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見到啓夫,他用關心眼光注視我,說:“佑茜,你怎樣了?看起來這麽沒精神。昨天晚上通宵啃書嗎?”   我感到微微尷尬,卻不能坦白跟他解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說:“這個學期快完結了,你卻空閒得很,什麽也不用做似的。”  他笑了笑說:“我也並不是你所說的游手好閒。聖誕假期前也有很多事情要完成才能安心放假回家一趟。”   我有點意外,問:“你聖誕假期要囘美國?”   他點頭說:“這是我們家裏的慣例。每個聖誕節都要一家子聚在一起,出嫁了的姐姐也帶著丈夫子女回來。”   我聼後說:“看來很熱鬧的樣子。”   啓夫問:“你沒有兄弟姐妹,聖誕節是不是從小便過得有點孤單?”   我說:“聖誕節在我們家裏,並不會得到什麽特別慶祝。”   啓夫瞪大他那雙本來已經不小的眼睛,問:“你不慶祝聖誕節?不會跟家人朋友交換禮物?”  我搖頭說:“我沒有那種習慣。”  他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伸手輕拍我頭頂說:“你這可憐的東西!我真想把你帶回我家裏,讓你好好渡過一個熱鬧歡樂的聖誕。”   我迅速撥開他的手,說:“你的同情心用錯地方了。我可不覺得自己可憐。”  他腦筋似乎在運轉著,不一會便對我說:“我囘美國前,要預早跟你慶祝聖誕節。把你的一天給我,我會安排一切。”  我詫異,問:“爲什麽?”   他再自然不過回答:“因爲我們是好朋友。”   我搖頭說:“不用。”   啓夫說:“我堅持。還有,這一次,你不能再爽約。無論什麽理由也不管用。”  我皺了皺眉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霸道?”   他向我眨了眨眼,說:“不是這樣,你也不會重視,對不對?你只會把我輕易地抛在一旁,像上次一樣。”   我給他說得有點尷尬起來。他用小指跟我的小指勾了一勾,說:“不能反悔,知道嗎?”  我忍不住失笑,說:“真幼稚。”   他伸手輕輕撥亂我的頭髮,說:“跟你在一起,我只想反璞歸真。”   我笑著搖頭,說:“你的成語運用,我真的聼不懂了。”   他微微一笑,說:“沒關係。”  跟啓夫在一起,我覺得輕鬆自在,沒有半點牽強感覺。沒有壓力,沒有刻意,就只是一種很單純可愛的友誼。啓夫給我的感覺也是很單純可愛,毫無機心。這樣的一個朋友,對我來說,是一種夢寐以求的恩賜。可惜的是,跟他的友誼,是注定不能長久。他始終還是要回到他屬於的地方。在這裏,他到底只是一個過客。  說到友誼這囘事,我禁不住想到毓思。自從她給我撥過那一通電話後,我們沒有再聯絡。我一直只想逃避她給我的那個難題,不跟她聯絡便不用面對。這是我解決問題的暫時策略。我只準備見一步走一步。  當毓思再次撥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心裏不是不有點内疚。她的聲音仿佛透著一絲冷淡,說:“這陣子沒有聯絡,你好嗎?”   我囁嚅說:“下星期開始考試,現在很忙。”   她說:“我想告訴你,我已經另外想到辦法,不用你幫忙了。”   我們二人沉默一會,然後毓思說:“你是不想答應我的要求,所以一直不打電話給我,對不對?”  我只好說:“對不起。”   毓思說:“我大概是強人所難,給你不應該的負擔。”   我問:“你真的決定跟他去日本?”   毓思簡單回答:“是。”   她斬釘截鐵的口吻令我感到驚奇。這不像我所熟悉的毓思。愛情令她變得強悍了,抑或只是變得失常而已?  我問:“什麽時候出發?”  毓思答:“聖誕節後第二天。”   我繼續發問:“準備在那邊逗留多少天?”   毓思說:“大概一個星期左右。”   我突然想到,一起結伴到海外旅行是我和毓思中學時代的夢想。可笑的是,跟她實現這夢想的人不再是我。她的戀人才是她貼心的選擇。  毓思說:“佑茜,我回來後再跟你通電話吧。未來數個星期,你大概也會很忙碌,是不是?學期完結前一定有考試。我也因爲要在聖誕節後請假,所以要趕著把很多工作儘快完成。所以,我現在便祝你有一個快樂的聖誕和新年。”   我聼著,心内升起一種空虛感覺,只說:“是,我也祝你聖誕新年快樂。”   把電話掛上後,我告訴自己,若果我對毓思感到失望,她對我又何嘗不是?我並不是一個衷心支持她的朋友。或許因爲她明白我,所以才遲遲不告訴我關於她戀愛的事。反過來說,我也沒有告訴她關於舒柏倫。成長了大概就是這樣子,每個人都開始有一己的私隱。    當柏倫出現在大學校園的時候,我禁不住吃一驚。“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問。  他微微一笑,說:“我跟一個在大學工作的朋友約好吃午餐。怎麽,看見我竟然這樣驚訝?”  這一天他穿著深藍色西裝,繋著一條銀灰色絲領帶,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我看了看自己一身舊毛衣牛仔褲,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學生模樣。他究竟喜歡我那一點?  柏倫說:“你今天什麽時候下課?”   我看他一眼,問:“爲什麽要知道?”   他笑了笑,說:“下課後,我來接你。”   我皺了皺眉頭,說:“你在校園不是有認識的人嗎?”   他說:“別擔心。這朋友並不認識希華。”   在初冬的陽光下,他透著一種令人心動的俊朗。被這樣的一個男子追逐,那個女孩會無動於衷?我伸手擋了擋眼前的耀眼陽光,有種為之目眩的感覺。  柏倫再次重復:“下課後,我來接你。”   他跟我輕輕一笑,才轉身離去。  我站在行人道上,看著他瀟灑的背影慢慢遠去,心中升起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他只是一個幻象而已。然而這英俊的幻象卻牽起不少大學女生的好奇心,令她們紛紛向他行注目禮。能得到他的青睞,是否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我是否應該慶幸?   下課後走出大樓,看見站著等待的柏倫,心裏有種輕微竊喜的感覺,可是卻沒有讓臉部表現出來。  柏倫微微一笑,對我看似冷淡的反應毫不介懷,說:“我們走吧。”   他體貼替我拿過書袋子。我看著他,忍不住輕皺眉頭。他臉上帶著詢問表情說:“怎麽了?”   我說:“你一身名牌西裝,揹著我的袋子很不相襯。”   他笑了,說:“是嗎?可是看你扛著沉重的袋子,我總不能袖手旁觀。”   我看他一眼,說:“你有點言過其實。”  他只笑,沒有接話。  我跟他步行往他停泊車子的地方。進車後他從後座拿過一束粉紅色香檳玫瑰花遞給我。我捧著花束,愣住了。  他問:“喜歡嗎?”   我嗅著花朵的香氣,看著那嬌美的色澤,心中只是一陣迷惘。我定一定神,說:“你不用送花給我。”   我的反應令他覺得意外。他皺眉說:“我以爲女孩子都喜歡花。況且,我喜歡用花來表達我對你的情意。”  我嘗試解釋說:“我不能把花帶回家去。我母親會查問花的來歷。”   柏倫想了想說:“告訴她,這花是你自己買的不可以嗎?”   我說:“我那來閒錢無端白事購買一大束名貴花種?”   柏倫沉默半晌,說:“對不起,我沒有替你切身處地著想。”   我說:“無論如何,我還是感謝你的心意。”   他笑了笑,說:“真的?”   我點頭。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語氣認真說:“我只希望讓你高興。”   他低頭輕輕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說:“我們到什麽地方去?先喝下午茶好不好?”  我忍不住問:“你爲什麽不用上班?你工作不忙碌嗎?”  他答:“我明天要到巴黎出差,所以今天放自己半天假期,跟你好好相處,因爲對下兩星期不能跟你見面。”   我說:“你和希華挺像,一會兒去東京,一會兒又飛巴黎。”   柏倫臉色微微一沉,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談論希華,可以嗎?”  我一鄂,說:“我只不過是以事論事而已。提提希華,有什麽大不了?”   他只回答:“我不喜歡。”  我突然意識到這男人,並不是全無脾氣。在他那溫文爾雅的外表下,究竟還隱藏著什麽樣的真實個性?  在咖啡室坐下後,柏倫若有所思說:“第一次跟你單獨喝茶,也是在這店子裏。你記不記得?”  我說:“真的?這種細節我不大在意。”   柏倫嘆氣說:“怎麽辦?原來我並沒有給你任何刻骨銘心的感覺。”   我有點意外,問:“你也懂得説笑?”   柏倫卻正視我說:“誰在説笑?我自從在機場看見你,便有種印象難忘的感覺。然後在書店跟你偶遇,簡直便像被雷電轟著似的。我從前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囘事,現在可不敢那麽肯定了。”   我不知怎樣,聽著這種話只覺得不自在。“你說得太過戲劇化了。我覺得我並不是這麽有魅力的一個人。”  柏倫淺笑一下,說:“在我眼中,你正是如此的一個人。我從沒有因爲一個女孩,經歷過這種神魂顛倒的感覺。”   我只感到臉孔越來越熱,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柏倫把手伸過枱面,輕輕抓住我的一只手,柔聲說:“謝謝你,佑茜。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我低下頭,看著他纖長的手指繞著我的手指,霎時間有種前所未有的心動。被人重視珍惜的感覺實在誘人。而甜言蜜語,尤其出自一個如此俊秀的男人口中,會讓哪一個女孩完全無動於衷?  跟他這樣相處下去,我或許會泥足深陷。我真的要相信他嗎?他和希華會結束?抑或他只是哄著我而已?我是個天生理性的人,要我單純的相信另一個人的説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面對他甜蜜的進攻,我也暫時拒絕不來。看來,我只能見一步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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