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妮儿疯魔以来,第一次走出水仙姑姑的茅草屋。    她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与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拉扯推撞,好不容易打出一条道路,却被一群婆娘们堵住她的去路。花白胡子的赵老汉跟在她身后,哭啼“女儿”。    赵妮儿手掌沾着黑炭,一边哭喊,一边用手去抹脸上的眼泪水儿。    一张好好的脸给她擦花了。    “我真的是公主,你们为何不信?将我送回去,我父王会给你们很多金银财宝······”    满口胡话。    水仙姑姑的女弟子逐月往她嘴里塞了块抹布,几个庄稼汉将她塞入鸡笼,抬走。    围在茅草屋的乡民赶紧跟上去。    张屠户的娘子扯着嗓门:若她是公主,那我就是娘娘啦。    李铁匠的嫂子叉着腰:可不是!年节刚过就疯了一个,晦气!     王麻子的瘸子媳妇道:水仙姑姑做得好,赵妮儿这样,定是河神发难,要她下晋江去!    傍晚是一日中阴阳之气交汇之时。波光粼粼的江水岸前,香案摆鲜果,鱼,烧鸡,腌制的猪头,香蜡飘着幽微的烟。    金盆中装着这日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江水,一双白皙的手,腕上戴着水仙纹银镯子,配五色手环,戴虎狼兽牙饰,浸入金盆水中。    水仙姑姑去参加族会,主持这祭祀的是她的女弟子逐月。    “公主”被人从鸡笼里拉出来,五花大绑在十字木架上。逐月身材短小如十岁稚女,头戴鸡冠帽,身披彩羽,唱调时嗓音诡异而缓慢。    “幽魂归······”    诡异的唱调儿,在江面飘飘悠悠。    晒干了的水仙花枝蘸晋江水,往“赵妮儿”头上撒。    赵妮儿嘴里堵着布,吓得目眦尽裂,拼命扭动,奈何她被人紧紧绑住,挣不脱,逃不掉。几个壮汉抬着十字架,往江岸走去······    “呃啊······”有小孩儿往大人怀里缩,捂着双眼,大哭。    人群中,明尤的眼睛一直锁住那往水里抬的身体,好似看到了哥哥和自己。    小花儿正在吃酱鸭舌。    这是哥哥方才买给她做奖励的,说吃哪里补哪里。她长得矮,站在人群中只能看见背影和大腿,无趣无聊,便拿出酱鸭舌,试探地咬一口。    她咀嚼了几下,发现真的很好吃,一副“果然哥哥不会骗我”的样子,把剩下半截儿也吞下去。    吞了三五个酱鸭舌后,她举手想让哥哥一起吃,却见哥哥紧紧盯着一处,嘴唇和脸都绷紧了。    好似有些害怕的样子.    她拽他,要走。    明尤低头看她,答应,弯下身将她抱起,匆匆离开······    他没有回杨柳客栈,而是直接回了家。回到房中踱步,想到明沅与水仙姑姑同坐一席,就选了几把飞刀绑在腰上,准备出门去。    不成想他们都回来了。    宴席间明致远被洪捕头叫回,主持扈娘贩卖人口一事。秦氏不想再看那些夫人们嘴脸,懒得多呆,问询了明沅的意见,同夫君、女儿一起回家。    兄妹俩并没有交谈,远远站在院子里对望一眼,各自回房无话。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叮嘱:绝不能露馅儿!    ······    身子被人摇晃着,微芒中他隐约看见一个小身影,他牵被蒙头,将视线隔绝,继续大睡。    被子被人掀开一个洞,小小的一团,带着一股凉风灌进来。他莫名觉得,将那一团儿往怀中一带,抬腿压住透风的被子边沿。    “小花,叫你唤公子起床,你怎么钻进去了!快出来,别妨碍公子,今日要上学······”    前半截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到“上学”二字,他猛地一睁眼。    外头还暗着,欢颜点着一盏油灯站在床前,见他醒了喜道:“公子醒了?太好了,这会儿已经酉时三刻了,公子再不起,怕是要迟到了。”    他揉了揉额头:昨日看见那场祭祀,夜里他难以入眠,噩梦不断,这才睡了两个时辰便要起了。    怀里有一团小东西在蠕动着,他掀开被角借油灯看她。    小姑娘穿戴齐整,一大早就精神奕奕。欢颜起后,她也跟着起来,走来走去,一副很想做些什么的样子,欢颜夸她人小鬼大,将公子的衣服递给她,让她唤醒公子。    不曾想小花儿推搡明尤一阵,不见他醒,干脆掀被子钻进去。    方才在被窝里钻了一阵,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他忍不住伸手捋了捋那几缕乱发,道:“明沅比我起得早就算了,连你都比我起得早······”    他翻身而起,正要掀被下床,猛然觉得······    不对劲!    身体有个地方······起得更早······    他深吸一口气,首要任务是将小花弄下床去。    偏这种事不好解释,他单手捞起小姑娘将她放下地,对欢颜摆手道:“你们出去,我要更衣。”    欢颜告喏,将备好的衣物放在明尤手边,带着小花出去了。    他忙下床穿鞋奔向净房。    身子用了几日了,旁的都还适应,只有这里······每日清晨都尿意紧张,不去净房根本没法摆脱尴尬。    明尤一开始以为身子有疾才会如此,问了哥哥几句,没想到那厢脸色一沉,说:多看书!身体好的才会如此,身体差的没有。    他这才放心:这是身体好的象征。    当然,知道这是正常反应是一回事,面对它又是另一回事了。    并不疼,酸胀硬,小解后便好转。    但是······这玩意儿不扶着根本没法好好上厕所!    ······    明沅习惯早起,心中有事更是如此。这日她总觉胸口憋闷,胀胀的,下腹坠痛,腰部更是难以言说地酸胀。    她被那奇怪的感觉搅扰,辗转在塌,再难入睡,便点蜡坐在书桌前练了两贴字。    二人同坐马车去书院,一上车,她便把字帖交给明尤,让他尽力模仿字迹,不要叫旁人看出破绽。    明尤收起字帖。幸好他的腕力不错,模仿哥哥的字不在话下。    从前外公教他们学飞刀的诀窍——练字。练字与练飞刀都需要灵巧的腕力,明尤只能学三招,所以对这些基本功都格外下功夫。    天蒙蒙亮,雀鸟刚苏醒,跳出巢穴,站在枝头吊嗓,梧桐树下的清风书院已书声朗朗。    明尤与明沅匆忙下了马车,姗姗来迟。    二人正准备入书院,偏巷里传来一声吼:“秦霞,你给我等着,有本事放学后别走!”    一个小子捂着脸从巷中狂奔出来,看样子是被打肿了脸。    半响,秦霞慢悠悠走出来,看见明尤明沅,快步上前来,红脸叫了声表哥,拽着明沅便走,“李少念方才被我胖揍一顿,叫我放学后别走,哈哈哈!下午我俩就在巷里等他,就是他叫天王老子来咱也不怕······”    明沅自是要护着表妹的,点头答应。    明尤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摸了摸鼻头:放学我也不走,我要保护妹妹。    清风书院分男女分学,女学之数远远小于男儿,单组了间课室。明尤与她不同课室,回廊中分道而去。    他拐弯进了间屋舍。    作为清风书院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明尤待遇是——先生提问从来不会最先抽问他,要等满堂无人能够回答之后,再点名他画龙点睛。    明尤照哥哥的办法,一来便寻到夫子,托说带病上课,立马就得先生照顾,说今日他带病,不必答问,好生听课老师便很感动,另外当着众学子表扬他一番,说他带病读书,精神可嘉,要大家学习他这种勤勉刻苦的精神。    言语间毫不掩饰对明尤的看重与喜爱。    明尤坐在位置上,知道这个办法只是暂时的,若他们兄妹换不回来,为了父亲毕生之所愿,他只有一条路——拼死读书。    光想想就觉得想哭。    这一日上课是他自入学来最认真的一日,有的听不懂,便圈画起来,打算回家问哥哥。    下学后,夫子前脚整衣出门,明尤后脚便走出去。    好好上课是一回事,放学约架是另一回事。他最近火气盛,揍几个小子,清热败火。    门外等着一位姑娘,轻而易举点着了他的火。    姑娘十四岁,穿着与大户人家的女儿一般讲究,着一件水仙刺绣齐胸襦裙,俏丽不失端庄,青丝盘丫髻,眉心点鹅黄,秀颈玉面,美眸顾盼。    “明哥哥!”娇媚婉转的一声儿。“思琪有话想对你说······”    同窗经过时不禁侧目,欣羡他有如此“艳福”。    明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没听见,一时不曾搭理,朝那巷子寻过去。    清风书院外的巷子窄,七尺左右,空空荡荡,一眼望到头。    放学后别走,说这话的是痞子,相信这话的是傻子。    可是不见李少念便罢,明沅和秦霞跑到哪里去了?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丫鬟走到明尤面前,“明公子,我家小姐要我转告,明沅姑娘方才在巷子里晕倒,秦姑娘与李家公子将她送到医馆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去的胡大夫那里。”    明尤一听,心惊胆战,白着脸对丫头说了声多谢,便朝胡氏医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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