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孩子们 1 “孙悟空，你是无所不能的吧？那，帮我伪造一份简历可以吗？” 她这几天，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了。 “我需要有一份简历去找工作呢…………或者，去重新学点什么？不过入籍考试也是需要简历的呀…………” “拒绝。两个都不好。”他一边擦拭着他的珍藏美酒，一边果断说道：“找工作之前，不应该想着陪我吗？一天就想着要上班，陈善美，家里变穷了吗？你完全清楚了在人类的世界生活的规则吗？还有，不是应该先准备和我成家吗？” 他大咧咧的说出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格，但，和他相比，她的脸皮实在太薄了。 “不是家里变穷了，而是我变穷了……”她有点委屈。至少自己还是人类时，有努力工作，好好养自己，但现在突然变成米虫，十分不甘心。 即使要准备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有个工作…… 他放下手里的瓶子，走过来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拉过一张椅子随意的和她面对面坐着：“我可以养你的。” （对钱完全无所谓的50） “知道。但这样，就不能给你买礼物的时候给你惊喜了。”她咬着笔帽对他说：“我也想养你。” 他微微扬唇。 觉得内心满溢温暖。 想起从前，她也有类似的许诺，她一向都是，简单大方，毫无计较。她爱工作，从不吝啬于付出。 “在悟净的公司挂个职员？这样我要放心一些。或者，你想做什么？重新开个房屋中介？？你要去和不动产竞争了吗？？”他翘起脚，开始认真思考：“简历的确是个问题，你去找来请悟净帮你处理一下吧。” “我并没有想好做什么，不过我觉得应该做什么……”她仰起脸，“你可不要你太让我赖着你，不然我会学坏哦。” 他静静看着她。 倒是真的希望她能……学坏一点。 这样，就不用总是暗自怜惜，这姑娘总是担心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情。 “做你喜欢的事情吧。”他微微敛眸，“想去上班，就去上班，不用考虑薪水，也不用考虑下班时间，今天考虑当职员，明天去和不动产竞争，后天开书店，都可以。只是不要忘了，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会担心，不要随便和其他人笑，吃午餐也不可以，我会不高兴。” “……”她不去和韩周竞争好嘛…… “最后就是，规则————”他正视着她，道：“做好事会得到因果循环的奖励，但做坏事会受到惩罚，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变。但是，不要随意和任何人签订契约，也不要轻易接纳奇怪的物品。因为——契约的法则就是必须遵守的一切，倘若无意中签下危险的契约，后果不堪设想。” “就好像……金刚箍那样吗？”她问。 他微微怔了怔。 “对。” 如果金刚箍的主人不是陈善美，事情也许会变得棘手，危险。 “倘若人类利用了超越自身的强大力量，并且用于欲/望，野心，那么这个人死后会变成恶鬼，而，提供力量的源头，也会坠入恶业的循环。”他沉沉说道，语带隐含之意。 她沉默下来。 微微咬着笔头，他知道，虽然，在这岛上已有一段时日，虽然，在这温暖的平静的生活里，渐渐修补了伤痕，但在她内心深处，从上一世的死，她感受到了刻骨的疼痛。 连强大的他也无可幸免，更何况是这样的她？也因此，他从未提过那个上一世将她害死之人。他在冥府将她带回人间，那人刺了她一刀，那一刀，连再生但力量都无法修补，那恶的力量，承载得如此可怕，伤痕还在她的腹部，他想，她每次看到这个伤痕，都会记忆起那个人的黑暗。 三藏用善念承载了世上的恶，但这本就不应该是谁承载的。 他必须要隐晦的告知她危险，这样才能让她知道，当畏惧的时候，躲到他的身后来。 “陈善美，从我认识你起到现在为止，你都算得上一个有强大内心的人。” 他抚摸着她的额头，目光温柔：“但是呢，我希望从这里开始，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即使软弱一点也没关系。如果遇到很棘手的问题，请你毫不客气的麻烦我。好吗？” “那时候，和齐天大圣孙悟空签订契约的，是上一世人类的陈善美，现在这个，还算数吗？” 她问。 他微微握住了她的手。 “喂！何方妖怪，竟然赶扮成陈善美的模样来骗我！不知道我齐天大圣孙悟空有火眼金睛吗？” 她知道他在逗她笑，确实也微微扬唇笑了起来。 强大的内心？？ 其实……她没有。 之前一个人的时候，想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 但遇到他，爱上他以后…… 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这样的奢侈的祈愿而已。 或许他知道了她的想法，会很不爽，她常常想，身为三藏，是很不幸的事。但是，这些所有不幸的凶事里，有一件事并不是凶事。 爱上他。 如果时间还会重来一次，她仍然会成为三藏。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她无法与这世上唯一的这个人相恋。 对于上一世的死，她心怀恐惧，但是，从未后悔。 时间虽然短暂，但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拥有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心意。 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不知道，妖精大人会是这么温暖的人呢？？太奇怪了………… 2 于是，她变得很喜欢在书店逗留。 当时间变得很宽裕，她可以一点点的思考自己可以做什么。 上一世，她很早就工作，每天都勤勉的上班，生活规律单一，因为无法与人太过密切的沟通，联系，所以选择了特殊中介房产事业。和鬼怪打交道仿佛还顺利一些。而这一世，再也不同了。 她想，要更珍惜着。倘若随便的对待自己，便也对不起那个珍惜着她的人。 所以，她才想要，为自己的幸福，去好好的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在这里看着那些书，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想，要么当个酱料师傅好像也不错，不过可能离能拿薪水的日子遥遥无期了些，或者，自己也经营一个书店？？像冬将军的冰淇淋店，夏仙女的酒吧………… 就这样沉沉的想着这些事，她竟然趴在书上睡着了………… 意识迷迷糊糊之间。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而静止，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周游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一片暗影之中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是谁………………？？” 想要拨开迷雾，看个明白 ”…………善美，和我一起玩………………” “你………………忘记了，和我的约定吗？” 那孩子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 是谁？？？ “你…………忘记我了吗…………？说好了，要在一起………………为什么，忘记了…………？” 黑暗中，有一双，脏脏的鞋子。 然后，是一双，遍是伤痕的，脚。 她内心怔愕，下意识的往后退，却撞到…………一个物体 。她回头，见到在那微光的黑暗世界中，有一个……长发的小女孩，和她对视着。 那孩子，满手鲜血，披头散发，但那张脸，却让她吓了一大跳—————— 那是………… 那是————————年幼的，她自己！！ “砰——————————”她突然从梦中惊醒，摔倒在地上，桌上的书，坠落一地。 浑身沉沉的冷汗，竟然浸湿了衣服。 刚才那个梦………………和这个……现实………… 什么时候，她面前，站着一个，衣着非常整洁，但目光非常奇怪的男孩子。这孩子，正仿佛是碰了她的手，然后飞快的移开。 那双手上…… “对不起，这位小姐，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吗？” 背后，出来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 “阿志，快说对不起。” 她怔怔的看着这书店出现的两人，男人后面，跟着很多灯光，摄影机，记者，看起来是名人。这，是他的孩子吗？？ “他什么也没做……是我自己摔倒了…………”她慌忙捡起书本。多看了那孩子几眼。 那孩子………… 为什么，会有那般……一潭死水的目光……没有一点灵动，没有一丝……活气……………… 那孩子却在男人的注视下，乖乖的给她鞠了一个躬。 在一片赞叹声中，男人招手，那孩子走到男人身边，对方伸手抚摸了他的额头，但，她看到……那孩子的身体，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 那…………不舒服的气是什么感觉？？ 分明没有鬼，但……为什么会……………… 她微微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抬眼，见到书店一旁的签书会宣传标语。 “文西源作家，开创儿童文学销量第一的先河，同时也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慈善家。先后投资捐赠了几家儿童医院，福利院，在民众之中反响强烈，由于人气很旺，新作上市广泛备受关注，六十万本新书抢购一空，乃是文学界崛起的一颗屹立不倒的常青树————” 海报里，是刚刚那位男人的放大的脸。 3 “这张也很可爱……” 他在悟净的公司，一个窗明几净的大房间沙发上坐着，认真翻看一个厚厚的资料夹。 在她曾死去的那些日子里，这些东西不曾打理的，一直只是被他存放起来，而最近她提到工作履历，他才想起请悟净整理一下这些东西。 看看她之前的履历，或者会帮助他寻找一下她喜欢的工作方式的选择和答案。至少，他是这么想。 之前不了解的，二十五年里的陈善美……现在，很想了解。 有小孩子的照片，有努力的获奖证书，有……空白的社会活动栏，有优秀的成绩，有……“长大以后希望能够帮助别人”的愿望栏，有一丝不苟的认真努力的字迹，从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到一个马尾辫，到披肩发，然后是，一丝不乱的束发，学生时代所有的照片都是黑色校服……这家伙………… 那样生活着的她，也希望长大后能帮助别人吗？？ 老师的评价——“应该积极的融入同学们，而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展现和阴沉相反的另一面……有否反省过自己的原因…………” 真是欠揍。 毕业照？ 还挺好看的。不过也是没有笑容……她……之前是这样的吗？？？ 那么，在五行山的时候，那家伙是，人类的国中三年级？？ 还是个看起来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屁孩，不过很聪明，只是遇上了他……狠狠的栽了人生最大的跟头。 脑子里浮现出的那张小脸，委屈，抱着他的手臂，说妖精大人不要走…… 那时候，她的保护人尚且在世。大约一年以后她的照片上，便看到一些端倪，那些灵动的感觉，消失了。 这时候，大概就是亲人的死……和，他的毁约………… 他手指微微弹了弹照片，又从头翻了一下资料夹。 嗯…………？ 为什么会没有………… “那个，大哥，陈善美小姐的资料，有的地方，有些奇怪。”悟净说道。 “我正在看。”他再度重新翻她的那些简历，沉沉思索。 简历，唯独缺少了一年………… 陈善美的国中六年级，没有任何资料，记录，毕业照，成绩单，也就是她将他从五行山解放的第三年，他在人间乐得逍遥，而，她的这一年记录，却消失了？？？？？？ “少了一年的资料，难道是清理的时候遗漏了？”他问。 的确是少了一年份的资料。而不像是掉页。 “并没有。”悟净缓缓答道：“并且不仅如此……大哥，我仿佛见过，照片里小时候的陈善美小姐——比这张照片稍微大一些。” 悟净拿出了国三的照片，也就是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 他讶异的眸子微微张开，“在哪里？？” 怎么可能呢？ “在————水帘洞。”悟净答道：“大哥还记得那时候水帘洞经常给一些无主的孤魂野鬼的孩子喂食吗？照片里这一位如果是陈善美小姐，那么……那时候，她的确……来过……和那些孩子一起…………” 以生灵的形式出现在水帘洞？？ 悟净想说的是这个？？ 有这种可能吗？这太奇怪了……那时候的水帘洞……他努力的回忆，但事情已经过了很久。 以生灵出现，然后又回到躯体的离魂，只会出现在一些非常特殊的时期…… 他捂着眉心，那么，她并非只是因为死而复生，才具备了离魂的能力，而是一开始……就有吗？为什么身为三藏的时候，他从未发现她有这样的能力呢？？ 离魂，对于人类来说，是最靠近死亡的游离方式……若非经历了生死，若非到过黄泉路，一般不会有这么危险的能力…… 他也要想一想，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悟净的记忆比他好，但是，小时候的陈善美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水帘洞？而那时候他为什么又没有认出这孩子？？？如果她真的曾出现，那么他都会有些记忆。 那一年…… 为什么内心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如果她的确以魂魄的方式来到水帘洞，为什么……长大后她却对这件事情毫无提起？而之后二十五年后在水帘洞见面，以及他第二次带她到水帘洞，她为什么都没有表示过一丁点的记忆？ “悟净，我直觉这个事情，有点不妙呢。” “那么，我尽快安排人去查一下。”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有种很在意的感觉——上次从杂货铺买的记忆球还有吗？” “那个……上次购买的时候也只剩下一两个，目前大概是断货中。不过，据说还有一款冥界开发的新产品。” 冥界啊…… “去买吧。” 他把资料夹放在桌上，吩咐道。 和她相关着，他想要……更多的了解………….那样，才能好好的保护和珍惜。 4 家里的炉子上烧着热饭。 喜欢这样回来的感觉。在这里和她再住下去，怕是要连水帘洞都抛弃了。 她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电视机还在放媒体新闻。桌上放着一些简报。 她看得很专心，他把衣服挂好，走到她身后，微微扫了一眼平板上的文字，是一则……儿童文学获奖者的报道。 “陈善美这一次想试试当个作家？”他抿唇，有些笑意。 “你回来啦？！”她摘下眼镜，贴了贴他的脸：“我做了煎鱼哦！虽然没有沙悟净大人做的好吃——” 不意外的从她身上闻到满满的油烟味道，他笑意更深了一些。 这种回家的体验让他觉得舒服。 但她起身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即注意到了。 “喂，脚怎么了？？” 他拉住她的手臂。 看着她脚膝盖上的一片黑沉的淤青。 她低头，才发现那里竟然青了一大块：“今天我在书店睡着了。然后摔了一跤……” 他微微停顿，皱眉。 “先别急着吃饭，过来我给你擦药。” ————————————————— 擦药的时候，她又开始看那个平板。 他想，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死而复生，然后体内有他的血，她也依然……那么脆弱吗？她如果受伤，会比人类恢复得稍快一些，但那也就是稍快而已。 对于他的法力能力，她一点都没有。莲花血的命数，有这么强大吗？连他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血，也改变不了…… 除了破解封印，除了仍然被妖怪们觊觎，除了偶尔带了那么一些简单的移动物体之类的力量，她根本，半点都不像是个妖怪……当年夏仙女就算以魂魄方式进驻哥哥冬将军体内，力量也是很强大的……而事实上，对于她那特殊的血液，特殊的力量，他根本都不想她去拥有，因为那些东西，也只会让她置身危险罢了…… “陈善美，你小的时候，都这么容易受伤，后面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他状似随心的发问。 “外婆总是在保护我。”她说。“有一次我被欺负，流了血，差点被树妖吃了，外婆还给我贴了ok绷……不过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的小鬼头为什么都那么坏！喂，那个，叫李什么的——乔纳桑？他为什么没有保护你？” “你说乔纳森…………？”她更正道：“他只读到国四就和家人出国了。” “那——你国小毕业的时候，都没有拿到男生的扣子？” 嗯？？？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微微有些赧然。 “电视上不都是那么演的吗？”他把药箱往旁边一放，倏然逼近了气息，将她圈在沙发和他的一方距离：“有还是没有？不能说谎。” 有还是没有？？ 她的记忆沉沉浮浮。 国小毕业………………？ 依稀里，参加了毕业会？ 记忆里只有模糊的脸。 “对不起，孙悟空，想不起来了呢。”她把平板丢到一旁。 隔太久了…… “记性差的丫头。”他微微停顿：“再给你一个机会，再问你一个问题，答不出来要受惩罚。” “凭什么，为什么。你能给我多少？？”她眉开眼笑。 他突然有点词穷，觉得他把她教坏了。 “第一次在五行山，我穿的衣服，你还记得吗？” “红色呀。”她脱口而出。 “然后二十五年后第一次见面我穿的衣服？” “大衣？最近都没见你穿了呢。”她说道：“喂，说好了只问一个问题的，你犯规了！” 他猛然拍了一下她的头，把她惊了一大跳。 “孙悟空……你为什么要打我！” “吃饭。” 他淡淡的说。好像没看到她的怨念。 ———————————— 吃饭的时候，试探的问了几个问题。 很奇怪的感觉。 她，根本不是记忆不好的人。但，围绕着那一年发生的事，她却好像……完全就不记得…… 比如那一年的大事件，毕业会的老师，哪有人，不记得毕业旅行？人类的孩子，普遍能在成年后还能记忆四五岁发生的事，而她一前一后都非常清晰，为什么单单…… “孙悟空，你今天好像问了我很多问题呢。”她说道：“我都说了我不再介意从前契约的事情，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格外的在意？” （我在为当时的逃避而愧疚呢。） “我只是想知道，在妖精大人逃跑的那几年，你怎么生活的。”他淡淡的回应道。 她微微停顿了下，笑了：“虽然外婆早早就离开，我到了叔叔家生活，叔叔虽然不太喜欢我，但是该给我的，都有呢。” 奇怪的感觉。 事实不是如此的吗？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 那么不舒服？？ 是因为，今天做了那么奇怪的梦吗？还是，那个让人有点在意的……事？？ “你怎么了？” 他放下筷子，倏然有点担忧的看着她。 还是不应该提起？？为什么，她突然开始走神了…………？ 她微微回神，看着他半晌，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我很坚强的，所以那时候很快的度过了，没什么问题。” “……”他沉沉不语。 ——————————- 这一天的二人，其实都各怀心事。 晚上，他难得的随她看电视，连他日常追的电视剧都忘了。 他一直在想一些事，电视台上，她看的媒体频道突然播出了关于了文西源作家在市内一家圣心福利院的捐赠仪式。 “呀，现在的作家真是大方，不过稿酬有那么多呢！那么喜欢小孩？”他啧啧两声。 对孩子这种生物……他其实一直有点……棘手。 电视镜头上，那个温厚无害的男人，对着全国观众一脸笑意，镜头里的福利院，孩子们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我今天在书店看到了这个人呢。”她微微抿唇，盯着镜头。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留心了。 “然后呢？” “我觉得………………怪怪的。” “你看到他身边有什么？？”他问。 她摇头：“什么也没有。” 他看着电视镜头的切换，这只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人。全无阳刚之气，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弱。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奇怪的呢？她，感觉到什么呢？？ “可是，我不喜欢他……说不出那样的感觉……你看，这里和这里————”她拿过平板：“他没有□□，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但我为什么……” 原来，她今天在看这个人的信息。 事情果真有点奇怪。 他走过来，坐下来，拿走她的平板。 将她圈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闭上眼睛，你仔细想一想，让你在意的事是什么。” 她在他宽厚的怀里微微闭眼。 他沉沉的力的气息将她笼罩。 她回忆了，书店的细节。 “我在想……即使看起来是个好人，也可能是个其实很坏的恶人。”她的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传来：“我看到了和他在一起的孩子手上的伤痕，也看到了……那孩子和他在一起接触微微发抖的身体……” 他微微一怔。 她……竟然在害怕………… 5 “圣心————福利院！？？”他拿着福利院的院长名片，眼神无法掩饰惊怔：“确定是这个地方？？” “是的……福利院已经换了几任院长，也有很多孩子的档案消失，但是……用了些方法，却还是查到了当时十一岁的陈善美小姐的一些档案。”悟净递来一个档案袋：“不过里面的内容因为未经齐天大圣的允许，所以还没有浏览。” 他点点头，又问道：“但我记得，陈善美在外婆离世后一直被她的舅舅收养。” 为什么这一年，在福利院会有她的档案？ 她也……不会对他说谎的。 “那个……调查人员说，这一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然后……”悟净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可以确定的是，在陈善美小姐缺失的那一年记忆，的确在这个圣心福利院。一年后，又被接回了她的舅舅家。然后，可能因为舆论和一些社会问题，他舅舅给她另找了房子。” “没有住在一起？？” 他盯着手上的档案袋，突然气息完全的沉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样。” 悟净的意思是说………… 她…………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她的亲人…… 丢弃了吗…………？？ 他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明明有生日，却只是一个人，明明有亲人，却当作视而不见，他微微闭眼，心里涌出很多难言的感觉。那个半大不小的家伙，可爱的粉嘟嘟的脸，一双大眼睛，拉着他的手，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量，一会因为得到妖精大人的承诺而眉开眼笑，说要带他去见最喜欢的外婆，下一刻因为他的失约而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过了不久……她便被人……抛弃了………………吗…………？ 糟了…………他的心，好难受………… “还有……大哥…………”悟净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上次购买的东西已经到了。” “嗯。”他点点头。 “物品和使用方法都在这里。”悟净拿来的，是一块古旧的怀表，交托在齐天大圣手上：“使用时在怀表旋钮上设置正确的一段时间点，就可以去探测这个时间点曾经的记忆。” “谢谢你，悟净。我还有一事需要调查————去帮我查查这个人，是个作家，名字，文西源。” —————— ———————————————————————————— “善美…………” “你…………为什么………………” “忘了我呢？？？？…………………………” “不是约好了………………一起的吗？？？………………？” “你…………………………要离开我吗？？？？？要…………背叛我…………吗？？……………………” 那孩子的声音，沉沉浮浮的颠倒。 她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自己被拉出了躯体。前方的那只手，她看不清楚。但，那是孩子柔软的双手，毫无温度………… 那种很伤心的感觉，仿佛梦魇一般，沉沉叠叠，她下意识的跟着那孩子走，空气里，有微微弱弱的哭声…… 是谁呢…………？ 她，站在一道蓝色的大门前。 大门，有着繁复的花纹，这里，是哪里？？？ 大门的后面，是一片迷雾，直觉想后退，但，前方又有什么呢……？？ 好熟悉的地方，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 —————————————————- 蓝色的光一瞬之间。 他的突如其来，斩断了她的梦。 他见到，她的灵魂，被那孩子拉着，已走出了躯体。那一瞬，他伸出手来，她的魂魄已险险的复位。 这一瞬间的惊怔非同小可，若他晚来一步，她的魂魄或许会被这孩子带走————她还未醒，他再度伸手，扼住了那小鬼的颈部。 眼有戾气。 “你是谁————为什么找她？！” 那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鬼。被他这么一吓，竟然是要哭了。 “有人……想要见她………………只要呼唤她的名字，即使有齐天大圣的保护……她也必须回应呼唤。” 那孩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目光微微凝滞而危险。 所以，结界也无用？？？因为，契约——————？？ 但她……………… “你去告诉那个人，如果不想魂飞魄散，就永远不要提起陈善美的名字。”他目光微敛，“如果是之前与陈善美有什么契约，在合理范围内，全数过渡到我齐天大圣名下。” “哼————————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那原本惊恐的孩子，却突然发出可怖的声音，宛如被割裂一般的扭曲了面容，下一刻，那孩子竟然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在他面前，魂魄炸裂—————— 阻止不及！！ 对方几乎是瞬间借着穿破结界的力量，那一道黑沉的光线，击破木屋的书架，直击床上沉沉入睡的她，他飞奔而起，瞬间与那力量相抵，那力量被弹回木屋外，他拿出拍子，拍子发出的蓝色光芒直击屋外，只听到一声巨响，那东西穿透结界，飞出去了。 竟然逃了—————— 那是什么东西？？！普通的鬼，有这种抗衡的力量吗？ 恶鬼………………？ 他眸中一瞬间的杀机毕露—————— 呼唤与回答，她…………除了他以外，在什么时候，无意识的，和什么人签订了什么契约吗…………？或者，就是在那个时期…………？ 他想起了，今天看到的那卷档案…… 内容很少，但，有一则简报。 内容是，福利院，大火。 如果不了解那时候发生的事，如果那时候她确实与谁签订了某种契约，危险………… 危险！！ ———————————————————————————- 她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自己做了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竟然在……水帘洞。 不在小木屋，而是在他水帘洞的那张，她仿佛躺过那么几次的柔软大床上。 她仍然是很困，和他面对面的贴着，他的气息就温温的传来。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视线范围内的物品，又沉沉将眼睛闭起来了。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隐隐约约的问。 “家里的床板实在太硬了。”他答，微微理了理她的长发。 怀中怀表的长长链子系着他和她，他已经将时间设置好了。 “嗯…………”她未作多言。 “为了你做梦不被其他的坏男人带跑，我只好找亲自出你的契约。”他缓缓地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所以，一会，我要去看，你的过去…………无论我们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因为，当你醒来，我会在你身边，好吗？” “好…………” 她微不可闻的呼吸着，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在回答。 怀表开始旋转。 他轻轻抱着她，闭上眼睛。 时光倒流。 5 他站在很远的河道上，看着一起事故的发生。 她就在他的身边，这是她的记忆。 他是她记忆的来客，虽然运用怀表的力量，但是她是看不到他的。 她是，记忆的主人，陈善美。 ……………… 国小五年级的末尾。 陈善美十岁，妹妹美珠三年级，八岁。 美珠在河岸上走，遇到了水鬼，被拖进水里。 善美去救，之后，水鬼被赶跑，而大人们也赶来了。 美珠躺在河岸上，先跑去关心美珠。然后大人们问，为什么会掉到河里？美珠年纪小，指了指浑身湿漉漉的善美。 人们的表情变得又害怕，又恐惧。 “这孩子，是鬼的孩子呢！” “是啊，克死了父母，带来了瘟疫，后来又克死了养育她的亲人，现在，连舅舅家的女儿也不放过………………” “太可怕了，灾星呢！！” 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舅舅抱着女儿，眼神非常的奇怪。 疏离，害怕，厌恶。 ————————————————— 她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无人照管。 半夜里，烧得死去活来，支撑着身体，起来倒水。 门外的大人们，商量着，要把她送走。 “真的没问题吗？毕竟……妈妈生前千叮嘱……而且，邻居们会说闲话……” “可是妈妈，善美姐姐真的把我推到了河里……” “你听听，这像话吗！！收养她白吃白住已经够了，如果美珠有什么事，你良心不会不安吗？？！这个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再说，圣心福利院我那个当院长的朋友也说了，里面小孩子很多，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顺利养到十四五岁，随便学个技能，也就可以工作了。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那个灾星再住在这里！！她克死了自己亲生父母，克死了我的母亲，还不够吗？！！” 透过门缝，她的手微微颤抖。 福利院，他们要把她送去福利院！？？？？ 她没有把妹妹推到河里————！！ 她紧紧抓住门的门缝，但是却没有力量把那道门推开。 她不去福利院！！！她有亲人，她不去福利院呀！！？ 她烧得迷迷糊糊，一边哭，一边说，但是，没有声音，她，说不出话了………… 她不是灾星………… 她没有克死自己的父母…………没有克死最爱的外婆………… 她摇头，跌在地上，全身无力，只有沉沉的泪水，滴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 三年级的妹妹美珠，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然后，踩了一下她的手。 那孩子笑了，说：“这下，讨厌的善美姐终于消失了。” 她一动不动…………仿佛，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远处的陈善美，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这个小女孩，她走到前面去，想去触摸记忆里的人，但，只摸到一片虚无的影。 他，站在她的身后，紧紧握着手，沉沉的，悲哀的，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她的过去。 ——————————————————- 圣心福利院的大门，是蓝色的繁琐花纹。 她来到这里，是躺着进来的。 因为，她突然不说话了。 她丢了外婆的雨伞，双目无神，躺在福利院三楼最深处的病房，发了一周的高烧，在福利院的护工都以为她要死了的时候，奇迹般地又好转。 她不再扎着辫子，不再说话，沉默不语。 在这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孩子，也有很多……夜里才看到的孩子。 她不再躲避着他们，因为她自认为和他们再无区别。 ————————————- “你叫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的面前，站了一个羞怯的男孩。 比她大一些，面黄肌瘦。 她不理他，也不说话，因为刚去福利院，和其他孩子不熟悉，而孩子们仿佛也听说了她可怕的往事，她仍然被他们如同瘟神一般躲避。 这孩子，摸了一个冷掉的馒头给她吃，她也不理。 既然都讨厌她……为什么要装作喜欢的样子………… 她当着他的面，把馒头砸了。 那孩子一声不吭，把馒头捡起来，分了一半执着的放在她的枕头上，自己吃了脏脏的另一半。 一连如此的一个月，她开口说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 “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那孩子笑了。 于是，这是她在这里，第一个，唯一一个好朋友。 “我叫允河，你叫什么？” “…………陈善美。”她小声说。 —————————————— 允河身上总是有很多伤口。 她已经不想去关心别人。所以从来也不问。 其他孩子都欺负她，只有允河对她最好，他每顿饭，都会给她留一点吃的。她很多时候都躲在柜子里，躲在黑暗里，但允河总是能找到她。 她最多的时候是在发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因为没有人打理，她终日披着头发，因为被其他孩子欺负，她身上总有伤，因为流血，晚上有很多小鬼来找她玩，她也不和他们说话。 福利院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孩子失踪，允河很担心她，每天都把一些黑黑的污渍弄在她的脸上。他和她说，不要靠近四楼，不要和福利院的义工们讲话，看到老大要躲得越远越好。 不要洗脸。 她根本无所谓，反正已经没有人来管她。她自己，也厌恶自己。 但，有一天，允河因为阻止其他孩子欺负她，而被打。 她见到允河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砸到水泥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那时候，她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了。 “陈善美，原来你会哭呀？” 允河从医务室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对她说。 “那么，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她拼命点头。 允河笑了，伸出手：“和我拉勾好不好？一直是朋友…………一直在一起…………” 她有点退却。 “我，克死了我的父母，我的亲人……你和我做朋友，你……不怕吗？” “不怕。”他满身伤痕，对她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和你一样。我保护你好不好？” “我有……妖精大人保护…………”她说。 眸光暗淡。 “可是，你被欺负的时候，保护你的，明明是我。”允河戳破了她的谎言：“别欺骗自己了。” 她眼睛里有泪水，忍着不流下来。 允河拉住了她的手，勾住她的手指。 但，那一场事故，因为没有很好的照料，允河的脚瘸了。 ————————————————————— 有一天晚上，她躲在三楼卫生间洗澡，擦干净了自己长久没有擦干净过的脸。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喝醉酒的金院长，允河说的那个，绝对不能碰面的成年人。 那人………… 递给她一颗糖，但她却在那人身后看到了，恶鬼。 她看到了……那些在福利院消失的孩子的，影子。 她从未看到过这么可怕的恶鬼，仿佛在黑暗中钳制着孩子的灵魂沉沉吐息，她颤抖的接过那颗糖，表现得什么也没看到，终于知道每天晚上出现在她房间里的孩子的灵魂，是从哪里来。 遇到这个男人之后，她就开始生病。 那场大病，福利院的义工将她移到地下室，允河陪着她，给她喂水，去偷药，然后，她第二次死里逃生了。 在她病得最重的那个晚上，她和允河说，自己要死了。 问他，有没有想过逃出去？ 允河抱着她痛哭，说，不知道离开福利院以后能去哪里。如果她也死了，那么他也不想活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然后，她想，自己要活下来。 然后，一定要和允河逃跑。 所以，她一边呕吐，一边吞下了允河带来的药。 —————————————————— 那个晚上，他们决定逃跑。 但是，惊动了福利院院子里养的狼犬，允河因为脚伤，两人都被捉住了。 在四楼的那个允河从来不允许她进入的房间，她看到了那个给她一颗糖的男人。两人挨了一顿鞭子，因为她的血，那男人如同疯魔一般。 男人对她说了很奇怪的话，说，三藏血，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男人以刀割她的手腕，吞噬她的鲜血，允河发了疯一样上前扭打，房间里的镜子被打破。她看到镜子折射着，男人身上的恶鬼，张着可怕的獠牙。 说，要养着，每天慢慢的吃。 说完，便把她丢到角落里。 她惨叫一声，掉在一堆玻璃的碎片上。一片血泊之中，她看到男人把允河丢在桌上，开始残/虐的，撕裂他的衣服。 允河在喊她快逃———— 然后，男人拿着恶魔的烙铁，烙在允河的额头上。 在沉沉的泪水之中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在潺潺的血泊之中看到允河的脖子被锋利的割开…… 她想…………她害死他了……………… 她把允河……………………害死了………………………… 该死的，明明是她…………………… 允河的挣扎变得渐渐无力，她躺在那里，看着他的脚，那些带着伤痕的脚，渐渐的毫无动静。 三藏，那男人回过头，对着她咧嘴笑：“允河喜欢你，我把他变成，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鬼，这样，他就能一直陪你，好不好？？ 但是，这身体，已经没用了。不如，喂狗吃了吧？？？ 她躺在那里，眼睛，都浸泡在自己的血中。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妖精大人，骗子。 因为陈善美是个不吉利的小孩，所以根本也………… 没有什么人来保护。 连允河都死了………… 连允河都死了……那她也死了吧…………结束，结束这被诅咒的命运—————— ———————————————————————————— 虽然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杀了她。 她醒来，用医务室的刀具狠狠了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了好几刀。血喷了一地。 孩子们被吓得鸟兽散，她发疯一般的想死。 男人架着她到地下室，去看了那一具尸体，说，如果不想他的身体真的拿去喂狗，就再也不准这样。 地下室，还有别的孩子的死尸。福利院，是个装饰在金玉外表下的人间地狱。 恶鬼，早已囚禁了孩子们的灵魂许久许久。在这里死去的孩子的灵魂，都是最大的冤魂，不能超生，不能轮回，被这座福利院的封印沉沉封锁。 她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再度醒来，她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那个鬼，笑了。 允河，我陪你。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于是，她的身体，开始漫长的昏睡，在睡眠的梦里，她仍然和允河在一起。这个允河，已经不是活着的允河，也不会如同活着那般对她笑，给她温暖了。 她再一次迷失了心智，除了允河，除了那个男人，她想不起任何人任何事，连自己是谁都一并忘记了。因为沉睡的时间变长，日夜和允河在一起离魂，她的头发变得又长又乱，早已不是，昔日的陈善美。 她想，这力量受到诅咒，却可以每天看到她想看到的人，就算死了，也算是好。只要她呼唤着允河，他便会来，虽然没有一句言语，但就好像他仍然在她身边。 那男人身上寄居的恶鬼养着她的身体，每隔几天就来取血，日益强大。 ————————————————— 那时候，她已经一脚将近迈入冥府了。 每日离魂，她并不知道自己实际已经离死不远。 有一天，不会说话的允河，带她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地方有很茂密的树林，也有很多野鬼的孩子，大家在一座栈桥下捡东西吃。 他们说，此处住着一个被惩罚的神仙，现在变成了妖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死去的孩子还算是宽宏，时不时都有不错的饭菜。 不会说话的允河，还是记得，给她留下，自己不舍的食物。 她根本不知道这地方是怎么来的，但，她见过一个老人，把饭食放在桥下等孩子们来吃。 有一次老人对她招招手，她伸出手来，对方给了她一些年糕。 说，今天是孩子们的节日。 她呆呆的透过那些长长的头发看着那古怪的老头，她早已想不起一切。 —————————————————————— 但，后来允河便再也不见了。 即使她离魂，也见不到允河，夜晚，她偷偷去地下室，在那些腐烂的尸体里寻找允河的尸体，也再也找不到。 即使睡梦呼唤允河，他也再无回答。 她自己竟然离魂到那个允河带她去的地方，她迷迷糊糊的迷了路，又饿又渴，进到一个满是酒瓶的房子里，这次，遇到了孩子们口中说的大妖怪。 她躲在屋子的沙发角暗处，一声不吭。 但，对方还是发现了她。她不出来，也不说话，她以为大妖怪会和那个男人一样伤害她，刚开始听到他大声说话，她就瑟瑟发抖，但后面，他就不说话了。 也没有揪她出来。 她在黑暗里觉得很安全，过了一会，他好像出去了。 她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困扰的声音。 “怎么还没走？？” “算了，今天心情好，正好在冬将军那得了点礼物。” 然后，她看见黑暗中，一点点光透进来，带着一点香味。 “草莓味冰淇淋，爽翻了吧小鬼，快吃吧。” 她从来没吃过。 她不敢伸手。 “你不吃，一会就化成水了。”他的声音微微传来。 她于是小心的用手去抓。 “喂，用勺子好吗………………脏兮兮的小鬼！”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叫了一声，但，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他好像停顿了。 她在黑暗里微微喘息，看着自己的手，大妖怪，一定看到了她手上交错的刀痕。 他突然不说话了。 然后，她看到他把小勺子放在杯子里，拿进来，还有一盘点心。 她抓着东西吃起来，又想起什么，把东西放下。 —————————- “怎么不吃了？”那妖怪问。 “我想……拿给我的朋友。” 她答，小心的把一个点心放在口袋里。 “冰淇淋还是你吃吧。”他说。 她小心的拿勺子吃起冰淇淋来。 “小鬼，不去轮回的话，可能会一直徘徊，错过好时机。” 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她怔了怔。 “我还没找到我的朋友……他被大坏蛋抓住了……” “……你手上的伤，也是？”他问。 “嗯。”她随意的答。 又有什么要紧？ “这样。” 那声音安静了会。 “伸手来，我给你一个制服坏蛋的东西。” “真的？” “………………………………” 他仿佛说了什么，但是，她并没有听见。 真的逃得掉吗？她，并不相信任何希望了。 允河，或许已经魂飞魄散。 再也，找不到了。 她怯怯的伸手出去，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包裹成拳头。 “如果遇到坏蛋，就这样打他。” “但是，最多，只能打三次。因为第四次，就需要用你的力量。如果不谨慎使用，就会魂飞魄散。” 他沉声叮嘱。 “我并没有什么谢谢你的。”她躲在黑暗，最后缓缓说。 ——————————————- 那一夜，她在福利院醒来了。 男人，正在取她的血。 她问，允河呢？ 男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说，那尸体呢？？ 男人说，前几天院子里的狗没有吃的，所以喂狗了。 她眼眸间有了一股煞气，扑向那男人，想起梦里的那大妖怪的话，她狠狠的抡起拳头去打他。 一道蓝光，她的手，抓住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好像是一个拍子，四处电光闪闪，她眼中沉沉的泪水和煞气，抡起拍子就全力向对方打过去，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竟然如同腐蚀一般，拍子所到之处，都是火焰。 四处，熊熊烈焰燃烧，这个罪恶之地，她本是人类，使用这东西十分耗力，但她只觉得，希望焚毁一切………… 那恶鬼，已被她的血养得非常强壮，但她的血经过这拍子，仿佛也异常强大，福利院黑暗的通道。瞬间一片火海。孩子们惊叫着外逃，灵魂四处游走，恶鬼的惨叫嚎呼天地。 三次？？ 她沉沉而笑。 魂飞魄散？她无比的期待死。 有个人在等着她，死有什么？？魂飞魄散，又怎么样？？？ 她就像个地狱的鬼，披头散发，追寻着恶魔，鲜血顺着地板，火焰层层蔓延，她寻找着允河，地下室在燃烧，孩子们的尸体在燃烧，整栋公寓一片火海。 可怖的叫喊，犬的悲鸣，彼此起伏……………… 然后，她躺在，福利院门口的草地上。 救护车，消防车，四周混乱一片。 下雨了………………下雨了……………… 允河在哪里？？？？？？？ 头上，撑起一个雨伞。 看起来好熟悉………… 一个短发的女人的脸。 那女人的眼泪，滴在她的伤口，伤口的血，就止住了。 “允河……………………” 她想努力的抓住对方的脚。 泪水顺着她的脸滴在热烫的草坪里。 “…………允河…………还没有出来呢………………” 她小声哭道，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女人俯身，握住了她的手，摇摇头。 她浑身犹如撕裂，剧痛，很快的失去了意识。 —————————————————————— 三个月后，她醒来了。 “还记得什么吗？”白大褂医生拿探照灯照来照去。 她奇怪的看着他。 “需要记得什么吗？” “呃，名字，先从名字开始。” “我叫陈善美。” “最后，你还记得什么事吗？” “我，昨天好像和妹妹美珠落水了？”她问。 …………………… 门外。 “善美失忆了？？？” “好像是这样，真是万幸！！！” “这孩子，真是不祥之人…………好好的福利院，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火灾！？” “不是单纯的火灾呢。据说地下室还挖出了很多孩子的遗骸…………” “还是另外找个收容之处比较好吗？” “你疯了！？现在邻居们都在传呢！” “那怎么办！？” “不如这样……………………” “…………………………” —————————————————————————— 十二岁的陈善美的新居所。 因为舅舅们的嫌恶，家里的大人们表态给钱让她一个人搬了出来，据说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故，不太记得国六的事。虽然升上了新的中一，还要吃力地补习。 自己一个人上下学，离群索居，学会做饭，照顾自己饮食起居，每天学会和自己道早安，晚安。 这天路过冷饮店。 “小妹妹，想要什么？” 温和的男人问。 她递过来一点皱巴巴的钱，“请给我一杯草莓冰淇淋。” 坐在那家店里，目不转睛的看电视。 她的家里没有电视。 电视上，在热播关于圣心福利院重新入资建设，将会给更多的孩子创造福利。 “冰淇淋好了呢。” 男人说道。 “谢谢！” 她在那里坐着，一个人吃了起来。 好奇怪………… 在哪里吃过呢？？？ ………… 6 他，几乎是瞬间醒来。 怀表，坠落地上，时间，已经静止回原处。 冷汗涔涔。 床铺，空空如也。 他从未有过那么可怕的感觉，他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经历了地狱的大劫之后，他认为自己或许已经更强大，但，此刻，他的手，却在发抖………… 他从未想到是这样…………他从未想到她的过去是这样…………他从未想到，她失去的一年的记忆，是这样………… 他总是跟她说，她是很坚强的陈善美。 但，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很坚强的人？？？ 她于是也顺着他的话，说，她是很坚强的………… 他以为这世界上对于他和她彼此而言，最痛苦的记忆，便是死的分离，但，他在大言不惭的保证过之后，却无意中翻开了她最黑暗的记忆………… 他，是她的妖精大人。 但是他逃了。 他以为，她成为三藏是他的错，他承担了责任，这事情，就算是翻篇了。但，事实上，永远不可能翻篇了。 他坐回床铺上，微微伸手掩面，沉沉的湿意，瞬间打湿了手掌。 他以为，不会那么痛苦。 他以为，轻描淡写的那句“舅舅家不喜欢我”是很简单的。 对于人类而言，再长的时间也就不过是几十年，还能经历什么？ 但，当他看到福利院发生的这一切，他想，错了。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说，有的人看起来是好人，但实际上却是恶鬼。 她失去的记忆，原来，是她自己忘记了…………正和他遭遇了失去她的伤痛，选择封闭了自己一般，她也经历了那般可怕的苦痛，一次一次的放逐自己，他想起，在记忆里看到，她被妹妹陷害有口难言的痛苦，在福利院遇到允河那个孩子的犹豫，允河死去时她的绝望，在水帘洞和他相遇时的悲惨，以及，福利院大火的死的抉择……………… 那时候，她，应该未死。 因为寻找允河，她只是再也无所谓自己的，离魂。 使用他给的力量，她也……存了要死的决绝，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等待了吗？因为，妖精大人失约了，而那个保护着她的孩子，也死了………… 差一点，便能握到的那只手………… 那时候，原来，他和她有了共同的记忆，只是，她因为太痛苦，忘记了她的妖精大人……无法求助…… 那时候，蹲在沙发角吃冰淇淋的鬼的孩子，原来，是她………… 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那时候明明看到了那孩子手腕的伤痕，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看一看她的脸呢？？？ 因为她已经力量耗尽，即将死亡，所以他根本没有认出这个孩子，就是陈善美……因为她变化太大，他根本没有想过，那时候的小姑娘，两年后会有这么可怕的经历…… 如果连这样程度的守护，都没有的话，他有什么资格当她的妖精大人呢？？？ ！！ 从前，在遭遇书鬼时，她流着泪说，讨厌三藏的命运，就算记不起，也仍然潜意识厌恶。他那时是多么自私，他，陪她去约会，然后在她欣喜的时刻，问她，选择三藏的命运，才有他的陪伴，如果失去三藏的身份，也会失去他的守护和爱。 那时候，她哭了。 他根本不懂，她的心意。他根本不懂，她经历的痛苦。 他在为她最终选择了三藏而高兴，喂她最终从书鬼那取回三藏的能力而欣喜，但他想，自己根本不懂，她选择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选择了痛苦，放弃了幸福。 他只觉得自己残忍。 一开始抛弃了她的约定，后来，又让她继续承担了三藏的命运，倘若那时候就摘掉金刚箍，他会说，爱她，他哪里也不求，哪里也不跑，就算她不是三藏，只是陈善美。 那时候，那只书鬼说，是她自己选择抛弃了特殊的自己。那只书鬼说，陈善美这个人类的小时候，也总是呼唤着……黑暗…… 他那时候说了刻薄的话，明明知道，她是那么渴望爱……她一直是，只要你给一点爱，她就能付出全部心意的，简单的孩子……她成年以后，坚强，善良，仿佛没有了所有历经的黑暗，原来，并不是没有，而是…… 太痛苦，选择忘记了。 事实上，到她死而复生，他才知道，的确哪里都不好…… 全世界都责怪她抛弃三藏的命运时，他那时，倘若果断地放手…… 她因对他的眷恋和爱而回来，但，他给了她什么呢？ 那时候的自己，残酷的调侃，小陈善美不可爱了，变成了老陈善美，保守，呆板，事实上，她是真的差一点死了…… 心痛，无以呼吸。 —————————————————- 允河……………… 是你吗？？？ 泪水，打湿了她的脸。 记忆，如同海浪，瞬间，将她整个的，覆灭。 推开圣心福利院的大门，这里……虽然有了新的建筑，但，却笼罩在黑暗之中…………一模一样的惨剧为何会复制似的发生？？？ 混乱，混乱的自己………… 看不清世界的颜色，浑浊之中仿佛什么在引路，危险的契约，只要呼唤，就会回答的契约…………但，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会忘了呢？？？分明那么痛苦，为什么会转眼忘记？？？ 她走进那黑沉的建筑，四周的景色，仿佛在飞速的旋转。新的建筑，渐渐变成烧焦的焦土，又从焦土，变成旧时的记忆里的样子。 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允河在那楼梯被其他孩子推下来，摔断了腿，一步一步，黑暗里黑影重重，其他孩子的欺负声此起彼伏，允河的声音，依稀，遥远，在四楼楼道的通道里，坐在轮椅上的孩子，分明是在书店遇到的小志，但，小志身后的黑影，变成了允河。 “陈善美，你回来了吗？？” 黑影之中，那孩子，问她。 “你为什么，失约了？？？？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 那孩子，对她伸出手。 “想起来了吗？？你，答应过我的。” 那孩子，额头上，有着恶鬼的烙印。 “还是，你怕我？？？” 她摇头。 怎会害怕？？？？ 这是，曾对她最好的人…………最好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跪下来。 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道歉，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除了道歉，好像不知道如何减少自己的自责，内疚。 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还像是小时候的感觉，任凭她拉着，没有挣脱。 “那么，你会在这里，一直陪我吗？” 允河问。 “我——————” “陈善美！！！！” 倏然警厉，黑暗的另一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 “不是告诉你，不要轻易许诺契约吗？” 他一身蓝色的风衣，站在黑暗的另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过来。他的神色，满是担忧，而他的神情，仿佛也是隐忍的痛苦。 她满脸泪水的看着他，又看着允河。 “善美，你的妖精大人，出现了呢。”允河的声音轻轻响起：“这一次，你……又要放开我的手吗？” 她摇头。 握紧了允河冰冷的手。 “孙悟空————————” “你决定了什么？”他目光凝滞着看她：“陈善美，他早已变成恶鬼，你要是想陪他，就算你不是人类之身，也走不了恶鬼道——————” 就算残酷，也是真实。 她再度摇头，她知道，允河变成无□□回的命运，都是因为被恶鬼打下了封印在此的烙印。是因为她—————— 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选，但，她又怎能看着允河痛苦？？ “齐天大圣孙悟空，善美，一开始就选择了我啊。”允河淡淡的说道，“在她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在她绝望的时候，我以人类之身保护她，你在哪里呢？在刚才的记忆里，你不是看得很清楚了吗？” 她倏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以为，那只是她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一个，曾丢失的梦，而已………… “善美，你的妖精大人，心念念的想找出我和你的契约，希望我们解约呢。”允河走出黑暗的混沌，那一身可怖的伤痕立在她面前：“选择吧——————” 全身，没有一寸的完好。 拉着她的手，顺着她的手指，缓缓地光蔓延。 “陈善美————————” 另一边的人，怒吼一声，震动三尺，但她，看着她的身躯，她的手指，渐渐缩小，从他的手透过来阴冷的力量，她变小了，变回了梦境里那个十一岁的模样，全身是血，面黄肌瘦，穿着灰色的连衣裙，长发，手上，全是伤痕和鲜血。 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黑暗。 想起了…………孤独的自己，和允河。 “你看，你原本是这样的呢。善美，你，要来陪我的………………” 黑暗中，那道光凝结而起，齐天大圣孙悟空，忍耐着最后的怒意和焦虑，但他手中已经积聚了力量。 “陈善美，你好好振作起来听我的话。我齐天大圣孙悟空，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在地狱为了重塑你的身躯，经历了九十九劫，我，伤害过你，让你哭泣，绝望，但，如今我也深深爱着你——————我知道你对那小鬼，心怀愧疚，但，我要你知道，这些并非你的错，倘若需要赔罪，我可以堵上齐天大圣孙悟空之命，但他想这样带走你，绝不允许——————你的命是我的，上天入地，我要与你一起。你假如敢答应他，你假如胆敢吐出一句契约之言，我立即在你眼前，打散他的魂魄和身躯————————” 他是认真的。 她，最了解他。 虽然整日胡话，但，这种时刻，从不虚假。 但，在她身后的允河，仿佛行动还要更快，他伸出尖利的手掌，化为利爪，黑影向那边的黑暗扑去———————— 不！！！！！ 不！！！！！！！！！ 她毫无思索，只知道，这两人，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她扑了出去，抓住了允河的手，另一边黑暗的光，一瞬间照亮，她只听到一声沉沉的闷响，身体一阵剧痛，那二人的声音，先后传来……………… 她跌在地上，浑身是血。 他最快将她抱起，只见到她颈部的鲜血染红一片。 他伸出手来，手光缓缓抚平她的伤痕，允河见到他空门大开，本来再度伸出利刃，但，他看到了善美的神情………… 黑暗中，他放手得毫无声息。 孙悟空眸中一瞬杀机闪现，对着站在那里的人。但，他想到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 “你不会伤害她。”他说。 “齐天大圣哪里来的自信？？”允河在黑暗里，沉沉而笑。 “允河的灵魂在被恶鬼吞噬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带陈善美去找她的妖精大人。” 黑暗里，他的声音，微微传来。 微微抱紧了怀里那个变小的，十一岁的姑娘。 “这是允河，昔日的你，最后的愿望。” 7 允河，一直被封印在福利院。 因为他被那恶鬼打下了烙印，灵魂永远在此。 尸骨，也被永久的束缚在此。 当日的恶鬼已死，但，他的灵魂，被永远的禁锢。 新的福利院建成，新的孩子进来，新的怨恨，重复周转，可怜的孩子们，外表锦衣玉食，却是有钱人的玩物。 善美在书店看到的小志，也是其中之一。 他根本不是什么文西源作家的儿子，只是，来自圣心福利院的一个，养子。 一个物品，一个玩具，一个配件。 如果作家没有外交，这孩子平时就孤独的生活在这里，每当那个人来福利院，便对这孩子一顿痛打发泄生活的压力和积怨。 小志的生活，比狗都不如。作家捐赠的钱，财产，只是增加了社会的投资份额而已。 这里的其他孩子，有各种各样的命运。 怨气，呼唤了允河。他变成新的恶鬼，孩子们变成他随意可奴役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产生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自我。但，他并不想变成恶鬼。 只是，再没有选择。 “如果不想伤害她，那我为什么呼唤她？” 允河问。 “因为，你想见她最后一面，或许你认为，这世界上唯有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妖精大人，你真是自大得可以了。”允河低低的笑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化，那些怨气结成的黑气和腐肉，穿透了他的孩童的躯干，变成了犹如野兽一般的模样，“即使我变成了这样的恶鬼，你也可以，帮我吗？？” 她看着允河可怖的模样，在他怀中挣扎着爬起，走向那变异的，腐臭的生物，毫不嫌弃的，鲜血淋漓的抱着那完全称不上是魂魄的物体。 “允河……………………” 那物体，眼中也有了泪那样的东西。 “我可以帮你——————但，你和她的契约，解除可以吗？” 恶鬼，若带着契约离去，契约人，也会被一同牵连。 她紧紧的抱着他，不愿意放手。 仿佛依恋于这短暂的沉默。 “善美……一直都好想见你………………一直都好想再抱抱你……就像现在这样…………” “对不起……善美………………让你想起了…………那些记忆…………我只是………………太孤独了………………” “………………在我被另一个自己，完全的吞噬之前……在他的身体，想念你的鲜血之前………………” “…………我和你的约定……就此，解除………………” “………………不会再呼唤你……………………” “那么，请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找出我的遗骸，让我…………离开这里吧………………” “……………………对不起，不要哭……………………” “…………………………别了………………………………” 别了。 她回头，看到齐天大圣孙悟空，仿佛在和允河说什么。 之后，在一片黑暗之中，蓝色的微光点亮了虚空，那道光芒燃烧了允河额间那道恶鬼的印记，他周身发出巨大的火焰之光，她哭着被齐天大圣抱在怀中，看着他的身体在那道光中分崩离析。 时隔三十年的圣心福利院，再入火海。 孩子们受惊的纷纷出逃，在一片火与雨之中，圣心福利院的秘密被掀开，地下室掩盖的资料档案被曝光，新闻铺天盖地的揭露，大量名单内的社会知名人士亵/玩儿童，借福利院之名，并且背后的交易罪恶让人发指，不仅虐/待儿童，并且还有贩/卖等罪恶行为，并且在旧制的枯井之下发现了很多孩子的遗骸，经记者深入调查，乃是几十年前圣心福利院便有此行径。其中，涉案人士文西源也被涉嫌起诉，名誉一落千丈，受到各界人士的谴责，现在正面临法律制裁。之前的孩子们，现在分散在其他机构，等待社会爱心人士的核准和寄养。 之前在圣心福利院死去的孩子们的怨气之大，民众自发请来很多相关人士为当日在那里失去生命的孩子们超度，祈福。 而那些日子，雨，也一连下着。 8 雨一直下。 那日，允河走后，她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他和她找出了，埋藏在那地底的，孩子们的遗骸。已经无法分辨哪一部分，属于允河。 她应承了允河最后的愿望，烧掉了遗骸。 但是，她的快乐，好像被带走了。 仿佛随着那些禁忌的记忆的复活，她总是整夜不睡觉，白天整天发呆，她也不再积极的去找工作，也不再对着他微笑。 他本以为，她会哭，但结果，没有。 允河离去以后，她没有在他眼前流过一次眼泪。 她虽然好像是怕他担心，努力的配合着吃饭，生活，但，事实上他都明显的感到她在消瘦。他在积极的寻找好吃的食物，经常自己下厨研究料理，但她好像对触手可及的食物，都失去了味觉。 生活好像失去了颜色，她看着他的眼眸，会说，对不起。 实际上，她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 是他，打开了她封闭的记忆，而，无法想办法再将快乐给予。 ———————————————————————-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天她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顺着城市的车流，去了自己曾经生活的学校，去了，那条改变命运的河，站在舅舅家的门外，看到年迈的，不是亲人的亲人，看到了妹妹美珠和孩子，看着曾经抛弃她的人，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爱没有，恨也没有了。 再度去了圣心福利院，在残骸之上，那个场景仍然被各种媒体包围。 她去了那早已一片残桓的回廊，去了那从前经常躲着的柜子的房间，那些地方，虽然有着很痛苦的记忆，但，有着那个曾以泪水和鲜血爱护着她的人…… 很晚很晚，她才想起回家。 回家的时候，那个人，做了煎鱼。 然后，油烟的味道满屋子都是。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递给她筷子，说，吃饭了，陈善美。 只是这样而已。 她沉默的吃饭，和他再无交谈。对于他悉心烹饪的食物，她仿佛也恍恍惚惚随意应付。 他一点也不像性格焦躁的性情。这些日子，他从未表现过不耐烦，仿佛给予她所有任性的权利。 但，那天的晚饭之后，她走到衣架，无意中摸到了他外套上的雨水。 那也许只是一瞬间。 但，那一瞬间，她很轻易的就想明白一些问题。 为什么，他不问她去了哪里。 因为，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这么久的时间里，陪着她的，并不只是一个允河，她多么的自私，只想到了自己，在她身边的人，她怎能视而不见？ 他，一直陪着她。 几乎是毫无怨言的。 她握着那件湿湿的外套，眼泪，温温热热的滴在上面。 ——————————————————————————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 事实上，他这段日子，也很不好受。 他会等她先睡着。 仿佛是为了惩罚那时候的自己一般………… 窗外都是大雨之声，从允河走后，仿佛不会停止，就仿佛，她的内心。 但，那天晚上，他沾着枕头，她便轻轻贴过来，靠着他的背。 他那一刻觉得自己呼吸都静止，感觉她温温热热的身体，传达着热度。 “你就这样静静听我说…………” “……这段日子，对不起………………” 她的声音，就那样，悄无声息的，传递过来了。 “孙悟空，陈善美，其实虽然变成了妖怪，却好像，内心还是没那么坚强…………如果知道她有那么可怕的过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善良，甚至，很软弱，也曾被妖魔……夺走内心，也曾……有那样的黑暗，你会不会觉得………………选错了人？？” “那时候，我想，应承允河的契约，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觉得背上，有一片晕开的热。 他，胸中好像卡着什么热气，难言得快要爆炸。 他翻过身，扣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床上，糊天糊地的吻了下去。 吻到咸湿的眼泪，她伸手去推他，他单手便钳制了她的双手，久别一般的气息，分明开始是激烈，但在那气息交缠之后，便变为细密柔和的安慰，她的紧张，缓缓放松下来。 在交缠的吻里，倾诉了彼此的心意。 “不要道歉，陈善美，不要质疑。” 他轻轻吻着她眼旁的流出的眼泪，说：“别哭了…………你这样，会让我心痛的。” 不是情话。 他的目光，从来都一片率直。 “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么后悔，那时候毁约，离你而去。” —————————————————— “对不起，那时候，被我吓到了吧。”她努力对他，有了一点微笑。 “嗯。” 他微微将她的长发别到她的脑后，“吓到了。所以，不要道歉，永远不要对我道歉，会让我想起自己的一时轻率犯下的错。” 因为离去，而让一个原本可以得到幸福的孩子，遇到了悲惨的事，这件事，他或许永远都难以原谅自己。 他知道，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这段记忆……如果可以选择…… 在记忆里，他看到了她的自残，自我毁灭，放逐，绝望，这些东西，一夜一夜啃噬着他的内心。交替着的是因为爱她而诞生出来的对自我的追责。 “我会好的…………”她倏然急迫的眼眸，仿佛感受了什么。她努力握住他的手，“所以，你不要去想…………” 她知道自己那时候多可怕………… 他回握那双手，将她抱过来，贴近自己的心口。 他怎能不去想？？ 那时候，他随意的馈赠，会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事实上，那时候当他看到那孩子的手上的伤痕，他已经动摇了。但，因为她对他而言并不是特殊的什么，所以，他才给了那孩子一个危险的力量…………倘若不是出现在那里的白鹭…… 那时候，大概整个圣心福利院都被封印在恶鬼的力量之下，以至于她的流血，流泪，悲惨遭遇，都一并被隐藏，天界自然无从着手，那恶鬼，用她养了一段时间的血…… 倘若在五行山，他不是一开始初始见面就夺走了她的记忆，在水帘洞她最后以离魂出现的时候，他事实上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当时的那个孩子……也根本不可能记得。 倘若允河没有保护她………… 那么齐天大圣孙悟空，就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照料这个有温暖的孩子了。 “不该是我来安慰你吗？”他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陈善美，对不起，我要收回前言，是你的话，坚强也没关系，软弱也没关系，被我看到也没关系，你觉得害怕，来我这里哭也没关系…………我会给你草莓冰淇淋，会给你打恶鬼的拳头，会为你做不到的事善后………………”顿了顿，道：“所以，更依赖我一点吧。在我面前，你哭得再丑，也是很漂亮的。” 她把头埋在他的心口。 然后，他感到，怀中的人，就那样哭了。 糟了，他好像………… 也很难受。 天知道他一直在后悔，后悔保护那时候那个弱小的她的，只能是那个弱小的孩子。 直到那孩子把她带来他的水帘洞，他也没有认出她。 她微微抬头，伸手拭去他的眼泪。 好像那个悲伤的人比他更慌张。 “那时候，冰淇淋……很好吃。” 仿佛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她倏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愣了一下，道：“那根本不是冬将军送的，是我买的。” “不过，陈善美，我明明说了那个拍子你只能打三下————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呢？” 她，差点死了……………… “谢谢你…………孙悟空。” 她怔怔的注视着他。 虽然记忆并不都是好的，但，她至少，知道了他不为人知的温柔。 这个桀骜不驯的，风评很差的人，会偷偷给孤魂野鬼的孩子们留下一口饭食，会给素未平生的小鬼买冰淇淋，他只是有些……不善于表达……………… 但，这个人的心，是很温柔的。 那时候，他说，深爱着她………… 他说，倘若需要赔罪，可以堵上齐天大圣孙悟空之命…… 他说，她的命是他的，上天入地，他要与她一起……………… 他，因为她而自责了。 她多么对不起他，她本不愿意这个人受任何伤害，因为，她也，爱他。 9 “你曾说，是允河带我去水帘洞的，是真的吗？” “是的，如果心有所愿，孩子可以进入。”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沉沉合眼。 “…………最后，你和允河，说了什么…………？” “我说，谢谢他，一直照顾着我的陈善美。” 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睫。 “我焚烧了他的恶的部分，以便他少去冥界的责罚。若是冥君网开一面，他或许仍有机会进入轮回…………这样，你稍微好点了吗？” 她的手微微环紧了他。 “孙悟空，你好温暖…………一直…一直…………” 温暖吗？？ “那时候虽然不记得你就是妖精大人，但，黑暗里递过来的冰淇淋，那双握住我的手，都好温暖……………………” 她微不可闻的低语。 全然的信任，没有疏离。 他有些鼻酸，在她的世界，对他，从无苛责。 “我就那么好吗？” 好到没有一句抱怨和责备。 “最喜欢你。” 她答。 这一刻，他的心，也感受到了，她温柔的心意了。 （这一章略长，也许可能并不太甜。但是写了一些想写的故事而已） 星期二晚上更新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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