王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听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一个宦官脚步匆匆从殿外进来,竟也不通报,就一路走到了皇帝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平日里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脸上竟浮现一抹无奈的淡淡笑意,点点头,“朕知道了。”  那宦官退到了宫殿外候着了。    数百官员也不敢妄动,更不敢交头接耳传递眼神,依然安安静静得站着等,宫殿里依然静得可怕。    “听说,新令颁布后,各州县都有不从者闹事。”皇帝随手翻开一张折子,眼睛似乎是不经意得往下扫视一眼,“听说,还是些读书人带的头,这里头不会有哪位大人的门生在吧?”  此言一出,百官惊得齐齐下跪,同声共气,声震宫宇,“臣不敢!”  “不敢最好,”年轻帝王唇边漾起一个阴柔而残忍的笑容,“此事交给廷尉司去办,不管是书生也好,莽夫也罢,乃至高官侯爵,抓到了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臣领命。”一个青年官员站出来,头都不敢抬一下。    “水灾的事交给左丞相去办,亲自押送赈灾粮款去西南,安置灾民,途中有胆敢贪赃枉法者,格杀勿论,勿需禀告。”  皇帝起身,“今日且退朝吧。”    百官下朝,皆是忍不住抬袖去擦额头的冷汗,和同僚互相通个眼神,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宫里到处是眼线耳目,胡说八道的下场他们可是见得多了,纷纷急匆匆回家了。    皇帝边往星寰宫走边脱身上的龙袍,露出里头薄薄的青衫来,脚步轻快,问在旁伺候的宦官,“今日吃了些什么?”    “禀皇上,早上吃了两块梅花糕,一碟油汁鸡,一块桂花酥,一块杏仁豆腐,饮了半壶青梅汁。午膳饮了一壶桃花酿,吃了一条蒸鱼,一碟水煮鲜虾,一碗三鲜羹,半碗米饭,半个西瓜、十几颗荔枝。”    “吃了可有说些什么?”    “说了…说西瓜不够甜,荔枝太酸。”    年轻帝王脸上难得有些少年气的无奈笑容,“这个时节非要吃什么荔枝、西瓜,让人大老远弄来了,还觉得不甜。”    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进了星寰宫。  老远就看见了那架他亲自督工打造的大秋千,秋千架一边连接着栖云亭、一边连接着星云湖,横跨小半片水域,中间的秋千座上趴着一个白衣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正百无聊赖得随着秋千在湖面上一荡一荡,也不伸手去抓秋千绳,似乎一点不怕落入湖中。    年轻的皇帝远远看见那个白衣少女就忍不住笑了,身形一掠,从湖边花草丛中飞过,身轻如燕,转眼就上了那架建在星云湖半空中的秋千,搂住了白衣少女。  “今天又闹什么别扭?”他箍着少女纤细的腰身,下巴支在她肩窝里,闻一闻她身上的糕点香气,笑眯眯得说,“身上一股桂花味,让我猜猜…一定是吃了桂花酥,对不对?”    这个拥有帝国最高权利的年轻男子,在见她时,从不称一句“朕”。    少女鼓起腮帮子,看他一眼,“你才不是猜的,是小宁子告诉你的。”    他也不辩解,只是搂着她,吹着湖面暖融融的风,笑得也是春风和煦,完全不见片刻前朝堂之上的酷厉。  却听少女说,“我每天都觉得好没意思,我想出去玩儿。”    他吻了吻少女的脖颈,“无聊了就去御花园逛逛。”  少女挣动了下,却没挣开,“御花园那么小,我早就来来回回逛了好多遍了,没意思。”  他眼神黯了黯,没说话。    皇宫本就依山傍水,他几年前扩建时。将整片紫金山和漓墨江支流的青龙湖容纳进来,建成了庞大的御花园,光是青龙湖游船来回就要大半日。他更是从各国重金请来能工巧匠重建宫宇,豢养奇珍异兽,培育四季明株,是以御花园中花开四季,春夏秋冬各有景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这般规模,古往今来,也是闻所未闻。即便是现在架着秋千的星云湖,也是人工挖出来,引的青龙湖的湖水。他曾以为,这样的人间仙境足以留住她了。    “你想去哪儿?”他问道。    “我听说,燕国多美人,我去了那么多地方,还没有在燕国游览过,想去看燕国美人。”少女笑意盈盈,眼神亮的像是有星辰在里头闪烁,一脸向往,“前阵子有人给你献了几个美人,我偷偷去看啦!其中有一个就是燕国美人,比其余几个真是美出一大截,看来燕国出美人此言非虚。”    帝王一愣,急忙辩解道,“我早让他们把那几个女人送走了!”    “送哪儿去了?”    帝王面无表情,“边城白云庵。”    “你……你真是不解风情!辣手摧花!”少女一瞪眼睛,像是有些生气了,从他怀里挣脱,空中一掠,落入栖云亭,他只好紧跟着她掠出,落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得问,“真生气了?”  少女还是瞪着眼睛。  “我骗你的,我让她们回自己国家去了。”他忙说,又上去搂住她,“我们想想晚上吃什么好不好。”  “我真的想去燕国。”少女眨眨眼看着他,“很快就回来陪你。”    “你要去多久?”    “最多三个月。”少女不假思索。    “不行!”他断然拒绝。三个月太久了,即使是半天见不着她,他都浑身不舒服。    “三个月还久?”少女跺跺脚,“燕国这么远,国土辽阔,也就是我脚程快,换成别人一年都转不过来。”    “最近下头很乱,我抽不开身,等我忙过这阵,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他哄她道,见少女有些不情愿,便也垂下眼,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抱着她,有些委屈得用鼻子蹭了蹭少女的脖子。    “你总说过几天就回来,却总是让我一等就是几年,一次又一次。”帝王忽然开口,轻声说,“我不想总是在等你,我想以后你都能陪在我身边。”    “我发誓,我只去三个月。”少女转过身,面朝着他,竖起手指发誓,眼神温柔,笑容清浅,“我这一生都会陪着你,你又何必在乎三个月呢?”    帝王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暗,将少女搂得更紧,“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只属于我一个人,你是我的。”    少女的脸飞起一抹淡淡红晕,不再吱声了,也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    霞光晚照,暮云深深,天边落霞与星云湖连成茫茫一片的红色锦缎,残阳如血,映照着怀中少女绯红的脸,年轻的帝王牢牢占据着她,在碎金炸裂的万丈霞光中深深吻着少女,不知餮足得索取着她身上令他迷恋的淡淡香气。  湖中剪影成双,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湖边等着伺候的宫人见状,再不敢多看一眼,悄悄退下了。    “我去燕国玩儿了,三个月一定回来!勿念。”  半夜醒来的皇帝,捻着手中薄薄的信笺,手指微微发颤。  她还是走了。  他就知道,他拦不住她、也留不住她。  寝宫里灯火幽微,夜凉如水,伺候的宫人都屏退在外,如今这屋内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三个月、幸亏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他自言自语得安慰自己,微颤的眼睫和手指却出卖了他的心绪。    他真怕她一去不回。  真怕她去了燕国,半路上碰见什么美貌公子就变了心、和人家跑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到时候他要去哪里寻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他有滔天权势,也寻不回她呀!    “来人!”皇帝忽然一声暴呵,宫外守着的昏昏欲睡的宫人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进了寝宫,见面容阴鸷俊美的天子披着外衣,床榻一侧空空如也,顿时头皮就麻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眼中是毫不掩饰杀意和怒气,“叫卫尉军进来,去把上次献美人的平阳侯连夜抄家,发配三千里,永世不得回朝。”    不知这平阳侯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翻脸无情的帝王,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旁系小侯爷,趁着进京献了几个美人和一箱奇珍异宝,想谋个一官半职,前几日皇帝还宴请这位侯爷和朝中几位重臣,没想到今日半夜就要被抄家发配。  宫人心中暗叹,不敢多问,领了旨便匆匆退下去了。    皇帝走出寝宫,抬头望天,深夜星空璀璨,明月高悬,是个难得的好夜色。  “快点回来吧……”他捏着手里一枚雕着兔子,看起来不甚精美的玉佩,对着深空星宇,喃喃得说了一句。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去,又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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