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素来富庶,物资充裕。郑国在吞了整个华国后,果然实力大增,不久便有了兴兵攻取许国的打算。  郗子谕看着桌上的密报,突然想起了华侯的那句话:“先生如此聪慧,不妨猜猜寡人之计?”  一女嫁三国……许国,卫国,玄国……  突然头脑一片清朗,他大概知道华侯的意图了。只是,这样做……值得吗?  清明一过,雨水果然多了起来。  此刻窗外响雷阵阵,想是酝酿着一场倾盆暴雨。明姒抱膝坐在床角,微微瑟缩着。她惧怕这样的雨天,就像她怎么也不肯回想的那场亡国之祸。也是这样的雨天,仓皇而狼狈的宫人四处逃窜,雨水再大也冲刷不干净地上的血污,空气中是让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在泥土气息中,说不出的压抑。  “蛮蛮……快逃!”那分明是乳母的喊声。“救我……王姬救我!”那身尖叫的主人是阿庚,她拖着满身血污,横在绯华殿前。死了……所有人都死了,那些爱她的,保护她的人一个个都被自己丢弃在了华国,碧血连天,白骨撑地。  一声炸雷响在天边,她不由得尖叫出声。  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  这个小字,曾经还引得了言官的不满,华国尚火德,而蛮蛮所至之处必有水患横生。现在想想,亡国之祸或许冥冥之中与自己逃不开干系。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她将脸埋在手掌之中,止不住泪水肆虐。  雨下了多久,她便哭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哭完之后,好像解脱了,那些纠结于心的痛苦似乎被泪水冲刷的淡了许多,她觉得灵台一片清明。再去纠结过往的已是无益,华国的灭亡早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接下来的路可能不好走,但是也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她用手指滑过脸颊,那里尚存着方才哭过的痕迹,看着那个晶莹的东西,她咬了咬唇,心里默默的想,这么宝贵的东西,以后不应该这样白白的任它落下来。  雨势慢慢收了,空气里残留着干净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芳香。明姒稍稍放松了些,试着坐到廊下看着仆婢侍弄花草。归逸园植物茂密,多是草药,子谕先生医术精湛她也有耳闻,没想到连药都要自己栽种培育,也算爱好奇特。  对于医术药理,她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带着好奇心,细心的观察起来。不出一会儿,却看到先生身边的岸童穿过花草掩映,正往这边而来。岸童一如既往的恭敬:“姑娘,先生请你过去。”先生身边的这个清秀少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因此深得信任。  刚刚下过雨的湖边,雾气还未消散。水榭在一片雾气中好像一处仙境,而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便是谪仙品格。他似乎是疲累的,背有些微微的驼。  “这种天气,最适合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背后仿佛生了眼睛,明姒刚刚踏入水榭,就听到先生如此慨叹。  明姒默默的点了回头,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被积水浸湿的衣裙。  “刚下过雨,路不好走,实在不该叫你来的。”他不知何时转回了身子,注视着明姒的衣裙,声音温和。  “既然来了,下盘棋吧!”他指了指摆好的棋盘,自己先坐下了。明姒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便默默坐了下来。  风让帐幔翻飞舞动,丝丝凉气吹落榭中,明姒感觉有点冷,缩了缩身子。子谕不动声色地递了件外衣给她,淡淡的青色素雅非常,甫披到身上,便有清苦的药香袭袭入鼻。  待到阳光出来,已是傍晚时分。空气干净无垢,似乎一场雨就足以洗去所有的沉闷,不安。不知不觉已对弈两局,明姒又以惨败收场。  “有心事?”子谕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问。  明姒摇头否认:“自从和先生对弈以来,明姒还从来都没有胜过一局。”  “你只是不专心,”子谕看着明姒皱眉道,“好像周遭的事物都会吸引你的注意力。”他看到明姒的脸迅速绯红一片,好像三月里最灼灼的桃花。她还很小,面上仍含着稚气,饱满白皙的小脸鲜活又单纯。  眸光陡然一黯。  “你年龄尚小,坐不住也属寻常。倒是我总找你对弈,你该觉得很闷吧。你这个年龄,应该会喜欢一些活泼的东西。我想不到,你自己去找岸童吩咐就行。”子谕很少说这么多话,明姒看着他沧桑消瘦的脸颊,突然被这么几句简单的话语触动不已。  突然想起了那只架在桃花树下的秋千架。明姒强迫自己中断这些纷至沓来的记忆,低头,温婉道:“明姒不觉得闷,只要先生不嫌弃明姒技术拙劣便好。”  这样的得体端庄,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十六岁女孩子的脸上。子谕有几分惋惜:“你在父兄面前也是这样隐忍懂事么?”  明姒抬头,大眼睛里全是疑惑。  “我年长你许多,所以你大可以视我如父兄一般。在父兄面前,你不必拘谨。”他的一番话,俨然是个慈爱的长者。  仿佛做了一个很慎重的决定,郗子谕看着明姒目光深深。他的目光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明澈,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明姒听到他一字一句说:“我教过很多人,却从没有正式收过弟子。如果你愿意,我便收你为徒,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明姒回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名满天下的子谕先生要收自己为徒,这是多少人无法期盼的运气,她想过种种接近他的可能,却唯独漏算了这一种。真当这份幸运降临在自己头上时,她却一时无措起来,她不明白先生为何会偏偏挑中自己,也不明白该以什么样的表现回应这份青眼有加。心里很高兴,却不知为何慌乱异常。  她艰难开口,声音微微的抖:“为什么?”  他好像在看着自己,又好像透过自己在看很远的地方,声音里有几分慨叹:“缘法既定,莫问因果!”  最后一丝夕阳在天边退却不见时,明姒深深拜下:“徒儿明姒,拜见师父!”她许久没有起身,任凭泪水滴落,藏在青石缝隙中。亡国后这么久,她再次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子谕先生唯一的徒弟。这样的身份让她消散许久的安全感再次回归。  子谕近前,摩挲着她的发,怜爱道:“起身吧!前尘往事不要过多执着,你还小,未来对于你尚有无限种可能。”  明姒抬头,泪眼婆娑:“师父,明姒今后一定听你的话。”  “果然还是个孩子!”子谕不由得笑了,虽然只有一瞬,但却让明姒觉得无比温暖。  “明姒……明姒……”子谕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摇了摇头,“我再给你取个平凡的名字吧,‘明非’好不好?今是昨非,放得下过去,才会有将来……”  放得下过去……过去种种……该怎样放下……  明姒点了点头,再拜:“多谢师父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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