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學年在不知不覺中便步向尾聲。這天我問啓夫,學期完結後,他什麽時候囘美國。他回答說:“還沒決定。”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份傷感,忍不住說:“你走後,我便少一個好朋友。”   啓夫笑了笑說:“我們可以保持聯絡。你什麽時候到美國,一定要找我。”   我看他一眼說:“我到美國的可能性一點也沒有。”   啓夫說:“未來的事誰會知道,是不是?”   我淡然說:“是啊。可是到時你或許已經不記得我了。”   啓夫卻認真看進我眼裏,說:“那怎樣可能?你會忘記我嗎?”   我不禁搖了搖頭。我怎可能忘記他?反過來説,他也應該不會忘記我吧。這些日子,我們變得這麽親近,如果還真的會遺忘對方的話,那就太説不過去。然而轉念一想,我跟毓思也有過很親密的日子,可是到頭來也是疏遠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完全是靠不住,隨時隨地可以改變。英文中有句諺語:看不見,便不會再想起。人的關係,大致上都不能超越時空的阻隔。  學期最後兩個星期是一段令人忙得透不過氣的時間。媽和康阿姨的歐洲旅行也準備得如火如荼。她們的出發日期定在我完成年終考試後的第二天。出發前的晚上,我幫助母親整理行李。看著她隆而重之把衣服一件一件折好擺放進行李箱内,我仿佛看到她心中的憧憬。這旅行對她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我突然意識到我一向對母親的快樂與否都是有點漠不關心。  第二天出門前母親再次叮囑我說:“一個人記住小心點。有什麽事找希華便可以。就算沒什麽事,這幾個星期内也選一天找希華出來吃飯,聯絡一下感情,知道沒有?”  我忍不住臉有難色。“這種事有這樣難爲你嗎?” 母親聲帶不滿問。  我只好順應她回答說:“不是。”   母親臉色稍微緩和,說:“那麽,記住我的話照著辦。”  站在街道上我還以爲我們在等候計程車。當我看見柏倫那銀灰色車子駛近的時候,我禁不住嚇了一跳。車子在我們面前停下,打開車門走出來的是康阿姨,而坐在駕駛位置的是希華。她微笑跟我和母親揮了揮手。  康阿姨說:“快點把行李放進車尾箱。”   把行李放好後,我跟母親擠進後座,跟康阿姨的一個皮箱爲伍。坐在前座的康阿姨笑吟吟說:“柏倫他去了澳洲公幹,把車子交了給希華,讓她送我們到機場。你說他是不是體貼?”   母親問:“他什麽時候去的?去多久?”   康阿姨說:“他前两天出發,好像要逗留大概一個星期左右。”   我坐在一旁照例地沉默。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希華也沒有加入任何談話。在機場内把登機手續辦妥後,母親和康阿姨便準備登機。在閘口前,母親說:“小心出入,記得定時吃飯。還有,答應我要做的事可不要忘記。”   我只好點頭說:“知道了。祝你旅途愉快。”   母親抛給我一個懷疑眼光,然而在康阿姨和希華面前,她也不便再説什麽。   把兩位母親送走後,留下來的只有我和希華。希華看我一眼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只好跟她並肩走出機場,到停車場拿車子。坐進車子後,希華把引擎發動,流利地把車子開走。我看著她抓住駕駛盤的姿態,簡直駕輕就熟。我忍不住衝口而出說:“你車子開得真好。”   希華仿佛一鄂,然後說:“謝謝你的稱讚。”   跟著下來卻是一陣奇異的沉默。希華並沒有試圖跟我説話。我有點納罕。這跟往時的她很有點不一樣。到了家後,我跟她說謝謝,她也只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半點笑容。我下車後她便絕塵而去。希華的態度令我覺得有點不明所以,可是我也懶得理會。希華喜歡我與否,我完全不在意。  跟著兩天我一個人躲在家裏看書聼音樂,把考試前綳緊的神經完全鬆弛下來。第三天啓夫來電話邀請我出外吃午餐。我自然樂於奉陪。在批薩店坐下後,我說:“這種東西你回美國後不是每天也可以吃嗎?你現在應該多嘗點道地的中國料理才對。”   啓夫笑了笑說:“今天我突然很想吃批薩,不知道爲什麽。”   我問:“想家了?看來是該回去的時候。”   啓夫突然神色變得有點遙遠,喃喃自語般說:“或許吧。”   我看著他漂亮深刻的輪廓,忍不住想,這張臉我已經完全習慣了。再也看不見的時候,那會是怎樣的感覺?  啓夫問:“怎樣了?竟然看著我發呆?”   我定一定神說:“沒什麽。”  他揶揄說:“口不對心。”   不知怎樣,我感到兩頰發熱。啓夫臉上笑容更加擴大。我狠狠瞪他一眼,然而他還是笑著,對於我的反應仿佛一點也不介意。到後來我也忍不住笑了。我們愉快吃著批薩,東拉西扯閒聊,也不理會時間過去。  從批薩店走出來,啓夫不經意問:“這天下午你有什麽要做的事嗎?”   我搖頭。“沒有。我空閒得很。暑假剛開始,我母親又去了歐洲旅行。”   他聼後說:“要不要上我家來坐一下?”   我跟他認識這麽一段時間,這是他第一次邀請我到他家裏。我想也不想便答:“好。”   回答過後我才感到稍微詫異。我爲什麽一點遲疑也沒有?  啓夫為我打開家門後,我踏進一所執拾整齊的寬大公寓。客廳中佈置簡單,給人一種怡然自得感覺。  啓夫笑著招呼說:“請坐。”   我在那淺藍色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啓夫問:“要不要喝點東西?”   我搖頭說:“不用。”   我放眼環顧周遭。客廳旁是飯廳,放著飯桌和椅子。除此之外,沒有什麽特別的擺設。  啓夫在我身旁坐下,完全放鬆地把頭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我看著他側臉,禁不住欣賞他輪廓的完美。他突然把眼睛睜開,調皮一笑說:“我就知道你會在偷看我。”   我沒好氣翻了翻白眼。他輕聲說:“要看的話,現在便多看一點。不要待我走後才懂後悔。”   我一怔,說不出話來。啓夫卻轉換話題說:“這個暑假,你準備怎樣度過?”   我聳了聳肩說:“沒怎樣想過。大概跟往年一樣吧,在家裏躲懶。倒是你,你決定什麽時候囘美國沒有?”   啓夫說:“大概八月尾吧。正確的日子還沒決定。”   我點頭說:“那麽,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你準備做點什麽?”   啓夫說:“學校那邊還有需要完成的事,當研究生就是這樣。不像你,一考完試便什麽也不用理會。”   過了一會他問:“怎麽不跟母親一起到歐洲去?”   我答:“我跟她一起旅行,並不會是一件太愉快的事。所以她選擇跟朋友一起去。”  啓夫問:“你跟你母親真是這樣合不來?”   我嘲弄地笑了一下說:“好像是。”   啓夫關心問:“你難道一點也不想改善你們的關係?”   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像那麽容易。”   “可是你有盡力嘗試嗎?”  我怔住,然後老羞成怒說:“你以爲你有批評我的資格?”   啓夫語氣溫和說:“我從來沒有那種想法。我只是想幫助你而已。”   我咬了咬嘴唇說:“這種事,第三者沒有幫忙的餘地。”   啓夫說:“如果可以改變你的想法,或許便可以改變你的態度。態度改變,做事的方法也會不一樣。人與人的相處,永遠有改善的希望。”   我嘿笑一下說:“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心理輔導。”   他凝視我說:“可是,我覺得你需要。”  我轉過臉不理他。有些時候,他實在太過自以爲是。  “你生氣了?”他問。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我爲什麽要對他發脾氣?他又爲什麽要容忍我?  我低聲說:“我沒有生氣的理由,謝謝你的關心。我該回家了。”   我從沙發站起來。啓夫說:“我送你回家。”   我搖頭。“不用。”   他沒有再堅持,眼内卻漂浮著一穜我看不明白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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